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绿豆冰沙
作品:《八块钱买绿豆冰》 夏天好热,但周拓好冷。
小时候觉得他早熟,说话做事像个看尽世事的老头。现在觉得他像小孩,还在幼儿园叛逆期的那种。
他最近在耍酷扮阴郁。
坐在阳台,捧着本《北岛诗选》,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那造型,那哀怨的眼眸,特别像那些年非主流空间的背景。
和她当年的空间背景阴郁男只差一条白色围巾。
何希音这么想着。
周拓像是能听到她心声,转着轮椅,去房间拿出蒋素的防晒披肩,折叠几次,围在脖子上。
他转到晒台继续对着阳光扮深沉。
何希音看不下去,扯掉纱巾:“大夏天的你这是干嘛?”
周拓抢回来:“我的心在下雪。”
“啊?”何希音伸手摸他前额,温度正常,没发烧,但他的样子比病了还可怕,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大好光景,他却像朵萎靡枯萎的娇花,“周拓。你抑郁了?”
周拓无言,脸色阴沉沉的,眼眸充斥着无语和哀怨。
何希音坐下,抽出他手里的诗集,随便翻了几页。字字句句皆是愁,像浸水的厚棉衣,穿着冷,脱了也冷。
周拓说过他喜欢数学,因为数学的答案是确定的。而文学不是。他执着又好胜,任何事都要做到极致,做到完美,但面对没有答案的事物,他会无从下手,他会抓狂,会崩溃。
不喜欢,所以很少看。
周拓竟然捧着诗集在看。
简直是天下奇闻。
何希音觉得他是被骨折折磨得脑子不正常了,整个暑假憋在屋里憋疯了。
她直言:“周拓。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算了。”这两个月,出门对周拓是奢望也是羞耻,轮椅笨重,行动不便,转到哪里都有人盯着他看,那好奇的眼神带着同情,带着困惑,带着叹惜。他对出门从渴望变成了害怕,但得知何希音和乔喻去看电影以后,他更难受,“等拆石膏再说吧。”
“好呀。”何希音应允。
她想起饼干盒里的许愿卡。
那是她送给周拓的生日礼物,周拓什么都不缺,每年生日她送的都是乐高积木,有一年她突发奇想地送他一沓许愿卡。
她说:“一张卡代表一次许愿。周拓可以要求何希音陪他去做一件事。”
周拓问:“什么事都行?”
她敲他脑袋:“当然不是!这叫许愿卡。你许愿,但能不能完成在我。”
或许是因为这句,周拓从没使用过。
“周拓。你的许愿卡是不是一张都没用?”
周拓耸肩:“我想不到有什么可用的。”
何希音指着远方的蓝天,指着海的方向:“等夏天结束,我们去海边吧!”
“可以。”他点头。
“这是你的许愿吗?”何希音问。
周拓歪头:“这不是你想去的吗?”
“你不想去吗!海滩多美啊!不值得你消耗掉一张许愿卡吗!”何希音尖声。
在周拓听来,带着些许威胁。
他说:“行。你的心愿就是我的。”
他转去房间,找出饼干盒,拿出一张许愿卡:“我希望何希音陪我去海边。”
何希音接下:“ok~那本小姐就大发慈悲接受你的许愿吧。”
他的许愿卡用了,她也答应了。
两人的伤口却不答应。
即使两个人折满九十九只纸鹤,许愿快些痊愈,可惜在暑期结束那天,在暑气消散之前,周拓的石膏还没拆去,海滩游玩计划就此搁浅。
“悲伤。夏天都要结束了。我还没去海边。”何希音坐在晒台,对着吱呀作响的风扇嗷嗷喊,发泄她的不满。
十七岁的暑假要过去了,最后一个未成年的暑假要结束了。
她做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做,她刷完四本练习题,叠了一兜子的纸鹤,但没有去她心心念念的海滩,没有感受阳光雨露。
“周拓。我要成年了。”
周拓打断:“还有半年。”
何希音往后倒,躺在地板上,两手都抬起,遮挡在眼前,遮住头顶的烈日。明亮的日光穿透指缝,落在她脸上,她眯着眼,噘着嘴,有满腹的委屈要诉说。
周拓抬手替她遮挡住刺目的阳光。
他安慰:“你还小。”
“我不小了。”何希音鼓着嘴。
“时间很多,夏天也很多,你想做什么都有机会,都来得及。”
“真的吗?”
“真的。”
“周拓,明年这个时间,我们会在干嘛?”
“领录取通知书。”
“好快呀。”何希音感叹,“要高三了呢。要高考了呢。要毕业了呢。”
“你高考结束后有什么想做的吗?”他侧目。
何希音闭着眼思考。
许久,她才说:“我要补觉。睡上三天三夜。谁也休想吵醒我!”
“三天之后呢?”
“继续睡。”
周拓嗤笑:“你是瞌睡虫吗?”
“那个暑假又没事。我肯定会考上夏宜大学政法系。没有作业,没有烦恼。除了补觉还能干嘛?”
何希音鲤鱼打挺地坐正:“你呢?你想干嘛?”
周拓陷入沉思。
“可能会说一些以前没说过,不敢说的话。”
“喔?!”何希音睁大双眼,张开的手掌贴在耳朵,像个大喇叭,扭着腰,挪着屁股,往他身边靠,耳朵凑上去,“你还有不敢说的?快。说来给本小姐听听。”
周拓清嗓:“我觉得你很好看。”
何希音脸颊涨红。周拓不是开玩笑的语气,说得严肃认真。
她锤他:“少来。”
周拓说:“我还没说完。”
“你说。”
“你笑起来很可爱。”
何希音明白了,他这是故意逗她呢,想看她害羞,看她会不会自恋地承认。他还真的猜中了,她会承认。
何希音两手叉腰:“没错。本小姐就是全宇宙第一可爱。”
她两手都拢在耳朵:“请不要吝啬地继续夸我!”
“啧。”周拓嘘声,“其他的留到毕业那天再说。”
“嘁。真小气啊。周拓。”
“小气鬼是周拓。”
“周拓是小气鬼。”
“何希音是幼稚鬼。”
“啊!夏天要结束了。幼稚鬼和小气鬼都不开心。”
“夏天还会来的。”
—
夏天还会来。
下一次见面,就是在何希音成年那天,在高考结束那天。
那天,天气很热,阳光明媚,考试结束铃响彻校园,何希音交完卷,在座位上坐了很久很久。
她真的熬到高考结束这天了。
一年前的夏天,她哭着写下信件,打着石膏在医院期待晴天,坐在影院想要去海边。
如今随着上交的试卷,这些好像都离开很远很远了。
她跟着人群下楼去备考室整理书包。
同学们聚在一起,有的在对答案,有的在讨论要去哪里玩,有的在互相签名交换同学录。
她在徐子欣的校服上签下名字,在旁边画上小爱心。
“呜。要毕业了。”大大咧咧的徐子欣哭起来也格外用力,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丝毫不顾形象,抱着何希音狂哭,好像世界末日来临。
何希音拍她后背。
她的眼泪被徐子欣的鼻涕泡给憋回去。
“哈哈哈。”何希音递纸,递镜子,“你真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徐子欣擦干净:“我擦完脸还是全世界最美的女子。”她拿着镜子左瞧右看,“镜子镜子,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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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你是全世界第一美。”孙舟凑近,贴在镜子后,声音幽幽的,故意模仿机械音。
听着怪渗人的。
徐子欣收镜子,拿书卷成筒敲在他头顶:“笨蛋。走开!”
孙舟也不恼,拉过凳子,反着坐:“明天要不要一起去游乐园?”
何希音婉拒:“我要在家补觉。”
徐子欣打哈欠:“我也是。我这两天紧张得睡不着。梦里都在背单词。我不行了。我要回去睡觉。”
孙舟改口:“那换个时间。下周三?给你们三天,够睡了吧。”
徐子欣问:“还有谁要去?”
孙舟细数:“我、老大,我们宿舍的。我还要叫六班的几个女生。你们都认识的。”
“周拓也去啊?”何希音有些惊讶,周拓不喜欢游乐场,每次去,都是她拖着他去。
孙舟指着何希音:“你去。他就会去了啊。”
徐子欣话锋突转:“喂。说真的。希音。你和周拓认识那么多年。你对他……只是朋友?”
“你想问什么?”
“就……你们那么熟。周拓也挺好的……”徐子欣不知道怎么说。
孙舟比她更神经大条,非常直接,丝毫没有给何希音留任何回旋的余地:“老大超级好啊。长得帅,成绩好。对你那更是没话说。你难道没有一点喜欢他吗?”
何希音吓成结巴:“你……你说什么!”
孙舟摊手:“无所谓吧。都毕业了啊。”
徐子欣捧着脑袋,盯着她。
两个好奇宝宝就这么睁大眼睛,布灵布灵地,像两对大铜铃,但两个人的嘴巴也和喇叭差不多。
何希音坚决否认:“没有。”
“我和周拓那是多年的兄弟感情。”她拍胸脯,甚至举着三根手指起誓,“我俩纯友谊。他就是脱光了,站在我的面前,我绝对是眼不眨,心不跳。”
“你想看我脱光?”周拓阴冷的声音冷不丁在背后出现。
何希音汗毛竖立,背脊冷汗阵阵往外冒,吓得不敢回头。
周拓绕到她面前坐下:“我听听。你准备如何评价我。”
何希音锤他肩膀:“拓哥。咱俩那可是多年的铁哥们。对吧?”
“噢。数学笔记。还给你。”她归还笔记,“好啦。好啦。回家啦。我要饿晕了。周叔叔说今天他要做大餐,邀请我了呢。快点回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校道上。
何希音停下等他。
“周拓。”
“干嘛?”
“你是不是有话和我说?”
周拓愣了下,手摸后颈:“什么话?”
何希音叉腰:“夸我的话啊!”
她提醒:“你忘了。一年前,在你家晒台,你还打着石膏。你说有很多不敢说的,准备夸我的。”
“高考结束啦!请尽情夸奖我!”
周拓鼓掌,语气却极尽敷衍:“你最棒。你最好。”
“嘁。你还是如此无趣。”
“第一天认识我?”
“嘁。嘁。嘁。”
两人并肩往前,路过高考心愿榜,这个超大的宣传板上是每个高三生写下的理想院校,周拓的字迹很好认,写在很显眼的位置。
他的第一志愿是京大的数学系。
他会考上的。
何希音相信。
两人的志愿不同,要去不同的城市上学。
何希音忽然攥拳,伸出拳头:“周拓。就算我们以后不在一个学校,不在一个城市,我们还是……好兄弟……对吧?”
周拓攥着拳,却没有和她碰拳。
而是顿了一会,松开拳头,抬手,落在她头顶,非常轻,非常轻。
何希音缩了缩脖子。
下一秒,刘海就被他揉成杂草。
他闷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