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金针封穴

作品:《栖梧雪

    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少年后脑突遭一阵钝痛,令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这第一针,是要你忘却苦忆,断绝前尘。”


    随着金针刺入发肤,少年紧闭的双眼竟不由自主地滑落两行泪水。


    他越想逃避,那些记忆却如藤蔓般缠绕而至,使他痛不欲生。


    ……


    那是男人将他从泥地中拽起,头一回有人用并非嘲弄与贬损的目光瞧他的时候——


    “清?这是你的名字么?小子,我瞧你骨骼惊奇,不如今后你便跟着我罢!”


    “跟着你,每天都能吃饱饭吗?”


    “不仅能吃饱饭,还能跟我学一身本领,今后当个大侠,不必再做人人欺凌,无家可归的乞儿,怎样?”


    “好!我跟着你!我要做大侠!”


    ……


    做大侠...


    少年五感尽失,唯有黑袍人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逐步取代了记忆中那男人的声音。


    说起来,自那晚之后,他已然记不起那对夫妇的面容了...


    而那黑袍人却似是在摆弄什么玩具,没有丝毫犹豫,便将第二针刺入了他的后脑。


    “这第二针,要你永远铭记自己是谁,永远铭记梅家的血仇。”


    恍惚之中,少年隐约感觉到有人将他轻轻托起,拥入怀中轻摇,就如同他昔日照料那婴孩一般。然而不同的是,尽管那仆从环绕的阁楼如此热闹、檀木摇篮的香气如此芬芳、颈间金质的长命锁如此沉重,他却仿佛在看别人的故事,心底竟激不起半分共鸣。


    ——兴许终究“梅”这个姓氏于他太远,而记忆中那男人的声音,却那样近。


    “我要让天下百姓再无饥寒困苦,四海九州再无战乱纷争——为了这个愿景,我等愿付出所有...”


    “包括身家性命。”


    少年还记得那晚男人说这话的时候,正看着东边升起的一轮明月。月色充盈了他的眼眸,少年从未见过那个豪放不羁、无拘无束的男人显露出这般神情。


    忧愁?憧憬?哀伤?亦或是如同火焰般炽烈的渴望——


    那是少年第一次知道,原来师父心中藏着一份连师娘都无法触及的、仅属于一个男人的心事。


    是什么样的人,在妻女双全之后,还能为了自己的梦肝脑涂地,百死不悔?


    少年思忖许久,却始终寻不到贴切的形容。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懂得,原来那种目光,名为爱意。它非男女之爱,亦非手足之情,而是赤诚无比的、最为朴实的心愿。


    ——我愿他们衣食无忧,安眠无虑。倘若世有不公,我便为他们斩尽不公。若世道断绝生路,我便以掌中利刃,为他们斩出一条生路。


    ——那位御月的神女,确然满心满眼地挚爱着世间万物。


    虽然就连这个故事...兴许也是男人的谎言之一。


    又或者,只是曾经。


    ……


    少年脑海之中似是有万鬼同嚎,他知道,那是梅家惨案的记忆在复苏。


    一夕之间,曾经的武学世家就这样被所谓的名门正道屠戮殆尽。他于漫无边际的火海之中无助奔走,却再也望不见那对曾经将他视若至宝的夫妇。


    他知道,他们已经死了。


    死在同道的锋刃之下。


    “为什么要丢下我?你们不要小清了么?”他奋力摇晃着那些躯壳,但火海中的每一具遗骸都毫无回应。


    “姑姑...姑姑呢?为什么她没有保护我们?”


    “姑姑不是很厉害么?”


    是了,他本有位不让须眉的姑姑,她文武双全,不仅精于梅家剑术,还将百花谷治理得井井有条。


    她是家族的支柱,更是族人精神的寄托。


    他鲜少见到那女子,只记得生辰宴上她的身影。一众金银玉器之间,唯有姑姑送了他一段梅枝。


    “我梅家素来傲骨清绝。既是我梅家儿郎,便以此梅枝为信,愿此子如寒梅凌霜,永不折节。”


    家中长辈私下对她颇有微词,可那时候,姑姑却只是蹲下身对他说道:


    “晏清?是个顶好的名字。但望未来能如名所示,海晏河清,重逢太平。”


    可少年似乎看到了,恍惚间他竟看到那位曾经威严无比的姑姑,正如行尸走肉一般被缚在雪山之巅。


    她早已死了。


    但他几乎感受到她死前滔天的恨意。


    “——我梅祈香今日于天雪山之巅立下血誓,以告梅氏子孙。其一,我要面东而死。其二,不必为我敛尸。其三,不得为我敛目——我要亲眼看这中州武林是如何覆灭!”


    众人都说姑姑勾结魔教,修炼邪功,是个彻头彻尾的妖女。


    可对这缘由一无所知的少年,此刻却只想起姑姑送他梅枝时的模样。


    ——倘若这样一位傲骨铮铮的女子都成了妖女,那么那些持剑四处烧杀抢掠的江湖“正道”又算什么呢?


    ——饶是如此,少年也只如看着一个陌生人的故事一样,心中难以激起一丝一毫的恨意。


    ......


    “这第三针...”黑袍人似是话音一顿,手下动作也随之迟疑,“这一针至关重要。若偏差半分,甚至能让人忘记自己生而为人...梅晏清,老实说,作为一条狗而言,你是称职的。”


    “......”


    少年说不出话来。他明白对方故意挑衅,说这些也不过是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愤怒——但他连家仇都难以生出半点怒火,于狗而言,又有何异?


    “不过么...那阴阳逆从的滋味如何?”只听黑袍人颇为悲悯地说道,“眼下就算你做狗,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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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只能做一条阉狗了——”


    话音未落,黑袍人突然在他胸前要穴一点,竟转瞬间解开了少年五感。


    “呃...”


    没什么麻沸散止痛,更没什么神功护体,少年猝不及防被解开五感,几乎是与此同时,痛楚如潮水般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该怎么形容那股痛意呢?就好像与之相比,数月前身上那些深可见骨的刀伤也不过是一场毛毛雨。而此刻这般疼痛,却令他打心底里生出一股自我了断的念头。


    少年在地上不住地翻滚,挣扎,如同一尾涸泽之中濒死的鱼。黑袍人却用铁一般的双手将他紧紧钳住,同时将第三枚金针刺入他的后脑。


    少年大口地喘息着,连嘶吼的力气都消失殆尽。


    他的七窍都涌出血,眼眶都瞪得几欲开裂——比起之前那场无差别的屠杀,现在的他看起来似乎更加骇人。


    他知道黑袍人想要什么。


    对方就像一个品尝过无数佳肴的老饕,玩味着人性的弱点,更享受着他在这无尽痛苦与罪恶中挣扎的模样。


    一个纯粹的、不加任何遮掩的恶人。


    少年心知肚明,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越来越无力抵抗。


    ——此时能够止痛的,恐怕唯有师父说过的“酒”这种东西吧?


    ——师父曾说,酒能解忧,也能止痛。


    师父...


    又是师父...


    在痛与梦交织的幻影里,少年可悲地察觉到,他能够回忆起的、唯一能减轻这痛意的,也不过是那些可悲的记忆而已。


    然而他能察觉到,就连这一点虚假的温暖,也正在逐渐模糊、消逝。


    “阿弥陀佛。此子生就反骨相,须得严加管教。”


    “你根本配不上这把玉骨扇。一把所托非人的扇子,还不如毁了的好,你说是不是?”


    “他们从没有将你当过家人,否则怎么会一声不吭地将你丢在这儿?”


    “小兄弟,你弄错了吧?莫不是有人编话本子的故事诓你?咱们这儿根本没有什么大船,那什么仙岛更是听都没听过啊...”


    “哦...对了,他似乎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号——十恶殿,纤阿鬼。据说他很喜欢这名号,上月他率众趁夜灭了江左曲家,还将这名号钉在了曲家的牌匾上...”


    月亮...


    月亮...


    漫无边际的月色之中,少年蜷缩在泥地间,终于无助地哭泣起来。


    亦或是笑。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亘古一般漫长。


    少年忍着痛意缓缓撑起身子,望着自己的影子在月色中被拉长。


    今夜的月亮格外地大,几乎要将少年吞噬。


    从今往后,他再不敢抬头看月亮。


    “你不是想要忠诚么?给你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