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拓羽军大部集结在溧城地界，与北面雄踞一方的北旻咫尺之遥。秦征有令不得主动开战，他们便在溧城附近暂时安营扎寨，打算先查一下和亲队伍被屠的案子。


    而相隔万里的京城，同样像上了弦的弓，整个正月，众人除了沉浸在公主薨逝的悲痛中，还不免被眼下这种内忧外患的局面搅得心神不宁。


    秦征坐在大殿最高处，拖着疲惫的眼皮，向下望去。朝堂又少了几人，下面星星点点的紫袍红袍，就如同暴雨过境后的残花败叶，萎靡不振。


    他也顿觉没什么精神，抬手按了按脑门：“小六出事才一月，北旻就连发三封书信，要求再次商议和亲大事，诸位爱卿你们怎么看？”


    “这个......”众人脚下像长了刺，想跑却奈何跑不得，个个交头接耳，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们要是没法子，朕只好换一批人来答话了。”秦征瞪着眼，声色更厉。


    下面人脸色一青，被他这话吓破了胆。犹豫间，护国公忽然上前一步，道：“回圣上，微臣以为，现在的确不是与北旻为敌的时候，一来，玄林军军心不稳，我朝军力难免受挫，贸然开战于时局不利啊。二来，宁家的拓羽军是我朝的王牌之师，若在与北旻交战中受损，那么全天下都会知道大郯国力衰落，怕是会引得周边那些恶狼虎视眈眈。再者，即便拓羽军大获全胜，圣上您又该如何给宁将军封赏呢？他已是贵极人臣，总不能叫他封王吧？”


    “这倒也是啊......”众人听罢，也纷纷点头。


    秦征眼里闪起不太显眼的光：“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呢？”


    “同意和亲。”


    护国公淡然说着，说罢还不忘佯做惋惜之姿，叹口气道：“只是可惜咱们朝中只剩了一位公主殿下，圣上身为人父，纵有剜心之痛，也不得不为大局考量啊。”


    其他人也听着这话音，此起彼伏的叹起气来。护国公一番动容之语后，立刻朝身后几个自己阵营的大人使了个眼色，那几人便不约而同地迈出一步，纷纷附议护国公之言。


    其他没什么主意的大人见此阵势，也墙头草一般地站了出来。还剩下的几个老实人，虽表达出了此法不妥的言辞，但在护国公一党潮水般的声势中，也显得十分微不足道。


    没了英王和宁淮川这样坚定的反对派，甚至连早就厌了这些做作官场的穆晓笙也在他们离京后再未出现过，眼下的朝堂，竟离奇般地展现出几分团结。


    秦征半着眼，面色说不出的为难，良久，他才叹息一声：“可毕竟华阳从小没受过什么苦，此事叫朕再想想吧。”


    护国公还想再劝，秦征却大手一挥，止住了他的动作：“好了，今日就暂且这样吧，众爱卿，朕乏了，都退下吧。”


    --


    今日朝上的动态很快传到了赵宸玉耳中，她听过，忽然意味不明地笑起来。


    “夫人笑什么？”苓儿满脸疑惑，还带着些许不忿，道：“一到五殿下和亲，秦征这厮就舍不得了，果然，他就没把六殿下放在心里过，我真是替六殿下生气。”


    赵宸玉先前还在怀疑秦征是不是真的仁慈之心大发，为了华阳不惜和北旻开战，可直到刚才，她才想明白，他哪是什么父爱泛滥，不过是以退为进，在世人面前留个慈父的好名声罢了。


    若不是众臣力劝，推着他做出叫华阳和亲的决定，他那前日还百般偏宠后日就翻脸不认人的嘴脸，就一定会在世人眼中留下残暴无情的印象。


    可为了大郯的太平，不得不牺牲自己的亲生女儿就完全不一样了，任人听了都会同情这位伟大的父亲，于是他才将这事拖了又拖，为的就是在众臣极力哀求下半推半就地答应。


    如此看来，宁淮川和英王被派去北境，也并不是秦征真的要与北旻决一死战。


    一来，宁淮川和英王若在京中，定会第一个站出来阻止这场和亲，即便是护国公一党再三游说，也定有不少人不敢堂而皇之地与他们为伍，此事最终便难成定局。所以他将他们支走，就是不想让这种局面发生。


    二来，叫他们走这一趟，演戏的成分远远高于此行的真实作用，他不过是想借这一举动向众臣表决心，也向世人证明，他秦征不是什么怕战的孬种。


    想通这个，她悬着的心才踏踏实实装回肚子里。


    “华阳和亲已是必然，与他的地位相比，华阳再受他喜欢也改变不了什么。”


    苓儿大惊：“夫人怎么知道的？”


    赵宸玉笑笑：“其实我早该想明白的，他若讲什么情分，也就不会虎毒食子，算计师父了。”


    “也是......”苓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么说，郯旻二国暂时不会开战，那夫人就不用日日担心将军他们了。可是，咱们现在该做什么呢？”


    被苓儿这么一问，赵宸玉才想起什么，忙问：“不是叫人把北旻那些探子的位置透露给朝廷了么，大理寺那边还没有抓到人么？”


    苓儿苦着脸摇摇头：“没有，小秋哥他们还没消息传过来。也是怪了，最近我收到的消息少了很多，小秋姐姐说，派出去的耳目也迟钝了不少。许是大家日日紧绷着，有些累了吧。”


    赵宸玉刚卸下一只簪子，手便不自觉地滞在空中，然后便“轰”地一声，全身发麻，隐隐约约生出几分不安。


    “这种情况有几日了？”


    苓儿想了想：“不多，也就四五日。”


    赵宸玉眉心蹙起：“那除了消息少了些，还有什么古怪处？”


    苓儿努努嘴，努力回想着，半晌却没什么结果，她摇摇头：“别的，好像也没什么。小秋哥与小秋姐姐都是单向联系，小秋姐姐是不会去小秋哥的暗桩的，所以小秋哥没送消息过来，咱们也只能等着。”


    “那小秋哥多久没送来过消息了？”赵宸玉胸口鼓点般地跳动起来，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


    苓儿道：“好像......也没几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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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小秋哥本来就不是日日都要送消息的，他只负责将重大消息送到栖风阁，所以几日不来也是正常的。”


    “几日没来......收到的消息还变少了......”赵宸玉口中低声喃喃了几句，不禁冷汗涔涔。


    她眼里透着焦躁，命道：“启用‘第十暗桩’，去查一下小秋哥的下落。”


    苓儿一愣：“什么？夫人你是觉得小秋哥出事了？咱们在京城的九个暗桩已经掌握了全城的消息，‘第十暗桩’是万不得已才启用的备用暗桩，不过是几日没送来消息，至于这么大动干戈么？”


    赵宸玉神色凝重地摇摇头：“只怕，没这么简单。我是担心，小秋哥暴露了......还有，叫其他八个暗桩暂停活动，除了‘第十暗桩’，谁都不许擅自去小秋哥那里。若是有人在那里设下埋伏，他们去了便是死路一条。”


    见她眼里郑重又慌乱的神色，苓儿也跟着心头一紧，她用力点点头：“嗯，我知道了夫人。”


    赵宸玉又道：“你也别害怕，即便小秋哥那里真的出了什么问题，至少其余人都是安全的，否则，用不了一日，咱们的人就都会被一网打尽了。”


    “嗯，苓儿明白。”


    她的担心不无道理，小秋哥她了解，即便他自己没什么重要消息，也会盯着手下人，将所有线索汇总一并传到小秋姐姐那里去。眼下京城各种大事层出不穷，他们还刚刚放出了北旻探子的风声，按理说，消息只会比往日更多，怎会如此反常，消息还更少了呢？


    于是，她即便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更棘手的是，宁淮川这座大靠山不在京城，她想从侧面打探些什么也成了难事。而第二座大靠山穆晓笙，前几日也离了京，说是为了替蒙冤的车晏将军翻案，要出京去见什么人。还有能与她一起拿主意的哥哥，也跟着去了北境......一时间，京城里她能倚靠的人全都不在身边，她这才动用了万不得已才会启用的‘第十暗桩’。


    ......


    三日后的清晨，苓儿火急火燎跑来找她时的表情，印证了她的猜测。


    “夫人，小秋哥，不见了。”


    苓儿透着惊恐的语气如一声钟鸣，久久震荡在赵宸玉心口。


    她神色暗然地垂下眼，再没多问什么。是什么人做的，此刻她已经心如明镜。


    护国公。


    安插在护国公府里的眼线忽然在怀璧寺消失，即便他做得再干净，要想完全不让护国公抓到蛛丝马迹，也是不易。想来今日之祸，全因自己动了他的黄金，才逼得他又将目光盯上了府里出现的细作。


    小秋哥落入他手里，南凌的一个暗桩被端，换大郯六殿下的性命，到底值吗？她忽然有些恍惚，随后鼻尖一酸，眼眶红了一圈。


    苓儿仍是不知所措地望着她，她顿了顿，逼着自己收回那些胡思乱想。


    “传令下去，准备营救小秋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