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西恩？


    在黑巷，猫头鹰情妇的尸体旁，这个名字的突然出现，让艾莉森的大脑有了一瞬间的迟滞。


    老乞丐为什么会喊出他的名字？他们认识吗？为什么说要卡西恩别杀他，难道他……


    艾莉森收拾好散落一地的银币，走到在发抖的乞丐面前，拿着钱袋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想要这些钱吗？”


    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老乞丐直愣愣地看着艾莉森，半晌，他伸出颤抖的手——


    就在他枯枝一般的手指即将碰触到钱袋之前，艾莉森却一个闪身，把诱饵收了回去。


    “回答我几个问题，这些钱就归你。”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蓝色的眸子冷得像冰。


    “你看见了吗？是谁杀了她？”


    老乞丐张着嘴，目光在钱袋子和虚空中游移着，似乎在思考她话中的含义。突然，他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


    “是那个怪物！是他……是他！！！他回来了！他回来了！金绿色眼睛的怪物！”


    又是这句话。


    “金绿色眼睛的怪物，是卡西恩吗？”


    听到那个名字，老乞丐的瞳孔突然放大了，像是被巨大的恐惧俘虏，他抱住头，混身都在颤抖：“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卡西恩……不要杀我……”


    艾莉森皱起眉——这不是又绕回到原点了吗？


    她不会蠢到认为这个疯乞丐说的话百分百可信，不论怎么看，都是卡洛更有杀人的嫌疑，且不说他们兄弟俩本就长得相似，从动机上来说，卡西恩根本没有杀死猫头鹰情妇的理由。


    问题在于，这个老人，是和卡西恩被接回布莱克公爵府之前的经历有关吗？


    嗒、嗒、嗒、嗒。


    艾莉森无暇细想，巷口却传来了脚步声。


    糟了！


    她猛地回头。


    连上之前那个醉汉在内，短时间内已死了三个人，虽是在黑巷，若被人目击，仍旧难免引发骚乱。


    脚步声越来越近。


    “别杀我、别杀我！”


    老乞丐挥着手臂，依旧在她身后胡乱嚷嚷着。


    艾莉森咬了咬牙，决定赌一把，猛地抓过老乞丐，把他塞进巷子里胡乱垒起的杂物堆后面。


    她拿出平生最凶狠的语气，低声威胁道：“闭嘴，不然杀了你。”


    脚步停了，一道人影出现在巷口。


    艾莉森听见自己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蹦出胸腔。


    “看来是卷进麻烦了。”


    来人轻声叹息。


    遮蔽天空的云层被风吹散了些，月光洒落，照亮那张熟悉的脸。


    ——海蒂。


    “别躲了，我知道你在。”海蒂手上拿着魔导器，屏幕上红色的小点急速地闪烁着，“你的枪可不会撒谎。”


    “心跳加快，明显失血，压力值快到达临界点，我要是再不过来，你准备怎么处理眼前的烂摊子？之前你在沃尔晶矿我就监控到过同样的情况，要不是太远，我早就去找你了，好在没出事，不然我要怎么跟叔父大人交代？”


    海蒂说的，自然便是那时卡西恩和她交战的时候。


    艾莉森总算松了口气，从阴影里走出来。


    “我……”


    她刚要开口，却被海蒂打断。


    “我可不想知道你在查什么，凯恩那家伙，没少拜托我给军部擦屁股，说什么‘把烂摊子收拾干净不留尾巴不被抓到让家族蒙羞的把柄’也是‘责任与荣誉’的一部分——真是够了。”


    海蒂冷静得可怕，好像现在他们所处的位置根本不是什么血腥的杀人现场。


    她走到尸体旁，瞥了眼垃圾堆后面瑟瑟发抖的老乞丐，毫不犹豫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把炼金魔枪，对着他的眉头就是一发。


    ‘咚”的一声，连哀嚎的时间都没有，老乞丐的身体重重摔倒在地上。


    “海蒂！”艾莉森惊呼出声。


    “别紧张，我没杀他。”她弹了弹手里的“枪”。


    “以前还得手动砸晕，但自从叔父大人解开禁令，我们把这玩意研发出来，配合昏睡魔法符文，可以让一头牛睡上三天三夜——下次你需要，我也可以给你配一把。”


    她语气里有着明显的自豪，艾莉森却不敢大意，将手指探向老乞丐的鼻下，果如海蒂所说，老人还有微弱的呼吸。


    “呃……”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放松了下来，骨头错位的痛楚此刻格外清晰，让她不由得倒抽一股凉气。


    “天哪。”海蒂走上前，检查了下艾莉森的伤势，像是认命似地叹了口气：“这下糟了，你现在这状况，别说搬运尸体，连伪造成抢劫杀人的现场都难。”


    艾莉森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的堂姐似乎轻描淡写地说出了相当恐怖的事情。


    不管是对于现场的惨状，还是对老乞丐的处置，海蒂都实在是过于熟练，哪里像一个常年深居书斋，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炼金学者？


    但此刻却不是问这些话的时候。


    海蒂见她发愣，拍了拍艾莉森的肩膀：“道德包袱别那么重，如果你真觉得愧疚，就替她找到凶手，告慰死者的灵魂——尽管灵魂这种东西是否存在，还有待商榷。”


    说罢，她指了指猫头鹰情妇的尸体：“这个，”


    又指了指巷口不远处脖子已经错位的醉汉：“那个，”


    最后望向还有那具小山一样的“铁塔怪人”：“还有最麻烦的——”


    “亲爱的堂妹，赶紧动动你那军校生的大脑，杀人容易埋尸难，凭我们两个，怎样才能处理好眼前的烂摊子，不玷污兰卡罗德的‘责任与荣耀’？”


    海蒂说得一点没错，哪怕自己没有受伤，在没有工具的情况下，要一次性处理这三具尸体，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找人帮忙肯定是不行，一来时间紧迫，二来她也没有足够值得信赖的人选。


    和卡西恩的这笔交易，实在是亏大了。


    都怪那个说话半真半假的黑头发戏精。


    想起他那欠扁的笑容，艾莉森心里有些后悔。


    等等。


    半真半假？


    “有办法了！”


    艾莉森忍着伤痛，招呼海蒂来到铁塔怪人的尸体旁，问道：“海蒂姐，有办法清除掉我的魔枪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吗？”


    “只要取出魔晶子弹就可以，不难。”


    “麻烦你了。”


    “谈不上，本来我就需要把这枚子弹带回去研究。”


    海蒂点了点头，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手套和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小型魔导器，蹲在尸体前，熟练地拨开包裹在魔晶核心上已经被艾莉森破坏的各层回路，粘膜和晶化的皮肤。


    “真恶心。”她骂道，“毫无美感。”


    只见她催动那件魔导器，符文的辉光亮起，艾莉森的子弹像是回应召唤似地，“叮”的一声，被吸了出来，撞在魔导器上。


    “看到没？干净，清爽，这才是真正的技术。黏黏腻腻的，还用活人，诺森德尔真没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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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莉森虽然不太能够明白海蒂的美学，但对她后面那句话，却深表赞同。


    海蒂用能隔绝魔力的油纸将子弹装起来，放进自己随身的小包，开口问道：


    “然后呢？”


    “没了……嘶！”


    艾莉森本想学卡西恩的样子摊摊手，谁知又牵动了肩伤，疼得表情扭曲。


    “我们现在离开吧。不过，海蒂姐，接下来恐怕有得你忙了。”


    三天后，海蒂总算明白了堂妹那句话的意思。


    当时，她还在被窝里补觉，便被急迫的敲门声吵醒。


    王都警备队，皇室情报监察厅和军部的人同时出现在海蒂寝室的门口，希望她能协助“技术鉴定”和“结构复原”——解剖一具被炼金技术改造过的尸体。


    死者名为阿尔敏.诺德，王都近郊沃尔晶矿矿村出生，一个月前失踪，被人发现死在黑巷，身体和大脑经过了改造，肌□□备魔血病特征，皮肤覆盖高浓度魔力符文。


    同时，还有另外平民两名受害者死于他手。


    阿尔敏体内魔晶晶核已被取走，去向不明。


    根据前期调查，他身上的技术很有可能来自敌国诺森德尔。


    最早发现现场的黑巷居民众说纷纭，谣言四起，但相比之下，更让人心浮动的，则是“诺森德尔间谍已经渗透王都，在找平民下手，之前的失踪案也是他们在背后操作。”


    女王震怒，下令彻查。


    这正是艾莉森的打算。


    铁塔怪人是真的，两名受害人也是真的，但具体发生了什么，关键的信息却被掩盖。不论怎么彻查，也只能找炼金研究院协助，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当时的现场，正是海蒂在帮忙掩盖！


    只是那个铁塔怪人，居然是在沃尔晶矿曾有一面之缘的阿尔敏，卡西恩曾说他可能被诺森德尔人杀了，但如今看来，却是被改造成了傀儡。


    艾莉森心下黯然，但更多的，则是愤怒。她和海蒂故意留下了魔晶核心，果不其然，被拿走了。


    眼下王都氛围紧张，如果卡洛真打算和他们联手除去卡西恩，那他们必须要加快行动，到那时，便是她的机会。


    她要逼那些隐于暗处的诺森德尔人现形。


    而卡西恩本人，就是最好的饵。


    然而，令艾莉森万万没想到的是，某人完全没有被当成目标的紧迫感。


    说要借她手除去卡洛的人明明是他自己，但此刻的卡西恩，跟个黑心老板似的，在她累死累活性命相拼拖着受伤打了石膏的肩膀头上绑着绷带一边上课一边还要保持高度警戒的时候——


    他却和那些贵族追随者们，连着好几天课都不来上，只管尽情享乐？


    在撞见卡西恩喝得大醉，被他的狗腿子安吉洛扛回学院的时候，艾莉森的愤怒，到达了顶点。


    “你在做什么？”


    她挡在那两人面前，质问道。


    “嗝……这不是……兰卡罗德小姐吗？”


    黑发少年抬起头，金绿色的眼睛不复清明，衣服没有扣好，外套下衬衫领口开着，露出脖子上暧昧的口红印子。“你……不对，您，您也来啦？”


    艾莉森的脑袋里“轰”的一声，炸了。


    什么背后的深意，什么“弩”，什么交易，谜语，最后只化为响亮的：


    啪！


    一记耳光，在少年白皙的脸上留下明显的红印。


    艾莉森甩了甩手，心里只剩下一个疑问——


    我为什么没早点这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