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沙瓤西瓜

作品:《八块钱买绿豆冰

    “呜——”何希音揉眼睛,“周拓。我的眼睛酸酸的。”


    周拓捧着纸巾:“你又怎么了?”


    何希音站上地台,踮脚,伸手去摸他的脑袋,毛茸茸的,暖呼呼的,像小狗的脑袋,她边揉边说:“真感人。如果你是机器人,那一定是科技含量超高的仿真机器人。”


    “你!竟然!有人类的感情!”


    周拓无奈:“那现在高兴了没?”


    何希音拼命点头:“高兴!嘻嘻~”


    当晚,她回家翻开那本名为《机器人观察日记》的本子。


    随着两人渐渐熟悉,何希音的日记本正式更名为《机器人观察日记》,她坚信周拓是个没得感情的学习机器。


    周承安说这是小男生装酷,让她别和周拓一般见识。


    何希音不这么认为。


    班上有装酷的男生,那些男生头脑简单,做事鲁莽,什么都不懂却装得很懂,和他们说两句,故意只回半句。


    周拓不一样,他说话直接,没什么表情,冷冰冰的,但能感觉出他不是故意这样,怎么想的就怎么做,他的淡漠是骨子里带的,也可能是和班上同学没什么共同话题,所以很沉默。


    但今天这个想法有些动摇。


    ‘10月11日天气:小雨转晴心情:大晴’


    ‘今天周拓带我看了‘彩虹轨迹’,水蒸气含量高的时候,飞机划过天空尾部的航迹云会变成一条彩虹。’


    ‘今日机器人怀疑度:0!’


    ‘我好厉害!’


    ‘我可以把人类情感输进机器人的脑袋!’


    何希音在末尾不忘狠狠夸奖自己。


    —


    何乐仪是体校的长跑教练,周末也要去学校参加训练,偶尔还会陪着运动员去外省参加比赛。


    对牧辽而言,一个月,他有半个月都在外地出差。


    搬到南浦街,何希音大部分时间都在周家。


    早上,父母送她去学校,中午她跟周拓回家,在周家吃午饭,下午去上课,放学又和周拓回家,一直到完成作业才回家。


    牧辽提出像之前那样找个晚托班。


    周承安却说两个孩子做个伴挺好的,反正他是居家办公,无非是多添双筷子的事罢了。牧辽把寄晚托的钱给周承安,周承安再三推辞,还是收下了。但都以各种礼物回到何希音手里。


    何希音是个念旧又不喜欢改变的人。


    但在周承安的糖衣炮-弹攻势下,她忘却转学搬家的伤心,认识了很多新朋友,融入南浦街。


    可惜好景不长,刚忘掉转学的难过,新的改变又出现。


    这次改变发生在她家里。


    发生在父母之间。


    和她有关系,又没关系。


    她无法反抗,只能接受。


    在她十岁这年,牧辽和何乐仪决定离婚了。


    何希音不希望两人分开,可要说难过吧,好像也不至于。父母感情很好,鲜少吵架,两人各有各的忙,聚少离多,生活作息逐渐不同频。


    原先的家是一栋带院子的叠拼别墅。一层是牧辽的摄影工作室,二层是住宅。别墅在在靠近郊区的地段,学区不好,为了上学,才搬到南浦街。工作室还在那,他时常会过去整理资料,剪辑相片。


    何乐仪是长跑教练,每天五点就起床去晨跑,晚上十点准时睡。牧辽的作息完全相反,摄影师的工作不是坐班制,时常中午起,下午去出版社交稿开会,晚上去工作室修照片,凌晨才回家,若是太晚便宿在工作室。


    同住一个屋檐下,不出差的日子,两人也不一定能见面。


    时间久了,两人少有的交流都是关于孩子,不再好奇对方的生活,不再过问对方的工作,距离越拉越远。


    父母迟早要分开。


    何希音猜到了。


    只是没想到这个消息是周拓告诉她的。


    那段日子,父母和往常一样,工作、出差、照顾她,没有争吵,日子平淡到乏味。周拓却很反常,送她两个发卡,一只粉色小熊,一只蓝色小狗。


    周拓说:“心情好戴小熊,心情不好戴小狗。”


    “为什么呢?”何希音捏着发卡翻来覆去地看,“这两个都很可爱啊。戴哪个我的心情都会很好。”


    她左边戴一个,右边戴一个:“好看吗?”


    周拓点头:“好看。”


    何希音问:“那我不能都戴着吗?”


    周拓摇头:“分开戴。我才能知道你现在开心还是难过。”


    何希音摘下两个发卡揣进兜里,拍他肩膀,笑嘻嘻的:“哈!是不是终于发现自己是个读不懂人类感情的机器人?!”


    周拓沉默,神情复杂地看着她。纠结的唇线绷直,眉头微锁,清澈的眼眸浸染哀伤还有些许怜惜。


    何希音看不懂。


    第一次怀疑自己也是机器人。


    “周拓。你怎么了嘛!”何希音笑着戳他。她隐隐不安,嘴却咧到太阳穴,故意扯出夸张的笑容,手肘边戳,边逗弄,“你到底怎么了嘛!”


    她不喜欢这样奇怪的氛围。


    周拓笑了笑说:“没事。”


    他的笑容很勉强,语气也轻,似淅沥小雨,落在地上瞬间不见,只有坠落的那声滴答证明它存在过。


    两个发夹能有什么用?


    何希音琢磨一路,到家也没想出头绪。


    周拓却用实际行动回答她。


    只要她戴上蓝色小狗,周拓会从机器人暂时变回人类。


    有时是替她跑腿交作业。


    有时是一罐冰冰凉凉、甜丝丝,冒着气泡的柠檬苏打水。


    有时是一颗薄荷糖。


    —


    这天,何希音刚推开家门,就瞧见牧辽和何乐仪在客厅对坐,两人低着头,对着面前的纸愁容满面,一会这个叹气,一会那个叹气。


    这天终于要来了吗?


    两人全神贯注地看那张纸,谁也没注意到何希音已经回家,就站在玄关。她推开门,悄悄退出去,又轻轻合上门,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她去周拓家。


    周拓有些意外:“叔叔阿姨还没回家吗?”


    “还没有。”何希音局促地搓手,“我能在你家多待一会吗?”


    “当然。”周拓侧身。


    两人坐在书桌前预习功课,周拓注意到她头顶戴着蓝色发卡。他打了个响指:“心情不好?”


    “啊?”何希音在走神,嘴微张,许久才反应过来,匆匆摘下发卡,“我……我拿错了。我没有不开心。”


    她摸口袋,拿出粉色小熊戴上。


    周拓却说:“我学了个魔术。要看吗?”


    “好啊。”她抬头。


    “你有硬币吗?”周拓侧过身。


    “有。”何希音掏兜,“你要一块的?还是五毛的?”


    “都行。”


    何希音拿出一枚一元硬币放在他手掌:“正面是字,反面是菊花。我记住了。”


    周拓笑:“不用记这个。”


    “啊?”


    “你记也行。”


    周拓两只手掌贴合成筛盅,左摇右晃,忽然伸出手,两手都擦过她耳侧,毫无预兆地松手,在左右两侧各打了个响指。


    何希音愣住,左看右瞧。


    周拓展开手掌,左手右手都是空的。


    他下颌微点,示意她低头。


    何希音不明所以地掏兜。


    原本空荡的衣兜多出一枚硬币。但不是方才那枚,是一枚附近电玩店的游戏币。游戏币反面是店名,正面是一枚笑脸。


    周拓说:“心情好点没?”


    何希音轻笑,很快又绷直唇线,故作不满:“我的一元硬币没了呢!”


    周拓又打了个响指,摊开手掌:“在这。”


    何希音收回硬币:“我想去打电玩。”


    “走吧。”周拓起身背包,没有丝毫犹豫。


    傍晚时分,电玩店聚满人,每台机子都有人在等位。


    两个人逛了一圈,找到一台人少点的钓-鱼-机。


    游戏规则很简单,操作电动摇杆,屏幕里的鱼竿会随之晃动,在屏幕里的小鱼游到钓竿附近,按下下钩键。玩法和娃娃机相似,但娃娃机的奖品看得见,这个游戏的钓竿在电子屏里,店家的操作性更强,钓中小鱼得到的也是一只娃娃。


    玩这个不如去玩娃娃机。


    才没什么人玩。


    “玩这个吧。”何希音排队,仔细观察前面的人怎么操作。


    周拓环顾四周:“那边的娃娃机人不多了。”


    何希音摇头:“不。我想玩这个。”


    “嗯。”周拓陪着等。


    钓-鱼-机在店的角落,前面的人离开后,再没人来玩,小角落只剩两人,在各种吵闹的音乐和叫喊喝彩中,这里像个世外桃源。


    何希音坐下,没有马上投币。


    周拓指着屏幕:“店家设置了参数,鱼钩下落的瞬间,鱼会往两边跑,所以你要提前……”


    “你是不是知道我爸妈要离婚了?”何希音打断。


    周拓两手插兜,神情复杂,许久没回答。


    何希音侧目:“你知道对吗?所以这段日子才会这样。”


    周拓以沉默回答。


    何希音问:“是周叔叔说的吗?”


    “不算吧。”


    “他怎么说的?”


    “前一阵,牧叔叔总来找我爸聊天,提到这事。”周拓顿了一会,“我听到了。”


    “你……”还好吗?


    周拓想问,又没有勇气,除了会变戏法,他再没有安慰她的招数。


    何希音也害怕他问,她不需要被怜惜,不需要安慰,不想聊这事,强硬地转走话题:“今天周五呢!天天写作业,我头都大了。明天是周末,我今天要多玩几把。”


    “我去换游戏币。”


    “好。你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哟~”


    周拓走向柜台。


    待他捧着一小筐游戏币回来,钓-鱼-机前面的位置已经空了,屏幕上显示——


    ‘Gameover’


    ~


    何希音揣着满怀心事地走回家,两腿像绑了米袋,每一步都无比沉重,走得很慢,很慢,她多希望这条路一辈子也走不完。


    再次打开家门。


    父母似乎已整理好情绪,桌上的纸不见了,桌上没有饭菜,何乐仪说:“今天有点事,一会出去买现成的打包回来。”


    牧辽接过书包:“希音,你来,坐在这,我们有点事想和你商量。”


    何希音抢着开口:“我知道你们要离婚了对吗?”


    两人的表情凝固,面面相觑,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击懵,谁也没回答,只有很轻的叹息。


    何希音说:“不用和我商量。这是你们的事,决定好就可以了。我和爸爸生活,和妈妈生活都可以。我没意见。”


    牧辽摇头:“不。这是你的事。”


    “这两年,你也看到了,我和妈妈的生活作息不同,很难一起生活。但我们对你的爱从没变过。哪怕是这刻。你有权发表你的意见。你可以选择和我们其中一方生活,也可以选择继续一起生活。”


    何乐仪也蹲下,温柔解释:“如果你选择继续这样,对我们来说会有点难,但我和爸爸会努力克服。”


    何希音摇头:“我不会。我希望你们开心。”


    “谢谢你。”牧辽捏了捏她的脸,“爸爸的工作需要经常出差。妈妈比我更合适照顾你。你的学校不能再换了,所以要继续和妈妈住在南浦街。”


    “我会慢慢搬回原来的房子。”


    “你想爸爸的时候要给我打电话,我不出差的时候会来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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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去玩。这样可以吗?”


    “可以!”何希音点头。


    何乐仪说:“我和爸爸不会马上去办手续。我们先这样试着生活一段,如果你不开心及时说出来。”


    何希音又点头。


    “我要去写作业了。这周作业超!级!多!”何希音笑容夸张,手势也夸张,“我明天下午要和周拓去公园玩,今天要把作业都写完!”


    何乐仪能感觉出她不对劲的情绪,但何希音硬绷着,她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语言来解释安慰,先抱住她,又摸了摸她脑袋,就让她进房去写作业。


    —


    这个周末,何希音哪都没去,一直关在房间看动画,一部接着一部地看。何乐仪和牧辽分别进门来和她谈话,她都以‘她没事’、‘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应付两人。


    她第一次这么期盼上学。


    学校课程早已安排好,什么都不用考虑,踏进校门,只需要一节接一节地上,放学回家,埋头写作业,睡觉,再等第二天上学。


    一日接一日地循环。


    这是她目前急需的。


    她需要做事来麻木情绪。


    她的状态不好,牧辽搬家的事一拖再拖。


    何希音缓了一个月,意识到不能再逃避下去。主动提出帮牧辽搬东西。两人坐着货车回到旧家。


    离开时种下的柠檬树,如今已结满果子,酸酸的,苦涩的,清新的柠檬味溢满小院。


    牧辽拿出钥匙:“我出差的时候,你要记得来这帮我浇花。”


    何希音接下任务:“好!”


    时间是适应改变的良药。


    父母办理离婚手续后,牧辽彻底搬回旧家,从一周两次回家和母女俩吃饭变成一个月一次。


    一年后,牧辽极少回南浦街。


    周一到周五的上学日,何希音和母亲住在南浦街,周末回旧家,如果牧辽出差,她周末也会去旧家修建浇灌那些花花草草。


    他们说的没错。


    牧辽和何乐仪对她的爱从没变过,只是换了一种形式,一种对三个人都更好的方式。


    牧辽知道周拓这段时间做的事,很是感激,买了一套乐高玩具送他。周拓没收,无论他怎么说,周拓都坚持不收。


    他说:“我不能收。”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


    ‘分别感是人与人在分开的时候产生的一种特殊的感情。’


    这是写在词典里的释义。


    初学时,何希音并不懂。夏宜市这么小,从城南到城北,坐最长最慢的公交,也不过两小时。只要坐上公交车,她可以去任何地方,见任何人。


    转学时,她经历过一次分别。


    有点痛苦,但不多。


    以前的朋友,现在还有往来。


    可周拓收到‘少先班训练营’邀请书的这天,她却懵了。


    周拓说少先班是一种可以提前上大学的途经。训练营考试通过后,每个暑期都要去参加训练营的培训课,等达到少先班的考试年龄就可以报考少先班。


    何希音震惊:“你要去上大学了?!”


    这个词对她来说太遥远了,她还在考虑初中派位要怎么报名。


    周拓摇头:“不是。只是训练营。”


    何希音知道他很聪明,知道他什么都会,但没想过他竟然这么聪明?她拿过邀请书翻来覆去地看:“为什么发这个给你?”


    “谁给你的?”


    “不会是诈骗吧!”


    “我看新闻说过这种诱拐儿童的方法,你去了还能回来吗?不会被卖到山里吧?”何希音忽然撸起袖子,气势汹汹的。


    周拓笑:“是班主任给我的。”


    “为什么呢?”


    “可能是我数学竞赛拿奖了。”


    “对噢。你拿了一等奖。”她交还邀请函,“你要去考吗?”


    “会。”


    “考上你会去上吗?”


    “考上再说吧。”


    “你去吧!”何希音对‘少先班’的概念仍是一知半解,但她清楚这种少数人才有的机会一定是很好的,她拍他肩膀,一次比一次用力,一次比一次郑重,“任重而道远啊。少年。”


    周拓活动关节:“是是是。我怕我没考上。先被你拍死。”


    何希音收回手,笑嘻嘻的:“恭喜你呀。”


    “谢谢。”


    “什么时候考?”


    “下周末。”


    “我要去买些文具和住宿的东西。要买……”


    何希音坐在他面前,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耳朵却自动屏蔽掉那些话,周拓是话很少的人,这刻说了好多好多。他也是很期待这个考试的吧。何希音知道该为他高兴,嘴上说着恭喜,心却被挖空了。周拓通过训练营的考试,大概率会分配到最好的初中,就不可能和她一个初中,没有人帮她记作业,没有人教她写数学题,也没有人会陪她看无聊的长剧。


    周拓的手在她眼前晃:“你在听吗?”


    “我在听。”何希音说,“你要去哪里买这些?”


    “超市。你去吗?”


    “嗯。一起去吧。”


    —


    十二岁的夏天教会何希音什么叫‘分别感’。这种感觉只存在你和在乎的人之间,是一种对未来的担忧,害怕疏远,害怕失去,害怕不再见面。


    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


    夏天快结束的时候,何希音在街心公园遇上周拓。


    他坐在人力转转车上,低着头,脚尖戳着地面,一下又一下,转盘缓慢转动着。


    何希音跑过去:“周拓。你考完了?”


    “嗯。”


    “考上了吗?”


    “大概吧。”


    “什么意思?”


    “我没看成绩。”


    “因为……我不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