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城的第一场霜冻在十一月，今年好像比往年还要冷。


    电梯临时出故障。


    程意拖着重重的行李箱爬楼，五层，原本就疲惫，现在感觉整个人命都要玩儿完，大冬天折腾得浑身都是汗，满脸通红。


    她现在狼狈得很。


    一进屋连行李都不想收拾，推在玄关口，原地站桩喘气了一两分钟，胡乱蹬了鞋子，脱掉外套，挂在门口衣帽架上，光脚踩着地板走回房间。


    花一刻钟火速冲了个澡外加吹干头发，完事儿将自己埋在床上。


    特别麻利。


    床垫是专门找人订购的，松软适中。


    室内窗帘紧拉，昏昏沉沉。


    手机消息噔噔响，程意累得要死，心头一整个疲惫，连眼皮都懒得抬，摸到长按关了机，索性扔去床尾。


    刚从西藏回来，连轴转两个月多，才完成这趟拍摄。


    好不容易休息，就算这会儿发大水，天王老子来了，谁也别想打扰她。


    她这人过日子床要睡最好的，吃东西也不瞎凑合，衣柜里四季喜欢的衣服上新不断，不想要看烦占地了，打包就直接送。


    哦，她不是拜金虚荣心，也不是多有钱，纯粹大学能正儿八经养活自己后就开始染上了报复性消费。


    买东西自个儿看顺眼舒服就行，几十块钱的帆布包也能背得津津有味。赚得钱完全贴在自己身上，从不在物质上有所苛待。


    在她看来，人生不过一场体验，更应该舒舒服服的，想要什么就直接拿下，委屈自己犯不着。


    学历高，专业顶尖，说她活得精致吧，偏偏毕业转行当了导演，拍纪录片搞调研访谈，满世界遍地跑，有时候户外风餐露宿的，缩在大棉袄里吸溜泡面，狼狈的时候是真狼狈，完完全全两个人。


    好在她干什么都有股劲，满怀热情熬了六七年，成立了一个小作坊，业内也不算查无此人。


    醒来时，已经凌晨三点半，顶着睡得毛茸茸的头发，找了双拖鞋趿拉着出来，室友云舒正蹲地上小心翼翼拆包裹，闻声惊觉回头。


    “我吵醒你了？”


    “没，睡饱了。”程意压了压睡翘的头发，睡眼惺忪的，面容看起来有点乖，拿了快递和美工刀坐地上一块帮忙。


    “又发新的了？”


    “对啊。”


    云舒吐槽：“都摆不下了，我明天腾一腾，不要的给楼下沈阿姨送去。”


    云舒是个美食博主，自由职业，日常爱好就是做做饭，打打游戏，搞搞收纳。


    商家经常发一些锅碗瓢盆厨房用品，家里的漂亮勺子碗筷杯子都可以摆成展柜了。


    程意无亲无故，两人在这所城市认识了好几年，老革命交情了，程意的胃算是跟着她讨了不少好处。


    “你几点回来的？”


    “上午一点吧，我回来你不在家。”


    “那个时间段我有事出门了，饿了吧？正好睡不着等会儿我搞个夜宵咱俩吃点。”云舒朝她眨了个眼。


    “那我给你打打下手。”


    “诶不用，我看你行李放玄关口，给你推进来了，你刚回来收拾收拾。”


    忽想起来，云舒惊叹问：“你回来电梯应该还没好，提上来的？”


    程意平平谈谈嗯了声。


    云舒嘶一声，佩服：“这几天感冒挺严重的，又是出汗，你睡了一觉，没觉得哪里有什么不舒服吧？”


    程意玩笑：“头晕乎算吗？”


    云舒当即就伸手过去试她体温，被程意躲过：“放心，骗你的，没什么事，我回来就洗澡了。”


    “我一会儿熬个姜茶，咱俩都喝一杯，提前预防着以防万一。”


    云舒体谅她，程意一个女孩四处跑不容易，有次去青海，还把胳膊搞骨折了，挂着脖子回来，着实把她吓坏了。


    说谢谢太生分了，两人之间革命关系用不着。


    程意拆了台榨汁机，将上面粘的白色泡泡撇开，云舒接过来微微叹了口气，拍了拍机盖。


    “这牌子不好使，用不了多久，速度就慢了，还要手动来晃。”她好久前就用过这款。


    但这款商家给的广告费高。


    大环境就是这样，哪家商家肯投钱，肯做的宣传多，总能盲目吸引几波人。


    云舒有时候挺内疚难为情的，一来，她靠广告费为生，又不是什么大流量top，总不能清高到真喝西北风去；二来，要是质量不佳，确实挺不好意思的。


    但发归发，总是会下意识记得提醒粉丝要谨慎选用，不要盲目跟风，多了解了解，确定喜欢了再入手。


    平时还会大方搞搞抽奖，赠送些自己淘回来的宝贝。所以她路人缘还挺好的。


    程意没问挂不挂车，这是个现实问题，显然也没必要。


    等云舒去厨房忙乎，她把剩下拆了，纸壳捆扎起来放在门外，将两个行李拖回房间规整。


    待一切收拾妥当。


    在床尾捞到手机出来，才想起来关机了，一打开，整屏都是来自男友瞿博航的消息，还有两条未接电话。


    程意眉头微拧，指尖快速敲了敲，专心出来坐餐桌前吃饭，饿一天了，云舒做的饭实在美味。


    云舒瞥到没发出去的消息，斟酌问：“怎么，吵架了？”


    “犯不着。”程意捞了一块土豆，没什么表情。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起天，云舒听了这回西藏那边的事，程意知道了她这段时间桐城的生活。


    话虽然转折。


    云舒其实不太看好程意这位男朋友，他们相处起来挺奇怪的，总感觉缺点什么。


    反倒本人没觉得奇怪，或者她感觉不到，对程意来说，有事来不了就不来，接个机而已，来不来有所谓吗？又不是不认识路，怎么就执意认为她生气了？


    至于吗？


    不至于。


    她只是太累了而已。


    这么想着，还是第二天中午给瞿博航拨了通电话。


    “你终于回了！对不起啊宝宝！我真不是故意的，今天临时主管派任务，实在是走不开，我不是故意说话不算数，你听我解释……”


    男友语气焦急，前晚他们确实约好了的。


    程意一直站着等他说完，想到昨白天每隔几小时发来的消息，他昨晚上肯定没睡好。


    突然觉得自己挺不是人的。


    这令她想起第一次跟瞿博航恋爱，他们当初是大学社团认识的。


    后来瞿博航打听他们班课表，一有空时不时跑到他们院旁听，每次还特意来早占位，就为了能够坐在她身后，即使大冬天一有空依旧坚持不懈特意来找她。


    这段关系是他主动的。俊男靓女惹得学院好生艳羡。


    恋爱上，程意几乎费神的少。


    或者，她想不起来有什么能让她费神的事。


    两人相处这么多年，鲜少能有急眼的时候，这让她觉得挺舒服，省力，在男女关系上，她需要这样的感情，如果顺利可以走到头——


    风平浪静的。


    “我回来倒头就睡了，没看手机，你专心工作你的，吃饭了么？”


    对面沉默了一会，听到她后面那句关心的话，瞿博航动了动唇，才勉强说：“吃过了。”


    他想不明白，搁别的女朋友，两个月多终于见面，不应该激动满心欢喜，甜甜蜜蜜的，他觉得程意像滩扔了块石头也见不到反应的死水。


    这令他觉得有点无趣。


    心里升起来那缕愧疚转而消逝了，莫名有了丝丝报复的快感。


    “那后面有时间么？”


    “拍了这次，给团队放了半个月假，都可以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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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周末接你去玩好不好？”瞿博航声音缓了，开心了，有点哀求的意思。


    程意顿了下：“好。”


    日上三竿，云舒还没起，虽说是修了假，程意还是好好收拾了一番，打算去趟公司。


    她公司人员精简，纯规模不大的小作坊，地址在南苑路27号楼首层，从外面看破破旧旧的，空间不大，团队都是云集的一群推心置腹，志投意合的伙伴。


    将这部片子后续收尾弄好，今年就收工没别的活了，已经进入十一月，年关前办完，免得挤一堆，大家伙还能早早收拾体面回家过个年。


    当初一穷二白，连启动金都是她拼拼凑凑的，如今走过来越变越好，回看往路，确实太难了，都一起熬过了至暗时刻，能留下的每个人都珍贵，值得感恩。


    他们不光是上下级，同事，更是日常好友伙伴。


    程意不忍心看他们理想落空。


    不过，今天出门实在没看黄历。


    只要不外出拍摄，程意一向讲究。将自己收拾得妥善得体，也是一种自我愉悦方法。


    她底子生得极好，五官清冷干净，但几乎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漂亮女人在大街上撸起袖子干架。


    不过你要是认识熟了，并不意外，她脾气向来不好。


    程意挺恼的。


    她今天一件白绒绒羊羔毛大衣毁了，被泼了一身咖啡，棕褐色咖啡液顺着胳膊往下流。


    这男人走个路眼神鬼鬼祟祟，盯上一姑娘斜侧衣服口袋里的手机。


    悄悄摸摸要伸手被程意发现了还死不承认，推了一把想跑，程意撞到旁边路人，咖啡淋了一身，还险些直接跌倒在边上煎饼摊，连人直接压到热腾腾滚烫的摊上。


    这能忍？！


    你大爷的，她火气直冒，擦都不擦一下，追上去，揪住就是一巴掌。


    “操，臭娘们我招你惹你了！”矮个男人被扇懵了，气得牙痒痒冲上来。


    骂谁？


    我还操.你祖宗呢！程意暗骂。偏头一闪，躲过结结实实一拳，握住手一扯，脚趁空隙猛踹在男人膝盖上，对方咚地跪在地上，差点摔个狗啃泥。


    程意练家子，走南闯北早些年学过几招防身，摘下围巾将男人两只胳膊一捆。


    特利落。


    “喂，槿府路……对，这里有人偷东西。”简简单单说完情况。


    四周围了一大群人。


    挂了电话，都在寒风里等，那男人怨气深还在不停地骂。仿佛这样就不用去局子了一样。


    骂她多管闲事，骂她各种下流恶心话。


    程意油盐不进，在心里翻白眼，要多嫌弃有多嫌弃。


    手边上刚刚按到烙饼案子，火辣辣地疼，嘶了一声。忍住想要暴揍他的冲动。


    被男人持续喷粪，喷得脑瓜子一跳一跳的。


    她放眼一扫，心里烦躁已到达顶峰，正好瞥见旁边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黑色车子，挺贵的。


    鬼使神差下，走上前去，敲了敲后排车窗。


    “你好，有火吗？麻烦借个火。”


    半天没动静，陈意看不清后排，却能瞥见前面可见车窗驾驶位坐了个叔叔辈的中年男人，看模样明显是司机。


    那司机转头像是询问，随后得到指示，点了点头。


    降了这边驾驶位车窗，递来一个自己的火机。


    “谢了，等会还你。”程意接过，在手里转了圈握住。


    不知是不是听错了，走之前好似里面传来一声轻笑。


    她没心思关心后排坐的究竟是什么人，自然也没心情走到正前面一探究竟，关她什么事。


    右手手边皮肤火燎燎的，被那货吵得心烦意乱。


    看他头发跟枯草一样。


    “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烧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