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屋本就十分狭小，整个房间内仅有一床土炕可以躺人。


    好在原主人修葺的土炕面积够宽，两个人并排睡在上面并不觉得拥挤。


    逢欢忙活了半晚上，睡觉前匆匆掏出一早买好的干粮，给自己煮了碗粟米粥填饱肚子。


    之后也没忘给屋后的炕洞里添些柴火，保证晚上睡觉时屋内的温度不会太低。


    做完这些，逢欢才踢掉布鞋爬上土炕，在美人身边躺下。


    这一天下来她从山上跑到山下，又是采药又是救人，也把自己累得够呛。


    刚闭上眼睛时，心里还念叨着这两天得上山找找看有没有野红薯，挖出来几根到时候给美人烤熟了吃，甜丝丝的说不定可以代替蜜枣。


    没过多久，劳累了一整天的逢欢便也支持不住，缓缓进入了梦乡。


    梦里她背着竹篓又上了山，这次她运气极好，还没走到半山腰，就发现了一大片野红薯藏在地底下。


    她赶紧挥舞手里的小铁锄，把土地里的野红薯挨个挖出，一排排整整齐齐地码在竹篓里，装得满满登登，背上肩膀时都差点没站稳坐在地上摔了个屁股蹲儿。


    梦境变幻，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她突然就坐到了一堆篝火前，举着一根木棍。


    木棍的另外一头插上了一根野红薯，逢欢把红薯架在篝火上美滋滋地烤了起来。


    只是烤着烤着，那篝火莫名其妙就烧到了她身上。


    眼见她身上青绿色的棉袄被橙黄色的火焰点燃，内里白色的棉芯让火势越烧越旺，吓得逢欢跳起来一股脑扑进了身旁的积雪堆里。


    梦中的画面戛然而止，逢欢拍着胸脯从睡梦中惊醒。


    这一醒才发觉窗外天空已经蒙蒙亮起，而此时此刻她怀里似乎还塞了个有些发烫的“汤婆子”。


    汤婆子？


    不对，这小村庄里哪里来的汤婆子？


    逢欢转身借着晦暗的天光才终于看清，自己正把美人的胳膊紧紧抱在怀里，顺着他白皙纤瘦的脖颈向上看去，美人昨日还苍白的脸颊上早已浮现出两坨不自然的红晕。


    医者的本能比大脑先一步反应过来，逢欢伸出温热的手掌贴在美人额头上，刚刚触碰的瞬间就被那人前额的温度吓得睡意全无。


    美人发烧了，而且烧得滚烫。


    “完了，完了。”


    逢欢“噌”地一声从土炕上坐起，连滚带爬地跑下床，布鞋都来不及穿好，脚尖趿着鞋就往屋外跑。


    用木桶从院子小道两旁的积雪中装了一桶提回屋内，放在炕边借着土炕内的温度融化成雪水，再用雪水浸湿几条手帕才小心翼翼地覆在了美人的额头和手心上。


    这种降温的法子治标不治本，逢欢守在炕边给美人换过一次冰帕后，又赶紧把火炉点燃继续烧水熬药。


    昨日还没有起热，今日却烧得滚烫，恐怕是寒邪入体，染了风寒。


    逢欢将药方在心中略作调整，细心斟酌过药量搭配后又再熬了两碗。


    按照昨日喂药的步骤如法炮制，逢欢连哄带骗在早晨和中午又各喂下一碗，直到太阳快要西落，美人身上的温度才终于降了下来。


    逢欢松了口气，趴在炕边捧着一碗温水，用小勺一点点送进美人口中。


    今日一场高烧消耗太大，这会儿美人苍白的嘴唇已经干涸起皮，甚至还有几个裂开的口子透出丝丝血迹。


    一碗水才喂了两口，逢欢就看见那双薄唇在她眼前缓缓张开，像是想要汲取更多水分一般轻轻抿了抿。


    还没等她组织好初次见面的问候语，美人浓密的睫毛就扑扇两下，睁开一双幽深乌黑的眼睛无声地望向她。


    “你，你醒来啦？”


    逢欢被美人猝不及防的苏醒搞得有些有足无措，端着瓷碗坐在炕边，等了一会儿却没听见回应。


    她抬眼看见美人的目光仍旧落在她身上，可眼神却还是一副无神涣散的模样。


    看来还没完全醒，仍有些浅昏。


    逢欢这才放松心情，又舀了一勺清水送到美人唇边。


    直到整碗水全部喂完，美人又无意识地抿了抿唇，满脸都写着意犹未尽。


    “还没喝够？再喝一碗会不会有点太多了，把你胃撑坏了咋办？”逢欢自言自语着就没指望美人能听懂。


    谁知道她才刚说完，就瞧见那人眼尾一眨眼的功夫就染上了一片绯红。


    眼眶里的雾气逐渐汇聚，一颗金豆子般的泪珠从脸侧滑落，钻进了美人散落在枕间的银发中，然后消失不见。


    美人落泪，逢欢心碎。


    “别哭，别哭，不就是一碗水嘛，我们再喝几口，没问题！”


    说着逢欢就赶紧又盛了一碗清水跑回炕边，麻利地用小勺喂着美人喝下：“喝吧，快喝吧。”


    果不其然和她预料地一样，又喝了三口之后美人便喝饱了，不再张口。


    毕竟重伤未愈，体力强撑不了太久。


    沉重的眼皮也跟着缓缓阖上，将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瞳仁再次掩藏起来。


    “你看，我说吧？我说你喝得差不多了，还跟我哭鼻子。”


    逢欢有些无奈地转身，想要把瓷碗放回桌上。


    谁知道她刚刚迈步还没走出半尺，衣裳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勾到一般将她轻轻扯了一下。


    低下头去看，逢欢才发觉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伸出食指，将她的衣摆勾在自己指尖，她稍微移动一点就带着他的手指向外掰开一些。


    逢欢把瓷碗放在炕边，有些好笑地看着美人依旧消瘦苍白的面庞。


    “你说说你，这么粘人，还这么爱哭，不会是个刚刚才化身人形，灵智还未开化的小妖怪吧？”


    -


    逢欢又忙前忙后照顾了美人三天，直到屋外的大雪已经累积了厚厚一层，他也没能再次苏醒过来。


    “我这几天为了照顾你都没去山上采药，你知不知道？”


    用热水浸湿的帕子给仍在昏睡的美人擦拭过冰凉的手指，逢欢伸出三指搭在他的脉搏上静静思量。


    美人恢复得还不错。


    指下的脉象依旧虚弱乏力，但杂乱无章脉搏已经渐渐平稳下来，心脏重击后留下的伤势也开始缓慢恢复。


    大概这两日就能醒来了。


    逢欢想到这里莫名地有些高兴。


    她将美人身上的被褥再次盖好，两只骨节分明的手掌也被逢欢细心地放回被褥下，起身前还不忘轻声细语地跟他嘱咐：“你再睡会儿，我待会儿就回来。”


    说罢逢欢就转身拿起杵在角落的扫帚出了屋门。


    屋外雪花依旧零零散散地从天飘落，三天没有打理的院落里积了厚厚一层白雪，她到现在才有时间清扫一番。


    好在院内的积雪还未凝固成冰，轻飘飘的雪花用扫帚打扫起来并不太难，逢欢仅仅用了半个时辰不到就在院落中央再次扫开一条小道。


    用衣袖将额前的汗滴抹去，逢欢满意地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劳动成果，片刻后才带着扫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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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回了屋内。


    刚一推开木门，逢欢就被屋内的景象吓得连忙把手中的扫帚扔在地上，以最快的速度疾步冲到了土炕边。


    她不过离开半个时辰，美人居然正好醒了。


    也许是身处陌生的环境让他有些慌张，挣扎着勉强撑起上半身，胸口乌黑的印迹被袒露在外，剧烈的疼痛让他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就连方才逢欢给他压好的被褥也被掀开，胡乱丢在一旁。


    逢欢进门的瞬间，就看见原本安静乖巧的睡美人正半个身子探出炕边，摇摇欲坠地险些就要栽倒下去。


    “你别动，你别动，身上还有伤不能乱动！”


    逢欢伸出双手将美人摇晃的身躯稳稳抱住，一只脚踩在身后用力撑住。


    幸好他身材清瘦，不然以逢欢的力气大概率要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


    将美人慢慢放回炕上，拉过被褥也重新给他盖好，逢欢才终于长舒一口气。


    “你现在伤势很重，不能乱动。我是大夫，你得听我的，知不知道？”


    躺在被褥里的人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听见她的问话也不回答，搞得逢欢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是不是太凶了？


    也是。


    对美人来说，他两这才算是初次见面，第一句话就教育起人家着实有些不讲礼数。


    逢欢沮丧地皱起小脸，她准备了三天的开场白方才情急之下被自己忘了个一干二净。


    她刚刚似乎语气听起来有些焦躁，美人不会以为她是个特别难相处的人吧？


    逢欢手指不自觉地搅到一起，撅起屁股轻轻地坐在土炕边沿，语气突然变得缓慢又轻柔：“咳咳，我，我叫逢欢，你叫什么名字呀？”


    询问一下名字总没什么问题吧？


    逢欢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美人玉雕般的俊脸，她都快要看痴了却也还是没有等到一个回答。


    只见美人睁着懵懂的黑眸，极轻极缓地摇了摇头，银色的发丝也跟随他的动作在枕面上轻轻晃动。


    摇头是什么意思？


    “你……你忘了自己的名字？”


    美人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没有反应。


    “还是你不能说？”


    美人幽深的双瞳定定落在她身上，还是没有反应。


    “那总不会……总不会还没有的名字吧？”


    这下美人终于有了反应，在逢欢都快要放弃前轻轻点了点头。


    “你居然连名字都还没有呢！”


    得。


    还真叫她捡到了一个刚刚化身成人，灵智还未开化的小妖怪。


    逢欢伸手捏住美人陶瓷般细嫩的脸颊，稍稍用力掐了一把，白皙的皮肤上立刻留下了一道粉红色的印迹。


    哎……


    美人这么好看，偏偏人却如此痴傻。


    离了她肯定出门就要叫坏人骗了去！


    满身的伤痛说不定就来自那些觊觎他美貌的坏蛋，美人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才差点被冻死在大雪中！


    逢欢心底一股奇异的责任感油然而生。


    她将美人冰凉的指尖轻轻攥在自己手里，语气严肃，郑重开口：“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我保护你，肯定不叫坏人再欺负你了！”


    很久很久以后，逢欢才终于知晓自己那时捡来的哪里是什么灵智未开的小妖怪。


    而是聚灵山上赫赫有名的，那只伤了妖丹、记忆被迫封锁的上古大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