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跳蛙，东边和北边分别有多少人把守？”逃命途中，崔雪时不忘先行打探一番。


    “呱，呱呱呱。”小跳蛙说得非常含糊，或许是太过仓促，它也并没有探查得很清楚。


    “不必问了，我们往北走。”裁月道，“再往北，是无人的极寒之地，他们揣测我们要活命，定不会往苦寒处去，我们偏要反其道而行。”


    “云暄知道吗？他能跟上来吗？”崔雪时仍不放心。


    她不知裁月尊上与崔寂究竟是如何约定的，他们计谋的下一环又是什么。


    而且，一旦他们走远了，崔寂的眼睛又会看不见。


    可是没有办法，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先离开。


    越靠近密林的边缘，他们的灵力的复苏之兆就越强烈，虽暂不能运转自如，逃离的速度却快了许多。


    崔雪时被裁月背在背上，几个瞬息的工夫，北边出口已近至眼前。


    “裁月尊上。”忽然，有人喊住了他们。


    “是他？”崔雪时最先听出声音，“胡大班？”


    胡大班身负某种灵器，唯有在这密林边缘，方可获得些许视野。


    他见崔雪时与崔寂的容貌如此相似，便不难猜测其中的关窍。


    当初在寰日宗南殿外，他以鼠耳为媒，将万千伤脉针打入她体内，于灵肉极难合一的“人灵”来说，此举可让她饱受十年痛楚，且无法站立行动。


    难道，伤脉针已经取出来了？是裁月救了她？


    崔雪时一介“人灵”，不难对付，难对付的，是这位一招就要了蝠牙性命的裁月尊上。


    “尊上，”胡大班恭恭敬敬磕了个头，“弟子真的无路可走了。”


    “你不是投靠了那帮杂碎吗？替他们卖命，在此处堵我。”裁月觑着他，眸色生寒。


    “弟子是被迫的！”感受到强烈威压，胡大班止不住地战栗着，“寰日宗人人都有罪，他们怎会放过我？我不过是、不过是编了个谎话博取信任！我明白，只要尊上出了这密林，就再无人可阻拦……恳请尊上收我为徒，将我也一并带走吧！”


    崔雪时听懂了，若裁月尊上不收他为徒，执意要走，他便会出手阻拦，还要向仙盟那伙人通风报信；若要他不阻拦，条件便是收他为徒，再将他一起带走。


    “我可以收你为徒。”裁月盯着他，“你且走近些，让我瞧瞧，你资质如何。”


    “是、是，”胡大班喜出望外，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他一步步走过来，“多谢裁月尊……”


    突然“咔嗒”一声，裁月出手利落，掐断了他的脖子。


    “卖主求荣之徒，也配跟我谈条件。”


    见胡大班如一团烂泥瘫倒在地，崔雪时不自觉地攀紧了裁月的脖子。


    “怎么了？没见过我杀人，害怕了？”裁月踢开尸体，托起她继续往前。


    “不害怕，他伤了云暄的眼睛，本就该死。”崔雪时想了想，“我只是看到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是不需要先礼后兵的。”


    裁月忽然笑了：“你们被保护得太好了，在寰日宗待了那么些日子，竟还不懂得弱肉强食的意义。”


    “寰日宗为什么会有‘你能杀死谁，就能取代谁’的规矩？”


    “因为修行从来就不是过家家，若弟子们没有忧患意识，当真正的危难来临，便都只能做将头埋入沙中的鸵鸟。”


    “真正的危难？是什么？”


    “就是你说的，一个绝对的实力，但站在了与你相反的立场。”


    崔雪时听崔寂提起过，他修出灵根灵脉之前，是芜月弟子中的倒数，胡大班之流每天都要欺辱他。


    而对于裁月尊上，他杀死胡大班，就像踩死一只蚂蚁那般容易。


    若有一个实力更强、远远超于裁月尊上的，那是否他杀死裁月，同样也不费吹灰之力？


    胡大班虽死，密林北出口尚有十余人把守，裁月砍瓜切菜般解决掉他们，而后腾身疾进，离开密林，到了视野更为平坦之地。


    虽然身后即刻放出了讯号，但裁月可驭魔气而行，寻常修士想追，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追上的了。


    北地苦寒，风雪飘飞，行走在冰川之上，脚底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崔雪时披着裁月的黑色外袍，不知怎的，她觉得这件外袍也颇为眼熟，与李玄烛那件有些像，却又不完全相同。


    “尊上，北边一直这么冷吗？这么冷的地方，会有修仙宗门吗？”


    “北边就是这么冷啊……我只听说，再往北的一处山谷里有暖泉流经，不仅十分温暖，还有遍地的绿竹与花草。漉月一直想去那里看看，可直到她死，我都没有带她去过……”


    崔雪时无意提及他的伤心事，便主动止了话头。


    冰面上日光晃眼，她抬手挡了挡，却意外发现，手背蹭了一块黑色血迹。


    “尊上你的伤！”她低头一看，裁月锁骨下的伤口仍在往外渗血。


    “不要紧，先送你到安全的地方，我再去疗伤。”裁月说着，速度更快了。


    比起杀人，崔雪时还是初次见到裁月天下第一御器师的实力。


    他将崔雪时放在岸边，而后催动灵力，面前被冻住的河面骤然开裂，他混着魔气的灵力如片片刀刃，将河冰切成了千千万万块。


    碎裂的河冰在他的指引之下，悉数浮空，连成一条似用碎冰拼合的绸带，飘向他们来时的方向，在密林北出口外，砌出一堵高约十丈，长约二十里的冰墙。


    因为冰墙的存在，加之灵力受限，仙盟众人想要追来，至少要再多花半日时间。


    崔雪时简直看呆了，裁月虽未飞升，可这般壮阔景象，与神迹又有什么分别？


    “愣着干什么？上船。”河水解了冻，裁月不知从哪弄来一条小船，招呼她赶紧上去。


    “哦，我马上好。”崔雪时见要坐船，定是要去很远的地方，只怕他们走了，崔寂更难追上来了。


    她解下自己的束发绸带，系在河边渔民的灯杆上，若崔寂跟上来，看见发带就会知道，他们是从这里坐船走的。


    河的尽头连通大海，他们在河上飘了两日，竟进入到一片更为辽阔的海域，天水相接，清澈如镜，连人的心境也跟着愉悦起来。


    那伙人肯定追不上了，到此时，崔雪时才松了口气。


    “尊上，我们去哪儿？”


    “按漉月的吩咐，送你去普茹洞天。”


    “普茹洞天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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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你去了就知道。”


    崔雪时习惯了二位尊上与她打哑谜，但她也不在意，反正她的命都是漉月尊上给的，他们又不会害她。


    镇日的海上漂流着实无趣，她躺在船板上，拉着裁月闲聊。


    “您与漉月尊上是怎么认识的？”


    “一个误会。”


    “误会？”


    “百年前，我因即将历劫飞升，去北方密林寻丹砂宝册，途中便遇见了她。她追着一只孔雀兽灵进入密林，那只老孔雀被人拔了毛，丑得要命，说要寻死却又没那个胆。好巧不巧，我那天正穿了一件饰有孔雀翎羽的外袍，漉月认定，是我拔了孔雀的毛。”


    “漉月尊上是让你配合演戏吧？哄一哄孔雀也就罢了。毕竟你失去的只是一件外袍，孔雀失去的可是尊严啊！”


    “那她也不能当着老孔雀的面，撕扯我的衣裳。”


    裁月故意以轻松的口吻来讲述，可讲到此处，语气仍是不可避免地沉了下去。


    一百年过去了，漉月曾那样鲜活可爱，熬到最后，竟只剩一副油尽灯枯的尸骨。


    每念及此，他对仙盟那帮伪君子恨意又多了几分。


    “那后来呢？”崔雪时歪着头，听故事听得犯困。


    “我自然拗不过他，把外袍送给了孔雀。到了晚上，林子里冷，漉月又把她的外袍送给了我，我俩凑在一起，互相取暖了一晚上。离开密林后我才知晓，灰头土脸又傻里傻气的她，已是世间数一数二的御灵师。”


    “林子里那间小屋也是你们盖的吗？”


    “是啊，我们总去那里相见，小屋是我与她结为道侣的地方……”


    崔雪时听得睡着了，发出极轻极浅的鼻息。


    裁月拨开她被海风吹乱的额发，他眉眼如陈酒，酿着无尽的伤感：“才一百年，她就不要我了。我本想随她而去，可她不许，还命我将你当作她的骨肉，让你一定要回归正道，不能如我这般，永生永世过着奔波逃命的日子。”


    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舒适，醒来时，身侧不再是一望无际的海面，而是一树一树绵延盛开的桃花。


    崔雪时躺在桃花树下，清风微漾，芳草落英，一片花瓣正巧落入衣领里，惹出丝丝凉意。


    “裁……？”


    她刚想出声，却像被扼住咽喉般说不出话，一道密语传入耳中：“此地即为普茹洞天，乃霭蓼医仙修行之处。你无需寻我，亦无需担心崔寂。你当设法拜入医仙门下，如此既得庇护，又可改换身份。但须谨记，仙魔有别，你不可提起我名姓，切切。”


    普茹洞天？霭蓼医仙？


    该不会是那位怕惹麻烦，故意不救漉月尊上的海上医仙吧？


    她都怕惹麻烦了，还会收她这个“人灵”为徒吗？


    崔雪时起身，松了松筋骨，她想知道灵力能否正常运转，便对着身旁一株桃花树扬手一指。


    只见那桃花树“蹭”的一下窜高五尺，树冠立时绽成了鸡冠的形状，花瓣四处乱飘，下了一场毫无章法的桃花雨，落了她满头满肩。


    还怪好看的，崔雪时想。


    “什么人在那？！”远处突然一声爆喝，“大胆贼人！竟敢弄坏霭蓼仙上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