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作品:《暗玉投珠》 明月高悬,白雾如银龙,美轮美奂。
以往赵宜珠每每夜里被嫡姐赵宜珍喊来桂阁心里厌烦时,临门一脚,都会驻足抬头看一眼头顶美景深吸口气,来抵消接下来可能令自己产生的不.良情绪。
可今日她却无暇顾及这些,步履匆匆地方要踏上台阶。
只听得耳边一道疾呼,“娘子当心——”
赵宜珠尚未反应过来,人就被贴身丫鬟绿翠猛地拉到一侧。
下一瞬,“咚”的一声轻响,一团黑影从头顶房檐上跌下,摔在她刚才站的地方。
敞开的房门透出的昏暗光线里,那团模糊黑影动了动,一条手指粗细两寸长通体绿油油的小蛇,摇头晃脑地吐着蛇信,仿若无人般大摇大摆地朝敞开的房门游去。
半明半暗间,游走的蛇身竟隐有荧光,一看便是毒蛇。
赵宜珠小时候被蛇咬过,当即吓得杏面发白,忙朝后疾退数步避开。
在前面带路的李嬷嬷,一改之前对她不恭敬之态,忙挡在她跟前,命院中下人拿树枝将小蛇挑起扔到花圃里。
赵宜珠惊魂不定地抬起雾眸:“眼下还未惊蛰,这府中怎会有毒蛇?”
李嬷嬷支支吾吾:“这,这个是——”
这时,屋中骤然响起她的嫡姐赵宜珍哭泣声,解答了她的疑惑。
“父亲糊涂,那周裴玉既然能带兵灭了齐国,其胆识和英勇定然过人,如若不然,也不会未雨绸缪特意在我院子里放条毒蛇防着我,目的就是怕父亲拿旁人替我嫁给他以假乱真了去。”
“二娘子不是旁人,她和您是孪生姐妹,你们两人容貌相同,连声音都相似,她替您嫁给周裴玉,定然不会被识破。”
“可这样二妹妹何其无辜?”
“难道娘子就不无辜了吗?再说了,二娘子生来就是不祥之人,她出生后先是克死了夫人,现在又克的您要嫁给那”活阎王“周裴玉,若再把她留在府中,以后指不定又要惹出什么乱子。”
李嬷嬷脸色微变,忙重重咳嗽一声,适时制止了主仆两人的对话。
屋中动静随之一静。
李嬷嬷将人领进去的同时,心神不安地瞥赵宜珠一眼。
赵宜珠杏面上除却方才见到毒蛇的惊悸外,浮起淡淡讥色。
说来奇怪,这位二娘子和赵宜珍虽同为嫡女,可因在齐国双生子被视为不祥的缘故,晚出生半刻的她,就成了被家人舍弃的对象。
若非当时被祖母张氏力保下性命,并以“赵家庶女”的身份带去乡下教养长大,恐怕此刻她也不会有命站在这儿,而这番曲折的遭遇,若换作旁人,早就狠毒了家人和嫡姐,再不相往来。
可她除却总给人一种凡事漠不关心外,还时常随祖母回府小住,只不过对家人的态度更显冷淡。
既然她对赵宜珍这个嫡姐并无甚感情,那她为何前几日忽要答应赵宜珍替嫁的事呢?未等李嬷嬷想明白。
屋中低垂的帷帐下,看到两人进屋的赵宜珍,仓皇不定的忙拿帕子遮住布满红色疹子的右脸,歉疚的泣不成声:“妹妹,这次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实在对不住你——”
随着她遮掩的动作,只见她青葱玉手和小臂上也布满了如蚂蟥般的红色疹子。竟是比赵宜珠来时设想中的还要严重得多。
赵宜珠心头微微一惊。
但若非她早已熟知她这个嫡姐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恐怕也被她这一番爱护言辞骗到了。
赵宜珠随即在心里冷嗤一声,明眸微动,疾走过去一把反握着她的手,感动哽咽道:“姐姐再说这种话,就是折煞我这个妹妹了。”
“好妹妹,我——”赵宜珍脸上愧疚更甚,转过身来。
不待她说完,赵宜珠低头用帕子擦了下眼角,抿唇艰涩道:“不过,齐国距魏国千里迢迢,妹妹此去福祸难料,若姐姐真心疼我,不若赠妹妹一些私库里的贵重首饰傍身。”
随即抬起一双盈盈妙目看向不远处的箱笼,眸底不期然的露出惊艳之色。
赵宜珍噙着泪花的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心想乡下出来的就是没见过什么世面,早知道她这般好糊弄,她这几日也不必为博好名声装得如此辛苦,遂将脸上的泪水一收,柔声道:“就算妹妹不说,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应该给的,妹妹看看想要屋中什么,可随便挑。”
赵宜珠不舍地放开她的手,嘴上如实说:“那妹妹就不客气了。”转头指着靠南墙的一个最大的妆柜,以及梳妆台上的几盒首饰:“这个,这个,还有那个,我都要了。”
赵宜珍万没料到她这一要不当紧,竟几乎要走了她的所有家当,脸上假装出的愧疚大度登时维持不住,也顾不得哽咽,惊慌失措的忙道,“妹妹,这些东西你一个人怎么都用不完,不如——”
她话音未落,门外下人忽有通传:“周大将军来看望娘子了。”
听到此话,赵宜珠美目微膛,心想真是瞌睡了就有人给送枕头。
周裴玉字锦川,官拜魏国征齐大将军,是当今魏齐两国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三个月前,和齐国交恶的魏国忽然举兵来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后攻下江、浙、赣、湘、鄂等要地,打得齐国猝不及防。
齐王忙从建康派出征西大将军柴进率领全部兵力去迎敌,结果当夜军中竟出现叛将,导致齐军一路败北伤亡惨重,剩余兵力再无力抵抗来势汹汹的魏军,以至不到三个月,齐国便亡了。
皇宫城破当日,便是此人带兵生擒了齐王和太子,其英勇无人能敌,一战名扬天下。
可无人知晓的是,这个外界传闻杀人如麻的“活阎王”,在攻破皇宫后,第一时间竟是去救被困在宫中的赵宜珍。
事后,甚至还冒天下之大不韪不顾赵宜珍是未来太子妃的身份,将她带在身侧护卫数日不说,还胁迫齐王将其赐给他做妻子。
已是案上鱼俎的齐王,敢怒不敢言,当即准了两人的婚事。而后,哪怕两人婚事多有波折,可周裴玉依旧日日对赵宜珍嘘寒问暖,体贴入微,令全天下女子艳羡。
可诚然如赵宜珠方才所言,齐国距魏国千里之遥,前途未卜。
从小生在富贵窝里的赵宜珍,纵然有满心倾慕她的大将军在身侧陪护,也是不敢将后半辈子幸福都赌上。
许是心生忧虑过甚,以至于没几日便突出恶疾,浑身长满了红色疹子,病重到根本无法见人,这才连哄带骗令父亲把她拉来顶替。
而赵宜珠何其聪慧,自是猜到赵宜珍的心思,但她还有更紧要的事要做,也不愿戳破她,但能膈应膈应她这个黑心的嫡姐也是好的,遂静静站在原地未动。
然而,听到人来了的赵宜珍,却瞳孔骤然紧缩,杏面上的血色一瞬褪尽。
李嬷嬷不由分说地忙将赵宜珠都拉到床榻边,放下了帷帐,遮住两人身形。
与此同时,半敞的房门台阶下,映出一道昂扬的体魄。
随着外面脚步声走近,赵宜珍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似是怕极了此人。
赵宜珠暗暗压下心头得意,忽开始好奇这个外界传言的“活阎王”到底是何等神圣,不觉屏住呼吸,用食指勾着帷幔边缘,朝侧面拉出两尺宽的口子。
只见月影摇曳斑驳的枝丫阴影间,稳步拾级而上的男人,有着一双碧绿色凤眸,长眉入鬓,鼻梁高挺,薄唇轻抿,轮廓线条冷峻而深邃。一袭石青淡墨藤纹云锦大袖衣压身,如松柏般挺拔。
待离得近了,赵宜珠甚至能看到他右眼角下的一颗小小红痣,妖冶艳丽,令其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
然而,却无人敢对此生出亵渎的心思,目光触及他的瞬间,心底只剩满心的臣服与畏惧,那是一种被上位者气场压制的本能反应。
夜风肆虐,拂动起他的衣玦,猎猎作响。愈发加重他周身冷沉凌厉的气势,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令人不敢直视。
竟是与外界传言中“活阎王”那青面獠牙的恐怖形象截然不同,甚至比俊美无寿的太子还要更胜几分。
正是她这个爱以貌取人的嫡姐一向喜欢的类型,但赵宜珍见到他不该是欢喜吗?怎会是恐惧?
未等赵宜珠想明白。
来人已在房门口驻足,如山般的倒影映在屋中地上,比方才更为压抑的气氛倾轧而下,隔着薄薄的一层门板,令人不寒而栗。
屋中除了李嬷嬷还算镇定外,其余下人纷纷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片刻后,房门外响起低沉悦耳的问询声:“方才听闻尚书令大人提起你近日染了风寒,可要我把魏医请来帮你瞧瞧?”
他的语气堪称温柔,可赵宜珍听后猛地抓紧被褥,身子如秋风中的落叶瑟瑟发抖,竟是比方才还要惊恐数倍。
赵宜珠蹙眉,怕她误事,忍着心头疑云,忙仰头朝外回了一句:“多谢大将军体恤,这几日我感到身子好多了,无需再延请大夫来府中诊治。”
然而话音方落,她便懊恼的一下子抿紧了菱唇。
只因她曾好几次听到赵宜珍嘴上恶狠狠地骂周裴玉喜欢她喊他“玉郎”,以此戏谑她,这爱称都对不上。
还有院中那条小蛇。
齐魏两国气候相差无几,然而魏国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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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山林丘陵之地,野兽频多,尤其是颜色各异体型较小的蛇类,因通人性,种类稀少,且捕猎难度最大,极受齐国权贵们追捧,而如它这般通体翠绿的,更是罕见。与通人性方面,估计也是其中翘楚。若它给周裴玉提示她是个冒牌货,后果将不堪设想。
果不其然,赵宜珍慌措张嘴,焦灼无声地用口型提醒她。
赵宜珠忙定了定神,紧抿唇.瓣,遮掩反问:“玉郎深夜来府中,所为何事?”
门外的周裴玉默了一瞬。
只见倒映在房门上的身影,抬手抚摸了下盘在他肩头的绿色小蛇蛇头。低哑的嗓音再次响起:
“明日齐王为我等魏国将领举行了饯行宴,此次去魏国和亲的二十名世家娘子皆要求前往,你我都被受邀,你若身子不便前往,可要我替你回绝?”
赵宜珠这才想起,明日便是周裴玉率领魏国大军离开齐国的日子。
想必他今夜会来此地,传达旨意是假,担忧嫡姐身子未愈前来看望是真,看来对她嫡姐还真是传言中的情真意切,随即假咳两声,装出大病初愈的虚弱着嗓音:“不用,我身子也大好了,明日能去参宴。”
“好。”周裴玉回了一声,随即拍了下蛇头低语一句“去吧。”
赵宜珠不知他这话是对谁说的,忙压着心头的不安,吩咐丫鬟替自己送他出府。
随着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赵宜珠长舒口气,这才惊觉,不知何时冷汗已悄然浸透后背衣衫,时刻提醒她方才差点露馅的失误。
她心有余悸的一把拂开帷幔,让凉意兜头扑了满脸,心头那股不安才消退了些。
赵宜珍用惊恐未褪.的杏眸,狠狠剜她一眼,“你方才怎么不经我允许,就私自开口讲话,你——”
不待她说完,赵宜珠清凌凌的目光忽变得犀利,反唇相讥:“嫡姐方才怕成那样,若我再不开口替你掩饰,你这会儿还有命和我争辩吗?”
“你——”
“既然嫡姐觉得我误事,那就当我今夜没有来过,你换别人吧。”赵宜珠说罢抬脚就要走,竟是连方才挑选的首饰等物也不要了。
赵宜珍见她变卦,哪敢再讨价还价,忙拦着人,放软了语气:“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随即狠心一咬牙道:“要不这样,只要你肯替我嫁给周裴玉,我再给你加一车嫁妆。”
背对着她赵宜珠唇角微勾,转过身来。
“三车。”
赵宜珍听她狮子大开口,直恨方才自己有眼无珠,竟错把霸王花当成了菟丝草大意了去,才会被她这般拿捏,真真要气疯了,强自忍耐道:“好!但我有个要求,等你去了魏国后,一切都要听我的。”
赵宜珠眸子微转,总觉得她话中有话,不觉握紧拳头,反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也知道周裴玉一见倾心的人是我,而我身上的伤迟早会好的,让你暂时替我嫁过去,也只是父亲不想再多生事端,惹他不喜,再让齐国再雪上加霜才不得不为。”
昏黄烛光下,见她迟迟不答应,赵宜珍愤恨的面容霎时扭曲起来,再也绷不住,不顾仪容歇斯底里地痛哭:
“但周裴玉又岂是那么好糊弄的?你又非我,若长久待在他身边,迟早有一日会露馅,以他的行事作风,定会将你我大卸八块去喂狗,我不想死,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太子身上,若太子不能渡过这次难关,我再去把你换回,若非如此,你以为我会将这天大的便宜让给你?”
赵宜珠何其聪明,一瞬明白嫡姐这是何意。
敢情是不敢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而齐国太子到底是赵宜珍的昔日情郎,若此次能顺利渡过这次难关荣登大宝,那么赵宜珍便可安心地留在齐国,与太子白头偕老,富贵一生。
相比之下,周裴玉虽一战成名,可到底是寒门出身,恐在魏国根基并不稳,无论家世和权势都不及齐国太子,倘若太子此次失势,沦为丧家之犬。大将军的嫡妻既是退路,也可能是赵宜珍迄今能得到的最好的归宿。
恐怕这才是嫡姐今夜急匆匆喊她来的真实目的,也许这个打算,连他们的爹也不晓得。
“娘子,大夫交代让您千万别哭——”李嬷嬷忙拿帕子擦掉赵宜珍脸上的泪水。
经过提醒,赵宜珍愤恨之余,还不忘忙扬起脸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涌出沾染脸上的红色疹子,稍作冷静后,她语气软了下去,哽咽着讨价还价:“只要妹妹在这期间别出错,老实扮我,将来待我把妹妹换回,到时,我还可以再给妹妹一笔丰厚的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