夜幕四合，星夜低垂。


    黎家所在的别墅群静悄悄的，只有偶尔几声狗叫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给黑夜添上一点动静。


    程喻洗了澡，正坐在桌前对着电脑忙碌。


    每晚睡觉前的这点时间，是他留给自己的工作时间。


    他在网上接了一些翻译。


    虽然现在住进黎家，吃住方面不需要费心，但他的处境依然很不好。


    借高利贷欠下的债要还，想炒股挣钱也需要本金。


    他现在没空外出打工，就只能接一些散活了。


    程喻捏了捏鼻梁，精神有些困倦。思及昨晚一夜未睡，他将手里的书资料收了起来，打算早点休息。


    这时，敲门声响起。


    程喻停下换睡衣的动作，走过去开门。


    门外黎乐扬起灿烂的笑脸：“哈喽小喻~我又来啦！”


    程喻：“……”


    放黎乐进门后，程喻坐在床上，实在没忍住，不解地问：“你一个人睡一张床，难道不更自在些吗？”


    黎乐放好自己的枕头和玩具兔（是的他又换了一个睡觉搭子），闻言看过去：“嗯？可是我更喜欢跟你一起睡。”


    “跟你一起睡，能睡得特别好。”黎乐兴高采烈地道。


    睡得特别不好的程喻：“……”


    两人还是躺在跟之前一样的位置，黎乐侧着身窝在程喻身边，眼睛晶亮地跟他说话。


    “小喻，明天我打算去医院看望小易老师的爸爸，你也跟我一起去吧。”


    程喻低低地嗯了一声。


    易洪宽现在也是他的老师，于情于理他确实该去一趟。


    黎乐枕着头，细细盘算：“然后我们再去逛街，顺便给你买几身新衣服。”


    程喻顿住。


    不管过了多少次，每次被黎乐关心，他还是会不适应。


    他衣柜里那些衣服都旧了，黎乐大概是注意到了吧。


    黎乐又蛄蛹着朝程喻靠近了些，伸手抱住。


    程喻扭头，幽幽发问：“一定要抱着睡吗？”


    “怎么了嘛？”黎乐的语气不解中带着一丝黏糊，“抱着睡暖和啊。”


    这理由相当理直气壮。


    “……”程喻闭上眼，把头摆正，不说话了。


    黎乐安心地闭上眼，期待周公的到来。


    夜半，黎乐的脑袋扎进了程喻怀里，睡得很沉，这次连梦呓都没有。


    程喻睁开无神的双眼，身旁柔弱无骨的一团散发着不可忽视的热源，热息带着独属于对方的体香侵袭周身。


    黎乐睡觉很喜欢翻身，但每次翻过去没多久又会翻过来重新抱住程喻。


    比起他带来的玩具兔，显然程喻这个体型更大的恒温抱枕更合他的心意。


    黑暗中响起一声沉沉的叹息，余音悠悠散落在空气中。


    星移斗转，天边云层破开，柔和明亮的晨光调皮地洒落在床榻上。


    窗外鸟鸣声声，幽幽清风吹起轻薄的纱帘。


    黎乐这一觉睡到了自然醒，眼皮轻颤着醒来时，还有点恍惚。


    浴室那头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没过多久，水声停止，身下程喻围着一块浴巾走了出来。


    “醒了？”


    黎乐睁着眼睛，怔怔地卧在床上。


    程喻感觉他有些奇怪，停下正在擦头发的手。


    “你怎么了？”


    黎乐从床上坐起，一脸呆滞：“小喻……”


    程喻：“嗯？”


    “啾~”清脆响亮的声音，是黎乐突然暴起在程喻脸颊上亲了一口。


    “你真是我的福星啊！”黎乐激动得两眼放光，振奋不已。


    没做噩梦！一整夜一次噩梦都没做！天哪！他太感动了！


    呜呜呜，谁能懂每天都被噩梦困扰的人一句“没做梦”的含金量。


    黎乐脸上神情又哭又笑，程喻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有些人看着正常，其实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在黎乐靠近的时候他其实有点预感，但直到他真的亲上来时程喻还是没反应过来。


    不敢相信，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喻我真的爱死你了，好喜欢跟你一起睡，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黎乐还在搂着程喻的脖子滔滔不绝。


    程喻眼珠僵硬地转动，移到他色泽浅淡的薄唇上。


    微微有些肉感的唇珠，唇瓣一开一合。


    叽里呱啦在说什么，程喻一个字都听不见。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但那触感消失得太快，已经有些回忆不起来了。只记得双唇离开时，留下的一抹清凉。


    “你再亲一下。”


    突然，程喻嘴里蹦出这句。


    黎乐卡住，“啊？”


    “再亲一下。”


    程喻面色不改地重复，眼底带着一丝执拗的探究。


    黎乐觉得他这要求有些奇怪，但是又不敢反驳，犹犹豫豫地在程喻脸上轻轻碰了一下。


    “刚才不是这么亲的。”


    黎乐：“……”


    他重重地磨了磨牙，提着气铆足劲又亲了一下。这回终于不再是蜻蜓点水，而是实打实的亲到了。


    亲完黎乐浑身都开始别扭，莫名不敢与他对视。


    一开始他承认是他情绪太亢奋了，一时情难自禁，没有过脑子。


    但是一而再被要求着亲上去实在太奇怪了。


    黎乐已经在炸毛的边缘了。


    幸而程喻没有再要求他亲一次，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好了吧，我先去洗漱了。”黎乐说完赶紧离开了这个奇怪的地方。


    程喻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还是想不明白。


    不讨厌。


    为什么会不讨厌？


    如果是前世，光是和黎乐同处一屋檐下，他就恶心到想吐出来了。


    那种状态下，他是绝对不能容忍黎乐碰自己一下的。


    但现在觉也一起睡了，被人又搂又抱，还被亲了脸颊都没有任何反感。


    而且明知道对方还没洗漱……


    程喻扶着床慢慢坐下，凝神细思。


    “小喻，这张卡你拿着，以后需要花钱就用这个。”


    两人出门打了个的士，在车上，黎乐递给程喻一张卡。


    “你看看你还需要什么东西，趁着今天有空，一次性把它买齐吧。”


    程喻无声接过。


    “谢谢。”


    “谢什么。”黎乐眼珠子转悠着，轻咳几声，“那什么，我看你那桌子不是很好，要不买张新的吧。”


    “还有人体工程学椅，也来一张。我那个就特别好用，真的，推荐你。”


    黎乐满脑子都在想怎么样才能每天都跟程喻一起睡，不自觉就表现得狗腿了起来。


    “你看你每天学习时间那么长，要是椅子坐着不舒服那多辛苦啊。我给你买！”


    “还有什么？……哦，我看你桌上台灯都没有，我都给你记下来。”


    程喻深色的眼珠瞥向他，有种自己现在不论张口要什么，黎乐都会一口答应的感觉。


    黎乐认真地盘算着——睡衣好像就那一套，睡衣加进采购单。


    杯子，程喻还没有专属的杯子。


    吹风机，他现在用的那个是之前淘汰的旧吹风机，不太行。


    维生素、床上用品、零食饮料、文具、书籍这些都可以备上一点。


    采购单越写越长，要买的东西越来越多。


    黎乐跟每个年轻父母一样体会到了养孩子的操心。


    “啊对了，顺便去趟宠物店，给土豆挑一些零食和玩具吧。”


    黎乐一边说一边在手机备忘录上戳字。


    程喻撑着脑袋，静静地注视着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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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第一站打算先去看望易伯伯。


    “小喻，你说买什么花比较好呢？”


    黎乐站在五彩缤纷的鲜花中间，扭过头询问。


    程喻抱着手，“探望病人一般选康乃馨、向日葵、剑兰之类的花，康乃馨寓意健康、祝福，向日葵阳光、积极向上，剑兰寓意步步高升、健康长寿。”


    他说着，探身提起一个花篮：“就送这个吧。”


    花篮以向日葵为主花，配色鲜活，朝气蓬勃。


    黎乐笑着对老板道：“那就要这个吧。”


    “好，这个159。”老板微笑道。


    “你们这儿有贺卡吧？”付完款，黎乐问道。


    “哦，有的。”老板拿出一叠贺卡给黎乐展示，“随便选。”


    黎乐选了一张素色的，拿笔在上面写下：“希望伯伯早日康复！”后面加了一个笑脸。


    落款：黎乐、程喻。


    买完花后，黎乐又把程喻拉到了水果店。


    “刚刚的花篮你挑的，现在我来给你露一手。”


    黎乐冲他挑了挑眉。


    “苹果，寓意平平安安、健康长寿。”


    “橙子，‘橙’心如意，吉祥顺遂。”


    “葡萄，圆圆满满，福气绵延。”


    “火龙果，红红火火，驱散病气。”


    他每拿一种水果就向程喻展示一下，程喻不自觉挑起嘴角：“背得这么熟？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那你怎么那么清楚花的寓意？”黎乐反问。


    “我妈生病住院的时候，我上网查过啊。”


    “我也是生病住院的时候，别人老带水果来看我，跟我说些吉利话，我就记住了啊。”


    黎乐脱口而出之后，两个人都怔住了。


    黎乐是觉得自己说得太自然了，好像生病住院的人真的是他一样。


    而程喻则是想起了黎乐那个老毛病——虽然现在看起来黎乐健健康康的，除了不能剧烈运动、不能受到惊吓和刺激以外，一切都很正常。


    但是……


    听说黎乐小的时候隔三差五就进医院，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


    之前他从没放在心上过，现在却忽然觉得，那应该是段很难熬的日子吧。


    程喻小的时候活蹦乱跳，除了感冒发烧以外基本没生过什么大病，需要住院的程度还没有过。所以他想象不到，需要长期住院的孩子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吃不完的药？扎不完的针？做不完的检查？


    兴许还有被推上手术台的时候。


    他忍不住想，黎乐性格那般偏执阴暗，是不是就跟他这段经历有关。


    家里有钱是有钱，但不代表就能让他免于承受病痛的折磨。


    程喻在医院伺候养母的时候，有看到过被病魔折磨得性情古怪的老人。


    就连养母到后期情绪也变得极不稳定，一会儿离不开他，连他稍微离开一下都不肯，一会儿又拉着他的手流泪，说这辈子对不起他。


    痛起来的时候会说干脆死了算了，冷静下来的时候又重新变得腼腆温和。


    这听起来像是他在给黎乐找借口。


    多可笑。


    他居然有一天会试着站在黎乐的角度去理解他。


    早上的问题他还在思考。


    他不认为自己这是脱敏了，所以对黎乐的行为不排斥。


    程喻一贯冷静，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他对黎乐目前为止所展现出来的性格，或者说人设，确实不讨厌。


    非要理解的话，就像你明明先入为主地很讨厌一个明星，但是看了一部他主演得很成功的剧，又忍不住爱上了他在剧里的角色。


    明知道他很讨厌，明知道你爱的是人设，但是内心的情感无法视而不见。


    程喻依旧很讨厌、甚至可以说是恨他，但是身体的反应骗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