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6章闻仲儒舌战群臣
作品:《从军赋》 “出兵奴庭吗。”
景弘目光闪烁,苍老的手指在龙椅把上轻轻地摩挲着,问了一句:
“这是玄国公的意思,还是陇西众臣都这么想?”1
“多年来奴庭有大量百姓逃难至陇西,臣等深感奴庭之困难,都觉得应该出兵奴庭,光复三州!
所以此事是玄国公与臣等商议之后的决定,只要陛下允准,陇西随时可以出兵奴庭!”
“唔,原来诸位爱卿都这么想。”
景弘的表情并无什么变化,只是微微往龙椅上一靠,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朝班:
“诸位爱卿,你们怎么看?”
寂静。
一时间并无人回话。
今天满殿朝臣只有两种,第一种是坚决反对出兵的,第二种是中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至于说有谁支持陇西出兵奴庭,恐怕是没有的。
“微臣以为,出兵奴庭大为不妥!”
终于有一名臣子跳了出来,朗声道:
“奴庭距离陇西近三百里之遥,一不接壤、二不是我大乾疆域,何必无端出兵奴庭?奴庭百姓的苦难似乎与我朝并无关系吧?”
吏部给事中,王华。
既然是吏部官员,自然是吏部尚书夏甫的人了,满朝谁不知道夏甫的背后是谁?
大皇子景翊!
闻仲儒缓缓转身,苍老的眼眸深邃无比:
“王大人此言差矣!”
声音虽然苍老,却铿锵有力:
“奴庭三州虽不属于我大乾,但亦是中原故土!老臣刚才说了,百年前凉国也是列国之一,更与我大乾多次通婚,渊源已久!
百余年前西羌悍然出兵攻打凉国,强行灭国,屠其百姓,毁其城池,此乃中原之耻!如今三州之地仍有数万百姓沦为羌人奴役,日夜期盼王师北上。
我乾国当年也与凉国鼎立盟约,世代友好相助,如今奴庭蒙难,我大乾出兵乃是替天行道、正义之举。
何来无端出兵之说?”
闻仲儒向前一步,目光扫过满朝文武:
“还有,方才王大人说奴庭与乾国并不接壤、非我疆域,奴庭的存亡与我乾国无关更是大谬!
这些年羌兵犯境,大多数时候都是从草原出兵,直抵陇西,但若是从地图上看,奴庭紧挨陇西,若是有朝一日羌人同时从草原、奴庭出兵,我大乾边关岂不是两翼受敌?
奴庭三州与陇西之间不过两三百里,羌骑两日便可越过黄沙抵近边关,唇亡齿寒的道理大家应该明白!
这些年来陇西边城屡遭袭扰,多少百姓家破人亡?若光复奴庭,则陇西可得屏障,进可威慑西羌,退可固守边关,此乃战略要地,岂能拱手让人?
师出有名,更是进可攻退可守的要地,一举两得。
出兵奴庭,甚是合理!”
一席话说得王华哑口无言,耷拉着脑袋退回朝班,转头又是一名大臣出列反驳:
“闻大人,东境之战历时一年有余,朝中人力物力皆已耗尽。如今战事刚息,国库空虚,好不容易有机会休养生息,此时再启战端,恐非良机啊!
再说了,云阳关一战结束之后我朝已与羌人握手言和,订立盟约,罢兵休战。现在我朝撕毁盟约,主动进攻奴庭,岂不是失信于人?
羌兵残暴不仁,激怒他们可不是明智之举。”
这次闻仲儒没有好声好气,反而一瞪眼:
“李大人,你说的话老臣并不认同!”
所谓的李大人眉头一皱:
“为何?”
“这些年羌人撕毁盟约的次数还少吗?”
闻仲儒目光冷厉:
“咱们掰着手指算算这些年的战事,羌兵打输了就与我朝签订盟约,罢兵休战,等休养生息一阵子便卷入重来;打赢了就肆无忌惮的劫掠,逼我大乾割地赔款,边关百姓早已不堪其扰。
羌人毫无信义可言,凭什么咱们就得老老实实遵守盟约?一次次的退让,换来的只不过是变本加厉的入侵罢了。
敢问李大人敢保证这次羌人就不会再撕毁盟约主动进攻陇西吗!如果李大人有这个本事,现在就可以让你出使西羌,这样陇西边关便再无战乱!”
“额,这个……我,我……”
李大人哑口无言,他有个屁的本事保证西羌再也不侵犯陇西。
闻仲儒苍老却挺直的身影立于殿中,目光如炬,扫视着方才发言的几位大臣,声音沉厚而坚定:
“李大人无法保证,朝廷无法保证,甚至西羌人自己都无法保证!所有人都清楚,所谓的盟约不过是一纸空文!所谓的和平只不过是昙花一现!西羌上至大汗、下至寻常士卒皆有吞并中原的狼子野心!1
我们都清楚,乾羌之间终有一场惊天大战,事关两国存亡!一时的苟且换来的只是心理上慰藉罢了,我大乾若要真正的边境安宁,唯有以战止战!
此次出兵奴庭,就是要告诉羌人,我们不仅能守,更能战!”
以战止战!
难以想象如此坚定的语气是从一位文官老人口中说出来的。
朝臣班列中的程砚之怔怔然,他没想到自己这位老友的言辞竟然如此犀利,明知道众多大臣都不同意出兵奴庭,还敢舌战群臣。
皇帝景弘始终一言未发,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众臣一个个对闻仲儒发难,然后又一个接着一个被说得哑口无言。
“呵呵,闻老大人所言不假,西羌的狼子野心确实天下皆知,两国之间也终会有一场大战。但老大人别忘了,打仗是要花钱的。”
又一名身着朱红官袍的官员走出班列,礼部尚书黄恭!
尚书大人的分量可不是刚刚那些寻常官吏能比的。
黄恭目光微转:
“所谓战鼓一响,黄金万两。即便如闻大人所说,奴庭的地理位置很重要,与乾国有唇亡齿寒的关系,但如今国库空虚是事实!
东境战事刚平,去年很多地方又闹了蝗灾旱灾,各地税赋未及征收。粮草、军械、饷银从何而来?难不成要再加赋于民,令大乾百姓负担更重吗?”
群臣目光皆注视着闻仲儒,粮草军饷可是死结,你有何说辞?
“黄尚书所言确是实情。”
闻仲儒拱手一礼,随即环视众人:
“但老臣要问,什么时候才算不缺粮饷?待国库充盈?待百姓富足?
这需要多少年?五年,还是十年?
西羌难道会等我们准备好了再来犯边吗?我们打了一年多的仗,确实消耗了不少民力无力。但西羌内部同样不稳,各部落叛乱连连!反抗此起彼伏。
去年东境大胜、陇西大胜,我大乾的民心军心皆是鼎盛之际,此时不出兵,更待何时!
别忘了,我们在休养生息,羌人也在休养生息!待羌人缓过神来,边防只会面临更大的压力!
至于粮饷,玄国公已经下令,由陇西三州自筹部分军饷粮草,压缩军需,国库只需尽力支援即可。
战端一开,短期内确实苦了点,但只要拿下奴庭,换来的便是长治久安!
如此天赐良机,岂能错失?”
“老大人的说辞未免有些太理想了吧。”
黄恭皱眉道:
“战端一开便再无回头的余地,如果战事牵连日久,打着打着粮草不济,该当如何?”
“黄大人,奴庭三州并非不毛之地,曾经亦是北境天府之国!产粮颇丰。只不过近年来百姓被羌人奴役,大部分粮食都进入了羌人的口袋。”
闻仲儒加重了几分语调:
“待大军攻入奴庭,每拿下一地便可就地筹措粮草,也可取羌人掠夺的粮食为己,粮草的问题算不得很大。
他日三州光复,其地可耕、其民可募、其城可守!将来三州所产,亦可反哺我大乾,充实边镇!这并非纯消耗之战,而是开拓之役!
为人臣子,咱们的目光要放得长远一点!”
闻仲儒的语气中竟然带着隐隐的教训之意,别看他现在比黄恭官低一等,实则当年两人是同期为官,老熟人了。
黄恭语塞,群臣死寂。
闻仲儒这张嘴真是震到他们了。
站在前方的大皇子景翊眉头微皱,朝着人群隐晦地使了个眼神,吏部尚书夏甫当即走出,目光冷厉:
“闻大人句句不离光复,始终称奴庭百姓为中原遗民,但本官却听闻,奴庭三州多年来涌入了大量的七国乱民,大多都是土匪强盗、恶贯满盈之徒,混乱杂居,人心涣散,是否仍心向中原尚未可知!
老大人说他们是中原遗民,可说不定奴庭百姓已经被羌人给奴化了。
我军北上,当地百姓可未必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岂非得不偿失?”
闻仲儒目光一凝,竟微微笑了,只是那笑意中带着几分凛然:
“夏大人可知老臣为何要千里奔波,入京面圣?”
他不等对方回答,便继续道:
“正因为老臣亲眼见过从奴庭逃难而来的百姓!他们衣衫褴褛、瘦骨嶙峋,却仍守着中原话音、写着中原的文字!近百年来,他们从未忘记自己是中原遗民!
诚然,这些年有许多乱民涌入奴庭,效忠羌人,称之为奴军,但三州亦有众多义士组建义军,始终在反抗羌人的统治。
一批人死了,又有新的一批站起来!
他们在等,等着三州光复的那一天!如此民心,值得天下钦佩!微臣也相信,只要大乾兵锋入境,奴庭百姓必会揭竿而起,呼应王师!
敢问夏大人,如果有一日西羌攻入我大乾,江山沦陷,难道我们大乾百姓要束手就擒,效忠于羌人吗!”
“你!”
夏甫目光抖变,气得胡子乱飞:
“我大乾百姓岂会效忠于羌人,定然会举国一战!”
“很好!夏大人忠勇无双,老臣钦佩!”1
闻仲儒嘴角微翘:
“既然我大乾百姓能为了家国一战,何必质疑奴庭三州的民心人心?微臣担保,我大乾兵锋入境之日,必三州欢腾,天下共庆!”
被闻仲儒不轻不重地坑了一把,夏甫面色涨红,恨恨地走入朝班,不再多言。说什么?难道说羌人来了我就跪地投降,绝不反抗吗?
闻仲儒并未多言,苍老的眼眸缓缓扫过满朝文武,那眼神就像是在说,还有谁!站出来!老夫一一作答!
百官语塞,甚至有些人目光闪躲,不敢与其对视。
景弘目光闪烁,内心不知道是开心还是愤怒,但闻仲儒确实让满朝文武闭上了嘴巴,甚至一部分中立官员觉得闻仲儒说得很有道理。
如此战略要地若是能握在手中,定是万代伟业!
就在这时,位列班首的大皇子景翊稳步出列,脚步挪动间许多人的呼吸都凝重起来。
这位大皇子应该是最反对出兵的人!闻仲儒有本事说服文官百官,不知道有没有本事说服嫡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