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莫问真心

作品:《西洲鸢尾

    玉京城作为北晋的王都,确有一番繁华景象。


    主城门内遍布着酒旗招展的食肆,此时晨光熹微,商贩们正在准备早市的餐食,锅灶里不时溢出豆腐汤的辛辣之气,更有白雾裹挟着胡饼的焦香,横冲直撞地在每一个过路人身边逃窜。


    虞鸢掀起轿帘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光景。


    先前驿站门前,她久等这位太子殿下不至,还以为他要和三年前一样做个缩头乌龟,躲起来不见人,不想几年过去,对方到底是有了长进。


    至少,如今做了错事也敢大大方方地站在她跟前了。


    她正欲回到车中,却见此时已是太子谢微的淮山,正骑着马徘徊在车架旁,一副想上前来又不敢动作的模样,她心下好笑,于是向对方招手:“过来。”


    谢微忙勒紧缰绳,凑到跟前:“阿姐唤我。”


    虞鸢存心想逗他,故意冷下脸色:“殿下好大的威风,方才若不是我执意要等,明日太子不喜和亲公主的流言,可是要传遍整个王都?”


    “阿姐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谢微慌了,急忙解释道。


    “我只是……有些惶恐。”他轻声说着,话音却有些颤抖。


    虞鸢莞尔一笑。


    眼见着车马便要行到北晋皇宫,她伸出手指抵在唇边,恰如在江洲城时对方所做的那般:


    “你的心意如何,不必告知我,你我之间的旧账,三言两语也算不真切。我并非好相与之人,自然不会与你罢休。”


    “先进宫面圣吧。”


    谢微一时无言,他张口像是要说什么,却终究归于沉默,马车缓缓地在宫门前停下。


    虞鸢走下车,和他一起步入四四方方的宫墙。


    太和殿内,晋帝高坐于龙椅上,帝王冠冕下神色莫辩,他左手边坐着北晋如今的皇后玉清河,也是谢微的姑母,下首处则站着誉王谢瑛。


    “南越长公主虞鸢,携使团拜谒陛下,伏愿陛下千秋鼎盛,万世长安。”


    晋帝嗯了声,示意他二人起身。


    “好孩子,抬头让本宫看一看。”


    玉清河慈爱地看着虞鸢,又转向谢微:“淮山如今大了,本宫瞧着,南越帝姬是个极好的姑娘,往后好好过日子,莫要再同之前一样赌气。”


    谢微摆手称是,她还欲再叮嘱些什么,却被晋帝打断,这位戎马一生的帝王此刻似乎兴致缺缺,只说:


    “钦天监昨日来报,下月初二是个好日子,便定在那日完婚吧。”


    “儿臣遵旨。”


    二人行礼告退后,并排走在冗长的宫道上。


    北国的冬天素来很冷,偶有几缕梅香飘过,枝头的雪簌簌落下,落在肩头上,落进泥地里。


    途经一株几近干枯的月桂时,虞鸢蓦地停下。


    望着眼前的枯枝,她淡淡地问:“方才听皇后娘娘唤你淮山,经年过去,堂堂南安太子,也不起个华贵些的名字?”


    谢微原本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旁,如今骤然停留,一时间竟有些站不稳了。


    他缓了缓气息,答:“阿姐给的名字,我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想要更改。”


    虞鸢禁不住浅浅地笑了声。


    她说:“可你三年前不告而别时,却也未见不舍。”


    “当时……年少无知,身不由己。”


    “那现在呢?现如今高坐明堂翻云覆雨的太子殿下,也会有不能言说之事吗?”


    谢微闻言,怔怔地看着她。


    在他的印象里,虞鸢过的并不算好。


    身为菩提的刺客,她一直过着风里来雨里去的日子,但日子再艰难,她总归是从容的,会平静地擦拭剑尖的血,然后轻声地唤他淮山。


    望舒君爱财人尽皆知,可虞鸢将那些钱财纳入囊中后,转眼就丢在屋角的木箱子里,听个响,而后便也结束了。


    少时离家,仿佛她的爱恨都浅薄。


    如同现下这般情绪浓烈的质问,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了,恍然间像是撕开了一张经年累月的假面,将他猝不及防的,拽回到两人相依为命的三年中去。


    他仓皇无措,却又不可避免的沉溺其中。


    “先前我并不知南越送来和亲的公主便是阿姐,那时候和父皇母后他们争执了好一番。”谢微苦笑着:“后来飞羽将打听到阿姐回宫的消息,我才猝然惊醒。”


    “朝堂局势凶险,我无法冒然离宫,只能先借了秦飞镜的身份,想着远远看一眼阿姐便满足。可等我真的见到阿姐,这颗心又像漫山的野草一样疯长,我控制不住它,也控制不了自己。”


    “谢微。”


    虞鸢轻轻地打断了他。


    “这一路上,我给过你很多机会。”她的声音很轻,像极了情人间的呢喃,说出来的话却丝毫不留情面:“文和十年,我找了你整整一年。”


    “我曾想过,你若就此归家也好,省的和我流落在外过苦日子。但转念一想,倘若你不是被亲人寻回,而是被当年追杀你的人找到了呢?”


    “每每想到这些,我总觉得胸中一阵钝痛。去岁我仍在菩提,难以涉及天家之事,自然也不能想到随手救下的小孩儿会是北国的太子。可如今我已站在你眼前,你还想瞒我……”


    她抬起头,拂去谢微发冠上的落雪。


    “你之前说,到玉京城便告知我一切。我等了,可今日你又迟来许久。”


    “谢微啊,纵使你有万般苦衷,现下又该让我如何信你呢?”


    此刻万籁俱寂,谢微只听见自己一颗心在胸腔中激烈跳动的声音,噗通,噗通。


    他的敏感与多疑,他一切一切不可为外人道的心思,在虞鸢如此坦诚的剖白下,都显得苍白无力起来。


    儿时遭至亲追杀,成年后朝堂纷争不休,他曾经如此厌弃自己这一身血脉,就好像这样一来,他便要背负许多未知的期待,踩着许多未名的骨血,去成就那条通天的“坦途”。


    回北国的这一年里,他少有喘息的时间。


    和虞鸢并肩淌过的三年,是撑着他步步走来的唯一慰藉。


    先前晋帝赐婚,他长跪太和殿外拒绝这门婚事,日以继夜,直到体力不支昏倒后被玉清河带回,浑浑噩噩中路过礼部,堂内的礼官正唱念着南越送来的求和书,恍然间他听见他们说:


    那位和亲的公主呀,姓虞名鸢。


    一时间,他又有些庆幸自己的身份了。


    就像失而复得的珍宝猝不及防落入他怀中一般,可欣喜过后,他又不免落入更深的踯躅,朝堂尚未肃清,早年被追杀的真相还不甚明了,他也再不是昔日跟着虞鸢后面一口一个阿姐的少年。


    他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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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想万事安定之后回到二人在菩提道的小屋,那时他应该会有很多很多的钱财,足以支撑着虞鸢离开菩提道,去过上自由、顺遂的生活。


    奈何天不遂人愿,偏偏在他以为生活安定时派人将他带回北国,又在他左右为难时让虞鸢来到他身边。


    谢微絮絮叨叨地讲,虞鸢安安静静地听。


    末了,她问道:“宫廷斗争比之朝堂,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知你艰难,可你为何不愿告诉我?去年如此,而今一路又是如此。”


    “我原以为,阿姐不会喜欢这样的我。”


    谢微长出一口气,很快在空中带起一团白雾。


    “从前阿姐总不让我沾染菩提道的事。”他苦涩地笑笑,“阿姐心善,念着万一我被寻回,既没碰过江湖上那些弯弯绕绕的门道,就还是白璧无瑕的世家公子。阿姐唯一错算的,便是朝野之上,哪有谁是干净的呢。”


    “刚回来时,我无权无势,皇兄的人看顾的紧,我不敢也不愿去给阿姐报信,那时候也不知过了今天是否还能有明天,没道理平白惹得阿姐烦心。”


    “可如今逐渐站稳脚跟后,我又忍不住去想,若是有一天能再站在阿姐跟前,总该是一身清白的,不是北国太子也不是什么侯爵亲王,只是淮山。”


    虞鸢听完,平静地抚上他的衣襟处,抹去表面的褶皱。


    相伴三年,谢微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对方表面上青衫磊落谦谦君子,可心里的执念半点不比她少。


    她所怨的,从来是他的沉默。


    谢微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可情至深处,又间隔从少年人成长为青年的这一段时光,心里那点劲儿涌上来,他就不可避免的瞻前顾后,生怕哪里做的不好,便撞碎了曾经虞鸢喜欢的模样。


    可惜拼拼凑凑弄巧成拙,虞鸢看穿了“秦飞镜”,也看透了谢微。


    “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的表字。”二人相对间,虞鸢突然说道。


    “什么?”谢微一时没有听清。


    “昭愿,当年母亲替我起的小字。”虞鸢转过身,看见远处天光乍亮,“她总说,日明为昭,安稳遂愿,起了这样一个名字,希望我能过得顺遂些。”


    “可我到底没能如她的愿。后来入了菩提,便以望舒为号,母亲一生都在念着太阳的光芒,但她本身,已经是一轮温柔的明月了。”


    “从前在菩提,你一直跟着他们望舒、阿姐的喊,如今既能重逢,你总该知晓我姓甚名谁。昭之一字,亦有清明之意,人心难测,我生平最恨隐瞒,万望你以后,能坦诚些罢。”


    言毕,她拂袖而去,不再听那些似是而非的剖白,也不问日后二人要如何相处,只瞥了一眼墙角处两点若有若无的人影,回头道:


    “你如今行事,是越发不谨慎了。”


    谢微没有跟上,而是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人影仓促逃开。


    在他没有看见的地方,那两道人影七拐八拐走出宫门,最终在誉王府前停下。


    “太子和准太子妃今日在宫道前起了争执?”


    谢瑛坐在院落中央的桃树下,石桌上摆着棋盘,他拈子欲落,低声问道。


    “回王爷,属下今日在宫墙边亲眼所见,那位公主扯着太子殿下的头冠,太子眉头紧锁,看起来生气的紧呐。还没成亲便如此不和,这不是给咱们可趁之机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