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虞姐，我好痛。”孟雨竹捂着胸口，直直盯着房梁上，“我梦见林遂川把我押回大牢了，我不跟他走，他就踹了我一脚，我半条命都要没了。”


    秋无虞吓坏了，连忙握着她的手，手心里都是细密的汗，却又冷得吓人，“别害怕，有我在呢，他不敢把你带回去，你放心吧，你欠的钱店里肯定替你还上，他以后就没法拿这事来要挟你。”


    纪扬看着虚弱的孟雨竹，一阵愧疚，要不是她，现在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不就是自己了吗？


    “仙女姐姐，你放心吧，我肯定好好照顾你！像你照顾我一样照顾你。”


    孟雨竹笑了出来，心情缓和了不少，“你呀，还是先养好伤再说吧。”


    大夫把秋无虞拉到了一边，低声说道：“秋掌柜，孟姑娘伤得不轻，以后多半会落下病根，这药每个月怕是不能断。你看？”


    “我视她为亲妹，自当全力医治，你放心吧，多少钱都不会短了你。”


    “有您这话我便放心了。令妹一年的药，恐怕还需八两银子。”


    秋无虞咽了咽口水，险些没站稳。


    “无虞姐，别为我花钱，我已经没大碍了，千万别在我身上浪费银两。”孟雨竹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了他们二人身后。


    秋无虞扶着她，“你怎么出来了？谁让你下床的，外面风大。”又冲屋里喊：“方望津，把小孟扶回去。”


    “无虞姐，你千万别再为了我花钱，店里已经经不起这么折腾了，咳咳。”说着说着，孟雨竹又捂着胸口剧烈地咳起来。


    秋无虞一边帮她拍着胸口，一边呵斥：“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方望津把孟雨竹扶了回去，秋无虞又接着与大夫商议：“您看这样行不行，药我们分批抓，有钱就吃，我们现在手头确实有点紧。”


    大夫紧皱眉头，说道：“行倒是行，就是那药，太难得了，只有每年的这个时候能采上一些，还要经历半月甘露的滋润和七七四十九天的熬制。”


    秋无虞打断他，“你别说了，你就是说出花来，我现在也拿不出八两银子，我只要店里开张手里有闲钱就给您送去行吧。”


    大夫留了几味药便告别了，她一个人坐在桌前，望着那扇门，心生倦意。


    说到底无非是个穷字。现在纪扬和孟雨竹都受了伤，林遂川这一走也不知会不会回来，店里能出得上力的，只有她和方望津二人。


    方望津走过去，在她身边拉了张椅子坐下，帮她倒了碗茶。一天经历的变故太多，两人眼里都是止不住的疲惫。


    “去把我的笔墨拿来，日子总归还要过下去的。”秋无虞喝了口茶，整理了一下心绪，扶额说道。


    “掌柜的，墨没了。”方望津在柜台上找半天，说道。


    漏屋偏逢连夜雨。


    “去买，去买，买我平日里用的。”


    她刚把挂在腰间的荷包拿起来，却发现里面已经空无一文了。


    “没事我手里还有点钱，我先去买了。”


    秋无虞叫住他，“没钱买好的就买点低劣的吧。”


    方望津前脚刚出门，纪扬便从后院探出头来。


    “不好好在屋里休息，乱跑什么呢？”


    纪扬托腮，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无虞姐姐，我好害怕，我不敢自己一个人住一间屋。”


    秋无虞想了想，“那你晚上搬到你方哥那屋，和他一起住，你遂川哥这几日怕是也不回来了，你就先住着吧。”


    纪扬殷切地看着秋无虞，亲热地说道：“无虞姐姐，你跟我说说咱们店主要是做什么的呗？炒菜还是面馆？”


    “都不是，我们店里做的是火锅。”


    “火锅？我还从来没吃过，不过无虞姐姐的连粥都能煮的那么好喝，做别的自然是不在话下了。我以后干活要多卖力些了，这样无虞姐姐可以多赏我一些吃的。”


    “说什么呢？你是店里正常的一份子，又不是奴隶下人，平日里吃饭不过是添一双碗筷的事。”


    方望津带着墨锭回来，见二人有说有笑，也要来插一嘴，“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无虞姐姐，我来帮你研墨吧。”纪扬主动接过方望津手里的墨锭，在砚台上磨了起来。


    “看不出来啊，你小子还会研墨。”方望津看着他的手拿着墨锭在砚台上一圈一圈打磨晕染，腕上有力，没个三五载光景练不出来。


    “我不仅会研墨，我还会写字。小时候家里穷，上不起学堂，都是遂川哥教我的。”纪扬一边研墨一边说。


    方望津问：“那你恨他吗？”


    纪扬叹了口气，研墨的手始终没有停，低声说：“我没资格恨他。当年的事确实我们家理亏，他又是捕头，缉拿犯人也是他份内之事，更何况死的人是他母亲，我若是他，不会这么仁慈，还留仇人儿子一条狗命，我连他家狗都不放过。”


    他的语气轻得像根绣花针掉在了地下，话里内容重得又像绣花针刺在了人的心里。


    秋无虞说：“从前的事，往后休要再提了。”


    他将研好的墨递给秋无虞，又迅速将眼里一闪而过的悲伤和狠戾给收了回去。


    秋无虞写好了一张示范的图放在他面前，方望津递给他一支笔和几张纸，示意他将纸上的字临摹下来。


    “我有几年没用笔了，写得丑，见谅。”


    他蘸了墨汁，在纸上挥舞一番，初写时歪歪扭扭，如同虫子在纸上爬。待写了几笔后，便有模有样，笔锋苍劲有力，落笔干脆利落，看得人赏心悦目。


    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连笔锋都如出一辙。


    三人齐头并进，一个时辰抄了一百多张。


    秋无虞将一摞传单放在一起，交给方望津，嘱托道：“方望津，明天别光给路过的行人手里塞了，往那些非食宿行业的店铺里也发两张。”


    “我明天也跟着方哥去发。”


    秋无虞想都没想便拒绝了：“你在店里好好待着，把伤养好了再说。”


    林遂川走了，方望津本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一个人睡一张床了，刚把鞋子甩到一边，整个人舒展在床上，纪扬便抱着盆水探头探脑地进来了。


    方望津一骨碌起身，把脚放进盆里，脚刚沾到盆底又立马弹起来，溅了纪扬一身水。


    他盯着被烫得发红的脚背，刚想骂他两句，又看着他那人畜无害的样子，小声骂了一句：“你想烫死你哥吗？”


    纪扬有些疑惑，刚想拿手试一下，就被方望津拦住了。


    “得了得了，手不想要了？去舀一勺冷水进来。”


    纪扬乖乖去水井舀了勺冷水，直直地倒进盆里，水温才降了些。方望津先用手试探了一下，才放心地把脚放进去。


    “说吧，找哥哥我什么事？”方望津悠哉悠哉，一天的疲惫在此刻一扫而过。


    纪扬坐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询问：“我能跟你一起住吗？我自己住有点害怕。”


    “啥？”方望津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刚走了一个，又要来一个，“多大的人了，你看起来也有十七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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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吧，说出去不嫌丢人。”


    纪扬小声呢喃：“可是我闭上眼睛，总能想起今天白天发生的事。”


    方望津突然回想起这孩子白天刚经历的事，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嘴上却说道：“行吧，谁让哥哥心软，不过说好了，住我屋里，可要什么都听我的。”


    纪扬欣喜应答：“没问题，我保证听你的，天天帮你打洗脚水。”


    他寄人篱下，贸然来到这地方，即使秋无虞同意了让他和方望津睡一个屋子，但方望津却未必待见他。纪轻舟逃离蜀城后，他便一人在这偌大的蜀城生活，经年累月，早养成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领。


    “不过你睡这地方，你遂川哥前两天刚睡过，不怕做噩梦吗？”


    “我不怕。”


    秋无虞醒得早，便打算在后厨做些清粥小菜。她将米过好了水，又用文火反复蒸煮，直至烂熟，又切了一小块精肉，取其精华，切成细碎的肉丁下进锅里，与粥同煮。约莫两刻钟后，又在锅里洒上半勺盐和一把葱花，反复搅拌，直至入味。


    她将粥打捞出放进盆盂里，端到了屋里。方望津和纪扬早早坐在桌前等着吃了，一闻到香味，便立马分好了碗筷。


    纪扬先盛了一碗，递给秋无虞，随后又给方望津盛了一碗。


    “无虞姐姐，我先去给小孟姐姐送去了。”


    “你先吃完再去给她送吧。”秋无虞叫住他。


    “没关系，我等她吃完再回来吃。”


    “真殷勤啊。”方望津一边喝粥一边感叹，“你说他不会看上小孟了吧。”


    秋无虞踹了他一脚，“没影的事别胡说，嫌粥不够烫嘴是吧。他受伤躺床上的时候小孟怎么对他的？要我说，他照顾小孟也是应该的。”


    二人正喝着粥，门外正有人敲门。方望津起身去开门，发现正是昨天来给小孟治病的大夫，手里提着几包药。


    “有何贵干？不是说现在没钱买，等有钱了再给您送过去吗？”方望津把他卡在门外，不让他进来。


    那大夫有些尴尬，“这药，已经有人付了钱，特意让我来给你们送过来。”


    方望津看了眼秋无虞的方向，不用想他也知道是谁付的钱。


    “让他进来吧。”秋无虞说道。


    大夫把药和药方一并放到桌上，说了些注意事项便走了。


    秋无虞放下碗筷，拿起药方，说道：“算他有心，他一脚把小孟踹成了病秧子，这药钱也应该他来出。”


    方望津坐下继续喝粥，“不是说小孟还欠着他钱吗？”


    “欠几十两银子也不能拿命还啊，在这种事上他向来分得清的。”


    方望津喝完了粥，便将昨天写好的传单拿上出了门。纪扬端着一只空碗出来，坐在秋无虞身边。


    “小孟怎么样？”


    “看起来气色红润，休息了一晚上应该有所好转。”


    纪扬大口大口喝着粥，一碗接一碗，这粥用的米不似寻常大米，比寻常大米要香甜软糯许多，时不时能吃到一块熟肉，更有滋味。


    “诶，这里是不是就是那个方乞丐说得，人间难得一闻的火锅店呀？”


    秋无虞听了方乞丐这三个字，心里很是不爽。他明明早就褪去了那身叫花子的破烂衣裳，换上了寻常百姓的衣服，却还是被面熟的人叫做乞丐。果然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在哪个时代都是如此。


    “二位姑娘，进来试试吧。”


    秋无虞咽下了这口气，在眼下这个关头，钱还是要比面子重要许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