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躞蹀同守(二)

作品:《栖梧雪

    少年吃痛缩手,瞳孔里沉痛更甚,身躯已不受控地下坠。他原可强撑不放,却在木枝破空而来的刹那读懂了对方决意。


    他阖目苦笑,虽黯然却已释然。


    少女所言确然,求生之欲本是人之天性。


    腥臊兽息已喷薄耳际,却忽有一道剑芒罡风荡开浊气——


    “嘻...景明!终究是我快些!”


    少女清音未落,纤影已掠过身侧。


    但见她足尖点向巨兽獠牙,借坠势与轻身功夫,竟将兽首踢得偏向。那孽畜专注追击坠落之人,猝不及防已被少女攀上脊背,她手中枯枝如剑,直指那畜生颈间命门。


    雪狮猛然甩动头颅,呲出獠牙,试图将背上的女孩颠下。女孩死死攥住狮鬃不肯撒手,少年刚稳住身形,便反应过来——


    这丫头竟是拿自己做饵,单枪匹马要降服猛兽。


    只是纤弱身影如何能与巨兽抗衡?雪狮几个狂躁摆身,就足以让少女气力不济。


    枯枝虽刺入皮肉,却未中要害。于是少年折枝为刃,飞身迎战,奈何那兽爪挟着千钧之力拍来,木枝应声而断。


    他牙关紧咬,正待迎战,雪狮背后陡然传来血肉撕裂声。


    原是少女发了狠,竟将那柔软皮毛当作要害不断刺入。她不懂经脉穴位,不晓致命之处,只凭着蛮劲重复着一个动作。


    “不准你伤害师兄!”


    “给我滚开!”


    滚烫兽血泼溅在她那稚嫩脸庞,她却如同浴血修罗,专注得仿佛天地间只剩这场生死较量。


    血色月光里,持着半截染红树枝的少女,竟比方才的恶战更令人胆寒。


    他竟看得怔了怔。


    雪狮因重伤陷入狂暴,猛然甩动身躯发出震天怒吼。少女被气浪掀翻在地,眼见利爪即将贯胸而入,他当即架住攻势。那凶兽獠牙一展,直取他咽喉要害。


    生死悬于一线,却忽有金石相击之声。雪狮头颅一偏,獠牙擦着少年脖颈掠过。


    他一转头,却见远处少女掌心未落。原来方才情急之下,她竟将路边顽石化作飞刃——这招临阵悟出的投掷技法,恰是飞叶寻花。


    顽石竟可化利器?


    少年灵光乍现,往日晦涩的功法要诀顷刻消融。师父平日那“无剑胜有剑”的偈语,此刻在少女破空飞石中豁然明朗。


    虽陷绝境,少女这份不拘外物的机变,反倒先悟透了剑道真谛。


    雪狮甩头再攻,血盆大口挟腥风扑来。少女欲掷物相救,四下却无可用之物,纵身飞扑而来,却已迟了半步。


    少年眼底掠过精芒,竟反手将左拳锤入雪狮利齿间。一时间虎啸四起,随着兽牙贯穿皮肉的闷响,他右膝已如铁杵般撞向猛兽腰腹。借着凶兽痛嚎松劲的瞬息,浑身浴血的少年凌空旋身,堪堪挣脱致命撕咬。


    他手无寸铁,值此关头,骤然扫腿掀起雪浪。纷扬雪雾之间,一道裹挟劲风的拳锋破空而至,震得飘雪骤然凝滞。


    少年一记重拳轰在雪狮面门,令这失血过多的猛兽踉跄后退。


    而少女适时踏雪疾掠,清音穿透风雪:“师兄!接着!”


    少女不知从何处寻得的枯枝划过弧线,被他稳稳攥在掌心。


    两人各执兵刃,雪狮发出震天怒吼,金瞳燃起滔天凶焰。


    他握着手中木枝,心中战意渐酣:“小湄可还记得师父说过的——”


    “我知道。”少女唇角轻扬,截断话音。纤指挽出剑花,霎时雪幕中绽开青芒,“沧浪九剑,起手双式...可不许说我偷学喔。”


    东风吹雨,曦光破云。


    此二式乃沧浪九剑之根基,亦是初窥门径者首需参透的奥义。柔韧之力暗藏克刚之效,恰显本门武学以柔克刚,以虚御实的真谛所在。


    少女虽未正式修习剑术,但经年累月观摩剑招,早已悟得精髓。方才施展的“飞叶寻花”,竟已得七八分神韵。


    他素知小湄天赋过人。


    “那师兄今日便再教你一招——”


    “落花流水。”


    他起式东风吹雨,腕转枝旋间幻影重重——此剑精要在于绵密如网,不着形迹,此刻碎琼乱玉竟随剑气激扬,与凛冽攻势齐卷向雪兽。


    那凶物惊退数步,伏身低吼,兽爪挥扫,触雪生芒。原是飞絮藏锋,枝点凝霜,万千雪片皆作寒光利刃。虽少年手中枯木难承真剑锐意,十成功夫仅得七分,然这猛兽已痛缩利爪,凶态尽敛,节节败退。


    “此等绝艺,竟可化柔雪为锋镝...”一时间少女眸中唯见剑光流转,不禁赞叹。


    “落花流水。融合了东风吹雨与飞叶寻花的精髓。剑势若飞花逐叶,剑光似流水奔涌。”少女眼眸发亮,“我道为何从未见过...这定是师兄独创的绝学吧?”


    “仅是融合两派剑技之长的取巧之法,怎敢妄称独创。”他边说边以剑风逼退雪狮,此刻竟能分心应答,想来正是神会心契之时。


    他刚参透剑招玄机便不敢久战。手中枯枝早已不堪重负,油尽灯枯。


    木屑飞溅,脆响炸裂夜空。


    雪狮眸中凶光大盛,趁机暴起扑袭。少年正欲挥拳格挡,忽见素衣翻卷,半截青枝破空,正正点中兽掌。


    “让我来!”


    少女清叱声未落,残枝已化作繁星点点接替而上。她虽气息紊乱,招式却暗合落花流水的神韵,寒芒次第绽放在雪狮颈腹之间。巨兽哀嚎着退至崖边,喉间溢出低吼。它忽而收起獠牙伏地,金瞳竟似蒙上水雾。


    “现在求饶,太迟了!”她冷嗤一声,抓住战机纵身跃起,攥着枯枝直刺雪兽双瞳之间的要害。


    虽未寻得命门所在,少女凭着直觉瞄准了最脆弱的眉心。


    “小湄等等!”少年猛地拽住少女手腕。雪兽佯装示弱,实为诱敌,就在少女被拉回的刹那,森白利爪擦着她鼻尖掠过,带起凌厉的破空声。


    “好险...”少女不禁冷汗淋漓。


    雪狮见计谋败露,眼中凶光大盛,弓身便要发起殊死反扑。


    然而两人默契十足,一人挽起树枝,一人攥紧拳头,一招落花流水,一招虎啸风生,竟能给他们施展出浑然天成的合击战法。


    枯枝如银蛇吐信,拳风似惊雷乍起,刚柔相济间竟暗藏玄机。二人灵台澄明,在缠斗中顿悟——这套合璧招式攻守兼备,竟比单独施展强出数倍。


    雪狮虽拼死顽抗,却难敌愈发精妙的合围之势,雪白皮毛渐渐被血色浸染。


    蓦地,它昂首向天发出一声长啸,似悲鸣又如怒号。那声浪震得岩壁簌簌颤动,枯枝碎石纷纷坠落。


    两人刚稳住身形欲再攻,忽闻幽谷深处传来微弱呜咽。


    宛如幼兽悲泣哀鸣。


    雪狮闻声竟浑身剧颤,兽瞳泛起泪光,继而发出更为凄厉的吼叫。少年少女何曾见过猛兽垂泪?霎时如遭雷殛,持剑的手微微发颤。


    凶兽虽哑,竟有灵犀!


    少女当即足尖轻点岩棱,循声疾掠。雪狮见状更是陡然暴起,全然不顾周身剑气,化作白虹贯空。少年双拳贯注,以十成劲力击其胸腹,那巨兽却浑若未觉,利爪直取少女背心。


    “小湄!当心身后!”


    少年提气急追,却见少女忽在断崖边驻足。电光火石间,她竟纵身跃入云雾。那雪狮亦锲而不舍,紧随而下。


    待他赶到近前,凝神望去。


    但见云雾弥漫,人踪兽迹皆已消散。


    “小湄!!!”


    少年此刻肝胆俱裂,悔恨未能拦截那凶兽,致使少女慌不择途。


    前一刻两人尚心意相通、形影不离,谁又料到转瞬间却已阴阳两隔?


    他强自镇定心神,忆起师父嘱托自己要好生照拂师妹——纵使他今日侥幸生还,终究愧对师门。当下把心一横,决然随那抹倩影一跃而下。


    然而迎接少年的并非无底深渊,而是温软的皮毛触感。


    皮毛浸染着未干的血腥气息。


    兽躯突颤,他凌空侧翻,险避森森利齿。


    未曾想他竟坠于雪狮脊背之上!


    他后跃数尺稳住身形,心头泛起疑虑,于是迟疑轻唤:


    “小湄?”


    周遭云海翻涌,目及之处皆氤氲缭绕,难辨虚实。


    “师兄,我在这儿。”身旁一道熟悉的声线穿透雾霭。


    声源分明近在咫尺,他却也看不分明。


    他心神大定,循着声响缓缓挪动身子。


    “可还安好?”


    “无碍的,师兄。”少女一反常态,语调格外沉静。


    他无端觉得有些怪异,却一时间也说不上来。


    近前观之,少女席地而坐,膝头蜷卧着...


    通体雪白的幼狮?


    那灵兽安卧如絮,少女掌中绣囊微启,正是个宁神香囊——那是少女平日里从不离身的绣囊。


    幽香如丝如缕,沁入肺腑,平复了凶兽的躁动心绪。


    “小湄,这是...”


    “师兄,我们做错了。”少女声音沙哑,“这是它的幼崽,我们害了母兽性命,倒让这小东西成了孤儿......”


    少女面无血色,眸中浸满哀伤。


    少年猛然回首,雪狮的身影若隐若现,依稀可见正匍匐在地。望着落入敌手的幼崽,纵使低吼示警,终究力不从心。


    “我坠下崖时,这小兽本要咬断我咽喉,却误中娘亲的香囊。”少女语带苦涩,唇角泛起苦笑,“谁料竟是娘亲护我周全。”


    少年喉间微哽,万千言语堵在心头。


    他深知“娘亲”二字是少女心结。当年师父曾许诺,待她剑术大成下山之日,便可踏上寻母之路。正是这份执念,支撑着她寒暑不辍,勤修苦练。


    这香囊恐怕是她母亲留下的唯一物什了。此番机缘巧合救下少女性命,倒真是天意安排。或许此刻她母亲也在远方牵挂,默默庇佑着女儿。


    望向倒地的雪狮,他忽然理解了少女悲恸的缘由。


    猛兽尚知舐犊情深,而他们这自保行径,与令小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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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女离散的残忍有何区别?


    少女此刻的锥心之痛可想而知......


    “别乱想!”他看了看那母狮的伤势,当即快步上前宽慰,“阿湄,它这伤不致命,咱们这就去找师父,他老人家定有法子医治!”


    不料少女轻轻摇头:“师兄,适才跳下时,摔断了腿...”


    少年慌忙俯身查看,发现少女左脚踝正在流血——难怪她一直坐着不动。


    他指尖悬在伤处不敢触碰,声音发颤:“疼吗?”


    断骨之痛何其剧烈。望着素日里玉雪可爱的师妹染了血色,他心如刀绞,真恨不能以身相代。


    少女却绽开清浅笑容,反过来宽慰:“师兄先看看自己的手,你若不觉痛,小湄便不疼了...”


    经此提醒,他才惊觉,自己左手被雪狮獠牙贯穿的伤口虽已止血,而此时失血过多的眩晕却阵阵袭来。


    他宽慰地笑了笑:“我是男子汉,皮糙肉厚的,小湄不必挂心。倒是你,姑娘家若留下疤痕,可就不妙了...”


    少女怔了怔:“有何不妙?”


    他一时语塞,暗恼自己口无遮拦,只得解释道:“书上讲,姑娘家身上若有疤痕,便难托媒人说亲了。”


    “说亲?”少女眸中泛起好奇,“何为说亲?”


    他挠了挠头:“说亲...就是若小湄有心仪之人,便请媒人替你向对方长辈说合。若两家父母首肯,这媒便说成了,小湄便可嫁作新妇。”


    担心小姑娘不解其意,少年特意换了浅显说法——实则自己对婚俗亦是一知半解。


    自幼长居深山,总以为媒人都该是眉心点痣,笑得慈眉善目,浑身透着喜气的模样——自然,这也是书中看来的。


    “嫁娶...是像爹娘那般吗?”少女思忖片刻问道。


    他刚要称是,猛然忆起初见时那场误会,忙谨慎道:“也不尽然,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小湄只需记得,遇上事自有师兄在,方才莽撞之举再不可有,你要珍重自身才是,知道了么?”


    顿了顿,少年低声说道:“你方才...可将我吓坏了...”


    “...知道啦!”少女吐了吐舌,若有所思。


    他仔细回想了一遍,自觉这番说辞已毫无破绽,赶忙转移话题。不知怎的,额角隐隐传来阵阵眩晕。


    “待我们回去,师父那有祛疤灵药,定不会留痕。”他查看少女腿上的伤口,血渍已凝结成暗红,他连忙做了些简单处理。嗅到血腥气的小兽在少女怀中焦躁地蹬着蹄子,却被那双纤手牢牢制住。


    “那也不成...”少女眼波流转,粉唇微噘,“得先等来娘亲才好。”


    “什么?”他愕然,这话头转得教人摸不着头脑。


    不待追问,她又喃喃自语:“寻着了怕也不济事。唉...真真是难...”


    他愈发困惑,纵是与少女日日相伴,此刻也难解其中深意。


    “阿湄,你方才在念叨什么?”


    “啊?呀...”少女恍然惊醒般眨了眨眼,仿佛此刻才惊觉自己将心事脱口而出。她慌忙摆手:“没什么要紧的。师兄方才说甚?”


    他轻叹一声摇摇头,方才那番苦心劝告终究成了过耳清风。


    “我是说,你腿上有伤行动不便,咱们只能在此等候师父前来。”


    言毕他环顾四周,好在栖梧山物产丰饶,虽是寒冬枝头仍有点点野果,勉强可支撑数日。只是想到要与此少女在这荒无人烟之地共处数日,即便向来恪守礼节的少年也不由耳根发烫。


    他忙将这般异样归因于掌心伤口的灼痛。


    少女却摇头:“还有一法。”


    “师兄不觉得蹊跷么?”她望向雪狮,“此处既无通路,这些生灵从何而来?”


    少年一怔,旋即领悟了她的言外之意。


    雪狮非猿猱飞禽,若真在绝壁深渊,如何能存活?


    此地必存蹊径。


    他霍然起身,环视四野,但见云雾皆往西北聚涌。自幼长于山间的他深谙云气动向,须臾便折返,在小姑娘身前蹲下来。


    “那就走吧。”


    少女会意,指尖轻抚膝头幼兽绒毛,却故意偏首问道:“那...它们当如何?”


    他板着脸,眼底却漾着笑意:“自然是一并带上。”


    “师兄真好!”


    少女双眸粲然,拎起幼兽后颈跃上少年脊背。


    少年摇头苦笑,将背上人儿往上掂了掂,低喝一声站直身躯。他肩背虽不宽阔,却将少女托得极稳。母狮见幼崽被携,当即亦步亦趋,尾随而来。


    少年暗忖,这小妮子带着雪狮崽子,分量倒沉实不少。


    莫不是抽条长高了?


    他轻笑一声,嘴上自是不敢多言,随即迈步向前——


    “走吧,我们回家。”


    白云悠悠,天地辽阔。


    少年背着少女,前方的路途似永无终点。


    那时的少年还天真地认为,这一走,便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