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忽然多了两个孩子，还是对难得的龙凤胎，老太太高兴极了，当即赏了孩子们许多礼物。


    可这两个孩子哪里见过这么多好玩意儿，住得房子也漂亮，伺候的人能排出一里地去，因此，即便已经住了十多日，他们也没能适应，仍是小心翼翼地，连头都不敢抬。


    赵宸玉也因此有了许多事做，每日不是想着怎么叫他们不再胆怯，就是想着还要给他们添置什么东西，一来二去，压在自己心头那摊子愁苦也的确除了不少，连身体都轻盈了几分。


    “还算将军做了件人事。”苓儿一边整理孩子们的衣物，一边小声嘟囔着。


    虽是压着声音说的，但还是被一旁看书的赵宸玉听了进去。


    “别胡说，将军为了我牺牲至此，不能因为一点错处就揪着不放，咱们不也......”赵宸玉刚想说几句自己也在利用算计他的话，但话到嘴边又牵扯出不少愁绪，只好无奈地叹口气，继续捧着手里的诗句读起来。


    苓儿其实早就没有生气了，宁淮川竟宁愿过继别人的孩子，也不愿让赵宸玉受生子之苦，单此一点，就足以证明他的情有多重多真。只是她总嘴上不饶人罢了。


    今夜又下了雨，外面多少有些湿冷，见赵宸玉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泡在书里孜孜不倦，苓儿顿觉无奈，忙推着她躺进被窝。


    “护国公的案子不是结了么，夫人还日日看书做什么？”


    赵宸玉“哧”地笑了出来：“这回的书与案子无关，我是想给孩子们新取个名字，只是不知取什么好，才看看诗书的。”


    苓儿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也是，那个宁主簿由着自家大娘子给孩子取什么胭脂水粉的名字，分明是羞辱他们，他这个当爹的竟然不闻不问，真是气死我了！不过......这俩孩子也是命好，竟然进了咱们府里，给夫人当儿女......啧啧，所以夫人想好给他们取什么名字了吗？”


    赵宸玉本是满肚子才华，可偏偏在这件事上犯了难，太华丽的浮夸，太简单的又敷衍，想了百多个也没个满意的。


    赵宸玉苦笑着摇头：“没有，也许就是因为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才不知怎么取吧......”


    “即便是过继，他们也是夫人的嫡子嫡女，与亲生骨肉何异？我都不在乎这个，夫人又何必在乎？”


    不知什么时候，宁淮川忽然出现在了门外，听见赵宸玉正为这事伤感，不禁有些气恼。


    说话间，他已坐到了她床边，苓儿见势不对，也匆匆退了出去。


    赵宸玉自知说错话，悻悻地朝他笑了笑：“将军对妾身的情谊，妾身永世不忘。妾身也自会待他们如自己亲生骨肉般好，请将军放心。”


    “我哪有不放心这个？你的为人我还会怀疑么？”宁淮川仍绷着脸。


    赵宸玉也不知他怎么忽然这么大的气性，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支吾了几声却不敢说话。


    见她有些胆怯，宁淮川才握住她的手，缓和了语气道：“夫人可知我为何这么突然就过继孩子回来？”


    赵宸玉木木地摇摇头。


    宁淮川语重心长道：“因为兄长的事，你郁郁寡欢了好久，久到我日日担心你会一病不起，我之所以这么急着接孩子回来，是想叫你重新振作起来，而不是来给你平添心事的。”


    “可如今的你是怎么了？当年你的爹娘幼弟一夜之间殒命，你也未曾像现在这样意志消沉，如今怎么就一蹶不振，一点不像我刚认识你的样子了呢？”


    赵宸玉默默听着，心头五味杂陈，越来越多的心事被勾起，她却一个字都不能说。


    宁淮川又道：“难道你忘了，你爹娘的案子，凶手还没有抓到么？你就情愿这样消沉下去，不替他们鸣冤了吗？”


    她家的案子，早被连若陵认了下来，只不过后来，他被宁王带走了罢了，因此，表面上这案子已经结案，可宁淮川这话，却像是话中有话似的。


    赵宸玉佯做失落，道：“可凶手是宁王殿下身边的人，我又能拿他如何？”


    宁淮川撇撇嘴：“你还真信他的说词？”


    赵宸玉惊讶地睁大双眼，眼巴巴地看向他：“不是他自己承认的么？当时他被迫给废太子做事，路过云岈山的时候正巧碰上了我们的车队，怕事情败露才起了杀心。”


    宁淮川面色不变，只是看着她的眼神愈发坚定：“可他是车晏将军的养子，车家人绝不会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们痛下杀手！”


    赵宸玉皱了皱眉，觉得有些棘手。自案子结案后，宁淮川还从未再提过此案，她也只当他已经接受了连山寨就是杀害自己家人的事，忽然听他这么说，不免多了几分心虚。


    “可那时，他不是受废太子胁迫么，即便他不想杀人，为了自保做出些违心的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宁淮川忽然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哭笑不得地捏了捏她的耳垂：“夫人啊夫人，平时你是何等聪明，怎么在自己案子上如此糊涂呢？我问你，如果是连山寨犯的案，他又何必在我们去县城那日，跑来刺杀我？”


    赵宸玉抿了抿唇，犹豫着如何答话。


    连若陵的那一箭，是在她计划之外的。也是后来她才得知，那是师父刻意安排的，因为他听过太多宁淮川如何不近女色如何坐怀不乱的事，也不禁担心起她只靠着姿色和一个可怜的身世，能不能够让宁淮川上钩。


    于是，他叫连若陵去射了支刚好有药可解的毒箭，既能让他们二人在此劫中患难与共，互生情愫，还能让宁淮川彻底咬住此案，直到揪出秦燮。


    只是，这法子效果虽好，但也的确留下了这么一个大破绽。


    “夫人别忘了，连若陵最初的口供，是因为我污蔑他杀人，一时气不过才来刺杀我，可他后来又承认了自己杀人，夫人不觉得其中有些矛盾吗？”


    自然是矛盾的......最初没有承认，只是怕案子破得太顺利反而会让宁淮川起疑，而且那时穆晓笙还没到做回秦琅的时候。


    可是连她自己也是后来才知道车家的事，在那之前，师父从未提过此事，她也一直以为连山寨就是废太子养来给自己做事的。


    不成想，他们与师父的渊源竟那么深......


    师父啊师父，您可真会给我埋雷！赵宸玉被宁淮川的话逼到了巷子口，只好暗暗骂了几声。


    半晌，她才试探着问道：“连若陵若不是杀我家人的凶手，那他做这些究竟是为何呢？”


    此时，宁淮川也忽然一筹莫展，他摇摇头：“不知道，我也想过去查他，可他始终跟在宁王殿下身边，也查不到什么，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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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总觉得，这背后，应该有更大的势力......”


    “更大的势力？”赵宸玉后背一凉，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


    “是啊，你家的案子我始终有疑，却怎么也查不到线索，还有和亲的队伍，明明像是死于江湖人士之手，可大成探查了许久，也不知是哪门哪派做的，他们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京城的事解决了一桩又一桩，恶人倒了一茬又一茬，可到最后，仍是满地的嫌疑和未解摆在他面前，宁淮川越想越头疼，使劲捏了捏自己疲累的鼻梁。


    见他眉心打着死结，憔悴之态顿时占据了他的双眼，赵宸玉的心便微微地疼了起来。


    若是有一日他知道，那些日日折磨着他的疑点，正是他的枕边人一手炮制出的，他会怎么样......


    她有些不敢想象他那时的表情，是震惊还是绝望，或是愤怒和恨......


    她强迫着自己定了定神，起身绕到他身后，探出几根手指轻轻揉着他的太阳穴。


    “将军莫要再想了，真相总会有一日浮出水面的，也许那时......那时，将军也许会后悔自己这样穷追不舍地查找真相了。”


    宁淮川疲惫的眼皮缓缓张开，一把将她抱进自己怀里。


    “为什么这么说？”他不解地看着她的眼睛。


    因为那时他会被真相弄得遍体鳞伤。


    赵宸玉没有回答，被他认真盯着的眼睛将躲躲闪闪的目光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妾身，妾身是有感而发。护国公和那些大人们勾连外敌的背后，是一个个血淋淋的故事，我想，也许我家这案子的背后也有一个不为人所知的故事吧。若是那个故事让将军觉得难过，那你可不得后悔嘛。”


    宁淮川“嗤”地笑了起来，指尖亲昵在她鼻尖点了点：“那我还要感谢夫人想得周到喽？”


    赵宸玉好不容易将话圆了回来，也马上笑了笑，转了个话题：“感谢就不用了。不如帮妾身个忙？”


    “什么忙？”


    赵宸玉从他怀里钻出来，又将自己刚才的书拾起，递到他面前：“宁胭和宁脂这两个名字我不喜欢，想起个好的，可半天都没有头绪，不如，将军亲自给孩子们取个名字吧。”


    宁淮川接过那书，又轻轻放下。


    “其实，孩子的名字我早就想好了。”他带着笑意，眼神透着认真。


    赵宸玉有些意外，忙问：“早想好了？是什么？”


    宁淮川再度将她揽入臂弯，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鼻尖。


    “我很喜欢兄长名字里的那个真字。无论何事，我也都想求一个真字。尤其对于自己的至亲，我宁淮川，会永远保留一颗真心，我的儿女，也该这样。”


    “所以，我想给胭儿，取这个真字。既是为了纪念兄长，也为了宁氏风骨。”


    “轰”的一声，在他这句话后，赵宸玉脑中便突然炸开，仿佛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炸得血肉模糊了一般。


    他求的，是一个真......


    可她唯一不能给的，也是一个真......


    她胸口一阵憋闷，眼泪也不受控地淌了出来。


    “那脂儿呢？”她强忍着心绪的剧烈颤动，又问。


    “心。真心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