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洄舟声音凌厉，被他这么一问，穆照也脊背发凉。


    “是冯若卿送给我的。”穆照摸索着袖口沉思。


    穆照自己不算是极简主义者，但也是个过起生活来十分省事的人，她不爱逛街买衣服，一摞大T恤牛仔裤就能穿一个夏天，不爱买化妆品首饰之类，仅有的几次化妆都是田潇湘倾情赞助。


    这次的香水是冯若卿在金幕奖后，说是要感谢穆照在剧组时的照顾。穆照本意是不想收的，但是冯若卿瘪着嘴，抱着穆照的胳膊撒娇，说要是不收下的话就是还对她以前出言不逊的事情计较。穆照没有办法，才收下。


    后来闻着味道不错，清新淡雅，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就时常用。


    “冯若卿？”陆洄舟在娱乐新闻上看见过这个人，印象不深，长得不错。但是娱乐圈中最忌讳以貌取人，不能说这人长得好看就不是坏人。陆洄舟还是沉声道：“这香水的香味是晚香玉，其香味会吸引小昆虫、小动物来进食，所以极易吸引来以小动物为食的蛇。”


    穆照根据自己与之相处的经验，觉得还是有必要给冯若卿正名：“冯若卿没有理由害我，我们之间并没有利益冲突。”


    陆洄舟不置可否，他只是道：“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既然发生了危险，以后万事都要留心。与人交往时更要时时留意，有些害人的手段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


    穆照点点头，虽然大概率不会是冯若卿故意为之，但是这次的事情真的是巧合吗？穆照不由联想起了那个被放了微型摄像头的玩偶，知道他们剧组来山里的不少，山中多蛇，尽人皆知。一瓶香水，送到自己手里的可能性太大了，只要稍稍用心就能完成。


    虽然冯若卿没有作案动机，但是其他人呢？


    没来由的，穆照的眼前浮现的那双充满攻击性的眼睛，但是回忆自己之前确实没有见过或者跟他有过过节，也就摇摇头：“好，我以后会小心的。”


    “阿姨，您今年多大年纪？”小张端着一张笑脸，山里的风野，不过两天时间，已经给他的眼角吹出细细的纹路。


    “我今年四十六岁啦。”穿着簇新花袄的大娘坐在对面，笑容满面，尽量兜着自己的声音，让自己显得斯文一点。


    “阿姨别紧张啊，我们现在就是随便聊聊天。”小张给大娘倒一杯水，温声道：“阿姨您平时看电影吗？”


    大娘胖乎乎的手掌接过纸杯，小喝了一口，道：“看过，看过。我儿子给我一个智能机，里面就有，还是个外国电影呢，叫什么什么号的，讲一个大船的故事。”


    “哦，泰坦尼克号是吧，我也看过。”小张开始他第十八次尬聊。


    其实不能怪他，以前选演员，要么是才艺展示，要么是谈谈对角色的理解，要么不管问什么话都是直接走个过场。像今天这样，纯聊天的，还真是第一回。


    他曾问过穆照，怎么面试这群从来没有过表演经验的人。穆照望着天花板上像巨大咸鱼一样的房梁，道：“就聊天吧。”


    于是乎，小张严格遵守穆导的指示，跟前来面试的大娘们从门口挂着的那串大蒜，聊到隔壁二虎领回来的媳妇把他妈给气住院。


    从刚开始的抵触抗拒到后来被满肚子八卦淹没的娴熟，小张递给大娘一把瓜子，又说起大娘的女婿的亲爹跟媳妇吵架，脸上被挠了三道，非说是自己不小心划到的事情。


    “见了这么多，你觉得有合适的吗？”陆洄舟裹着军大衣，下巴埋在穆照的围巾里面，手里捧着一个大茶缸，里面泡着从村支书家里借来的枸杞，艰难地侧头问穆照。


    葛大娘真是女中豪杰，言出必行，说到做到，有几把刷子。刚来的时候从来没有接触过外人的村民只敢趴在自己院门的框上偷看他们，连靠近都不大敢。经过葛大娘一张巧嘴的游说，一夜过去，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来报名面试——毕竟演员的工资比之种庄稼的收入，高出不知多少倍。


    小张面试了两天，一共有十六个人登记在册。翻看每个人的面试视频，穆照按下暂停键，叹道：“还没有。感觉都不太对。”


    穆照心中合适的人选，可以性格古怪，可以沉默寡言，但是要像悬崖边上坚韧的小草一样，能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迸发出蓬勃的生命力的人。


    她摸摸陆洄舟手里的大茶缸，水已经温了，端起桌子下面的暖壶又给他续上。


    陆洄舟坐在椅子上，圆滚滚一个，表情艰难，小声提出抗议：“我这一上午已经喝了四大茶缸水，跑了六趟厕所，要不别喝了吧。”


    穆照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多喝水好，有助于排毒。谁让你坚持不回去，要是留在这里，就只能听我的。”


    “菜花蛇是无毒的，不需要排毒……”


    “嘘——”


    穆照示意陆洄舟不要说话，拿起手机，接通电话。


    “对，是姓赵，年纪挺大的。那太好了！好，我会告诉她的。知道。行，回去我们一定好好感谢你。”


    陆洄舟和穆照并排而坐，挨得很近，穆照接电话的时候没有刻意避开，所以电话里面的声音就漏在了陆洄舟的耳朵里面。


    是江辰。


    陆洄舟摩挲着下巴，眼睛盯着大茶缸里面漂浮的红枸杞，思绪飘远。


    江辰比穆照大一岁，是他们同校不同级的学长，但是穆照和江辰不单单只是同学的关系。他们从小就认识，一起长大。穆照父母不称职，小时候经常饥一顿饱一顿，江辰就经常跨越半个城市，从自己家里带吃的给穆照。


    小到头痛发烧到药，大到高考志愿的填报，江辰用尽一切办法帮助穆照。要是严格来说，穆照算是江辰这个半大孩子拉巴长大的。


    好在穆照从小就是个省心的孩子，小小一个摸着石头过河，考上了心仪的大学，学到了自己喜欢的专业，毕业以后还去了想去的公司，一步一步实现自己的梦想。


    自从陆洄舟认识穆照以来，江辰的身影就经常在他们周围出现。不是带着从国外淘来的专业书籍让穆照钻研，就是安排穆照去听做客教授的讲座。


    初识时，陆洄舟还是个年少轻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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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富二代，家里家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来没有求而不得的事情。面对江辰这个强劲的青梅竹马，他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一味按照自己的喜好，把所有自己认为好的东西强加给穆照。


    所以，江辰每每看见陆洄舟来找穆照，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直到大四那年，穆照趁着陆洄舟住院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办理好一切手续，飞向大洋彼岸，陆洄舟才惊醒——原来不是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要围着他转。


    现在想来，当年穆照出国也少不了江辰在背后推波助澜。


    可以说，穆照人生中的每一步都有江辰的参与。


    陆洄舟心里酸酸的。


    挂了电话，穆照兴高采烈，眼角眉梢都飞扬起来。


    跟他打电话就这么高兴吗。


    陆洄舟耸耸鼻子，阴阳怪气道：“你要请谁吃饭啊，我知道一个不错的餐厅，要推荐给你吗？”


    穆照正高兴着，看见陆洄舟表情不对，知道他跟江辰不对付，含糊道：“是江辰。他帮我一个大忙，自然要感谢他。”


    “什么了不得的忙还要麻烦别人，下次跟我说说，远亲不如近邻……”陆洄舟悠悠道。


    穆照按住陆洄舟暗戳戳要倒掉枸杞水的手，一记眼刀飞过去，陆洄舟手腕陡然反转一个方向，把大茶缸送到嘴边，喝了一大口。


    穆照这才笑眯眯松开手，转向小张那边，蓦然，眼前一亮。


    “小张，这个我来面试。”


    那加，女，三十二岁，溪盘村本村人。已婚，丧偶，有一女。


    那加因为是个女儿，自小不受重视，会跑会跳开始就拉扯下面的几个弟弟妹妹。没上过学，但是做得一手的好豆腐，十九岁时从父命嫁人，嫁给了同村的男人。那加虽然不愿意，但是弟弟还需要钱娶媳妇延续香火，盖头一蒙，也就过去了。


    婚后那加重操旧业，做好了豆腐让男人去镇子里卖，但是男人整日游手好闲，卖豆腐也卖不好，三天两头跟人吵架，辛辛苦苦做好的豆腐不知道砸碎多少。后来那加自己挑上担子去，村里人闲话多，一个女人抛头露面，笑脸迎人，说出去总归不好听。男人听见风言风语后狠狠打了那加一顿，勒令她不准再出去。


    再后来那加怀孕，生下一个女儿，婆家人不满意，没出月子就让她继续干活，催促她再生一个。这时，男人却从山上滚下来，没了气息。


    没等到殓葬，那加就顶着丧门星的名声，带着刚出月的女儿被赶出家门。


    听完那加的身世，小张长舒一口气，这也太惨了吧，好像天底下所有的坏事都让她给赶上了。


    “穆导，你选择那加，是因为她凄苦的身世吗？”


    穆照看着下午那加才拍好的照片，照片里面的女人皮肤黝黑，脸颊消瘦，头发黯淡无光，像一把枯草。唯有一双眼睛，漆黑一团，如雪白绢布上的一点墨，那墨迹像是被燎原大火席卷之后的灰烬。可是你再仔细看，灰烬中央是无数星星之火。


    “恰恰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