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早夭

作品:《青玉案

    室内静谧无声,唯余窗外鸟鸣。婴儿的摇篮置于外间,仅以一道珠帘与钱琼瑛安寝的内室相隔。想是仆妇恐扰夫人清梦,皆屏息侍立门外。


    这倒给了和子机会。


    她蹑足至摇篮边,目光急扫——却不见沈浩所说的玉佩!


    “那小子……藏哪儿去了?”和子心焦,“玉佩不除,终是祸患。”她俯身细看,忽觉不妥:“这些下人……怎将小儿的头脸都蒙在被中?岂不闷坏?”


    她轻叹,伸手欲将被角掖好。


    指尖触及襁褓的刹那,一种莫名的寒意顺着指尖窜上脊背!


    摇篮中,那粉雕玉琢的小脸……竟透着一层不祥的青灰!


    和子心头狂跳,强自镇定:“许是……着了风寒?”


    然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驱使她颤抖着伸出手,轻轻碰触婴儿的脸颊——


    冰凉!


    刺骨的冰凉!


    如同触碰一块深秋的寒石!


    “不……不会的……”和子脑中嗡鸣,几乎窒息。她屏住呼吸,将颤抖的食指缓缓探向婴儿小巧的鼻端……


    没有!


    一丝气息也无!


    “啊——!”一声凄厉短促的惊叫,不受控制地从她喉间迸出!


    珠帘“哗啦”一声急响!


    钱琼瑛自内室疾步而出,睡意未消的脸上带着一丝惊疑:“和子?何事惊惶?”她目光触及摇篮,又见和子满面泪痕、浑身颤抖的模样,心头猛地一沉,声音陡然变得飘忽而尖锐:


    “瀚儿……他……怎么了?!”


    “和子——!”沈浩被那声凄厉尖叫惊得魂飞魄散!他不顾仆妇阻拦,猛地撞开钱琼瑛的闺房门扉!


    只见车和子瘫坐在地,泪水决堤,哭得撕心裂肺。而钱琼瑛,却像一尊失了魂的玉雕,抱着襁褓中的幼子,一动不动。


    沈浩的目光落在母亲怀中那个小小的襁褓上。太安静了……安静得令人心悸。钱琼瑛轻轻拍打着孩子的背,口中哼着那支江南小调,声音飘忽如烟:


    月儿弯弯照九州,


    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家夫妇同罗帐?


    几家飘散在他州……


    怀中的婴儿,依旧毫无声息。


    乳母匆匆进屋,见小公子竟不哭不闹,心头咯噔一下。她小心翼翼地从钱琼瑛僵硬的手臂中接过襁褓,指尖触到那冰凉的小脸,骤然色变!她颤抖着将手指探向婴儿鼻下——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死寂!“没……没气了!小公子……没气了!”


    “不可能!”钱琼瑛猛地抬头,眼神空洞地望向怀中,仿佛在质问那无声的婴孩,“你刚才……明明还在哭闹……怎么……”她茫然地转向哭得几乎昏厥的车和子,声音干涩,却还是那般温柔道:“和子……别哭了……瀚儿只是……睡着了……”


    大夫被急召而来,指尖搭上婴儿细弱的脖颈,片刻后,沉重地摇了摇头:“夫人……节哀……”


    “不——!”钱琼瑛如遭雷击,死死抓住大夫的衣袖,声音凄厉欲绝,“他午睡前还好好的!怎么可能!你骗我!他定是睡着了!”


    绝望的哀嚎在室内回荡,如同濒死野兽的悲鸣。


    未几,沈凯之、杨夫人等人闻讯赶来,屋内瞬间挤满了人。女眷们围着失魂落魄的钱琼瑛,安慰她。钱琼瑛只是紧紧抱着那冰冷的小身体,喃喃自语:“我的儿……只是睡着了……”


    沈凯之沉默地立在阴影里,面庞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上午还鲜活的生命,此刻已成冰冷的尸骸。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缓缓扫过屋内每一张脸——悲痛欲绝的钱琼瑛、哭肿双眼的车和子、以及……他那面色苍白、眼神躲闪的长子沈浩。


    “婴儿如何死的?”沈凯之的声音低沉,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


    大夫冷汗涔涔,再次仔细检查婴儿脖颈,脸色骤变,“噗通”跪倒在地:“将军……小公子……非是暴毙……是……是被人活活……掐死的!”


    “谁——?!”沈凯之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谁敢杀我儿?!”


    钱琼瑛院中的仆妇们齐刷刷跪倒一片,瑟瑟发抖:“夫人午睡时,我等皆守在门外,寸步未离……”


    “院外有护卫把守,外人绝难进入……”


    “午后……午后只有车姑娘在院中……还有……沈大公子、顾四公子……”


    矛头瞬间指向沈浩!


    沈凯之的目光如冰锥般刺向长子。杨夫人心头一紧,忙道:“瀚儿何时……去的?”


    “约……约莫一个时辰前。”大夫颤声回答。


    杨夫人立刻转向沈凯之,语气斩钉截铁:“午时起,我便命和子盯着浩儿在院中罚跪!和子,你可曾一刻离开浩儿身边?”她目光灼灼,紧盯车和子。


    车和子泪眼婆娑,努力回忆。她确实一直盯着沈浩……除了……去冯嬷嬷处借伞那片刻功夫!


    冯嬷嬷也慌忙证实:“车姑娘……确曾离开片刻寻伞……”


    “奴婢……奴婢看见大公子……”一个门槛外的小侍女抖如筛糠,说道,“在夫人窗下……鬼鬼祟祟……不知……不知做什么……”话未说完,她已瘫软在地。


    “奴婢也看见了!”


    “就在车姑娘离开那会儿!”


    其他侍女也纷纷低声附和。沈浩在钱琼瑛院外徘徊的身影,早被多人窥见,只是畏惧其身份,无人敢言。


    “大公子……”钱琼瑛缓缓抬起头,目光直刺沈浩,“你为何……进我的屋子?”


    沈浩被千夫所指,巨大的冤屈和恐惧堵在胸口,他紧咬嘴唇,倔强地不发一言。


    “浩儿!”沈凯之厉声喝问,“你到底有没有进过这屋子?!说!”


    面对父亲雷霆般的逼问,沈浩艰难地点了点头:“我……我是进去过……可我进去时……那孩子明明……睡得好好的!我没碰他!我没碰!”


    “那你为何进去?!”沈凯之的声音冰冷刺骨。


    沈浩脸色惨白,那个荒诞的理由——为偷看钱琼瑛枕边是否真有和子所说的玉佩——此刻如何说得出口?他死死咬着唇,任凭屈辱的泪水滑落,却依旧沉默。


    寂静无声。


    这沉默,在沈凯之眼中,便是无可辩驳的认罪!


    失望!滔天的失望!他倾注心血最多的长子,竟成了弑杀亲弟的孽子!


    “孽障——!”沈凯之目眦欲裂,暴怒的火焰瞬间吞噬理智!他随手拿起蟒鞭,挟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抽向沈浩!


    “老夫今日便打死你这逆子!为瀚儿偿命!”


    鞭影如毒蛇狂舞,血肉横飞!沈浩被打得满地翻滚,衣衫碎裂,皮开肉绽,凄厉的哭嚎声混杂着委屈与剧痛。


    “你要杀我儿,先杀了我!”杨夫人尖叫着扑到沈浩身上,死死抓住染血的鞭梢!


    “我就当从未生过这畜生!”沈凯之状若疯虎,竟真欲当场毙杀亲子!


    混乱中,一道身影疾步上前,纤手如铁钳般牢牢扣住鞭柄!


    沈凯之怒目圆睁看清来人竟是女儿沈舍那!


    “父亲真要亲手打死弟弟吗?!”沈舍那目光如寒星,凛然逼视父亲,声音清冷如冰,“弟弟若死,沈家血脉……还有男丁可继吗?!”她得知父亲疑弟弑幼、正施酷刑,心急如焚,当即携崔王妃赶来。此刻,她五指用力,竟生生从父亲掌中夺下那染血的蟒鞭!


    场面一片混乱。


    崔王妃已悄然行至失魂落魄的车和子身侧,取出一方素帕,轻柔地替她拭去满脸泪痕,声音低缓:“和子,你可知……浩公子为何会出现在钱夫人房中?”


    车和子茫然抬眸,半晌才回过神,哽咽道:“阿浩……他是去……恶作剧……”她将沈浩为偷看玉佩而潜入钱琼瑛卧室的荒唐缘由,断断续续道出。


    杨夫人听罢,如获救命稻草,急声道:“将军!浩儿年少顽劣,行事荒唐是真!可他的性子……莫说杀人,便是让他杀只鸡,怕也手抖!此事定有蹊跷!”


    沈凯之胸中怒火稍歇,强压戾气,转向车和子:“和子……你信不信……是浩儿杀了瀚儿?”


    车和子用力摇头,泪珠飞溅:“我不信!阿浩……绝非凶手!”众人皆指沈浩,她却记得伞下少年那委屈愤怒的神情,绝非杀人者该有。


    “车姑娘!”钱琼瑛房中的老仆悲愤交加,“夫人待你如亲妹!你怎能替那凶手说话?!”她们认定和子忘恩负义。


    车和子脑中一片混沌。她坚信沈浩无辜,顾四公子更无此胆……那真凶是谁?玉佩何在?那枚惹祸的玉佩,究竟在何处?!


    “和子提及的玉佩,”崔王妃适时开口,声音清晰,“诸位为何不寻一寻?若寻得玉佩,浩公子所言真伪,自见分晓。”


    “摇篮上……并无玉佩。”有人回禀。


    崔王妃眸光微闪:“既无,那便是两位公子说了谎?”


    “但若玉佩……落在别处呢?”她环视四周,“或是不慎遗落,或是……被人藏匿?”


    “搜!”杨夫人心领神会,立刻下令,“将这屋子掘地三尺,务必寻出玉佩!”她心知崔王妃是在暗示可能的真凶!


    杨夫人的心腹立刻动手,翻箱倒柜,掘地三尺。沈凯之面色阴沉,已露不耐。杨夫人却咬牙坚持——唯有玉佩,方能洗刷儿子冤屈!


    然而,半日过去,玉佩杳无踪迹。


    沈凯之面沉如水,看向杨夫人母子的眼神,已满是猜忌与不信任。裂痕,一触即发。


    “夫人!”王押班气喘吁吁跑来,手中捧着一柄乌黑的匕首,“在……在钱夫人枕下寻得此物!”


    沈凯之接过匕首。此物绝非闺阁之物,倒似军中利器!他眉头紧锁——钱琼瑛枕下藏此凶器,意欲何为?但这匕首,与玉佩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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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王妃凝视匕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缓步走向车和子:“我们只在屋中翻找,却忘了……搜身。”她仔细摸索车和子全身,“和子身上……并无玉佩。”


    她目光流转,停在车和子身后,纤指缓缓抬起,直指钱琼瑛:“还有一人……需得查验——钱夫人。”


    满室皆惊!


    钱琼瑛痛失爱子,悲恸欲绝,崔王妃竟怀疑到她头上?!


    “崔王妃!”沈凯之勃然大怒,“此乃沈家家事!不劳外人插手!请回!”他厉声逐客。


    崔王妃却置若罔闻,只将手重重按在车和子肩上,如同压下一块千斤巨石!她不信沈浩是凶手,可真相……究竟为何?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车和子心痛如绞,却一个字也说不出——仿佛她已窥见那残酷的真相,却无力宣之于口。


    “铛啷——”


    一声清脆的玉石碰撞声,骤然响起!


    “父亲!”沈舍那高举一枚温润玉佩,朗声道,“玉佩在此!就在钱夫人怀中!”她趁众人不备,已探手入钱琼瑛衣袖,取出此物!


    无人敢搜的钱琼瑛之身,唯有沈舍那敢!


    “弟弟……是清白的!”沈舍那声音斩钉截铁。


    沈浩望着那枚救命的玉佩,非但无喜,反觉羞愧难当,一头扎进母亲怀里。


    杨夫人抱着儿子,悲喜交加,哭道:“凯之!老天有眼!还我儿清白!”她猛地指向钱琼瑛,声音尖利,“这藏匿玉佩的女人!才是杀害你亲儿的真凶!”


    众人难以置信!一个母亲,亲手扼杀亲子?!


    钱琼瑛缓缓抬起头。


    她脸上那哀绝欲死的悲戚,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封万里的死寂。那双曾顾盼生辉的眸子,此刻空洞地望向沈凯之,无声地承认了一切。


    沈凯之如遭雷击!他不信!绝不信一个母亲会如此狠心!


    “为……为何……”他声音嘶哑,几不成调。


    钱琼瑛的眼神冰冷刺骨,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恨……恨自己无力杀你……”


    “只能……杀了你的儿子……解恨。”


    她目光扫过王押班手中的匕首:“那把刀……原是为你准备的。”


    “蕰君仇,含国恨,切切地,蕰君仇,愤愤地,含国恨。誓捐躯,要把那仇人手刃,因此上苟且偷生一息存。”(《刺虎》)


    国仇家恨!她竟以最冷血的方式,完成了这场迟来的复仇!


    “你——!”沈凯之目眦欲裂!丧子之痛瞬间被滔天恨意吞噬!这股怒火,远比沈浩“杀弟”时更炽烈百倍!


    “噼啪——!”


    蟒鞭撕裂空气,挟着毁天灭地的狂怒,如暴雨梨花般抽向钱琼瑛!


    她没有躲闪,亦未呻吟。鞭影过处,衣衫碎裂,皮开肉绽,血珠飞溅!她如同一尊破碎的玉雕,任由鞭笞,唯有那双冰冷的眼睛,死死盯着沈凯之。


    这血腥一幕,吓得胆小的女眷失声尖叫,掩面不敢再看。纵有想求情者,瞥见杨夫人的冰冷眼神,也只得噤若寒蝉。


    “啪——!”


    一道鞭影狠狠抽下!却未落在钱琼瑛身上!


    一个娇小的身影猛地扑到钱琼瑛身前!鞭梢撕裂空气,在她俏丽的脸颊上,留下一道狰狞的血痕!


    沈凯之的鞭子骤然停住!他怒视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小丫头——车和子!


    “和子!走开!”钱琼瑛嘶声喊道,看着和子脸上那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心如刀绞,“你的脸……若毁了……”


    车和子却如磐石般屹立不动!剧痛让她浑身颤抖,鲜血顺着脸颊滑落,但她清澈的眼中,只有不顾一切的决绝!她要护住她的钱姐姐,哪怕螳臂当车!


    杨夫人冷冷开口:“和子让开。一个亲手掐死亲生骨肉的女人,不配为人母,更不值得你以命相护!”


    车和子依旧沉默,用身体死死挡住身后伤痕累累的钱琼瑛。


    “把她拖出去!”杨夫人厉声下令。几个粗壮仆妇立刻上前,强行架起车和子,拖出门外。杨夫人环视惊魂未定的女眷,声音森寒如冰:“今日之事,谁敢泄露半字——”她目光如刀,扫过众人脖颈,“休怪我不念旧情!”


    大门“砰”地一声重重关上,隔绝内外。


    车和子被狠狠摔在冰冷的石阶上。门内,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鞭打声,如同地狱传来的丧钟,一声声,持续不断地敲击着她的耳膜,也鞭挞着她的灵魂。


    她徒劳地拍打着厚重的门板,指甲在木门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然而,回应她的,只有门内那永无止境的、象征着权力与暴力的鞭笞声。


    车和子终于停止了无谓的挣扎。她蜷缩在冰冷的石阶上,脸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心却沉入了无底的冰窟。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与无力。在这座深似海的木门前,她连守护最想守护的人,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