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弥漫，米娅屏息往回走，前方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窣声。她蹲低身子，握紧了手中的木棍。


    “谁在那里？”雾中传来一道沙哑的嗓音。


    米娅凝神，只见一个矮小的身影自雾中缓缓浮现，是养蛇人阿五，身上缠着几条吐信的蛇，正眯眼打量着她。


    “是你？”阿五认出了米娅。


    米娅警惕地望着他，没有作声。她清楚阿五与沈誉关系特殊，却无法确定此刻是敌是友。


    阿五看穿她的迟疑，问道：“刚才那声枪响，你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和沈叔被罗乘抓来了，我正要回去找他。”


    “罗乘？他竟敢动手？那枪声是他开的？”阿五身上的蛇似也感知到主人的焦躁，不安地扭动起来。


    “是，沈叔为了掩护我，他还在前面。我打算从山后绕过去。”


    “我带你去！这儿有一条近路。”他指向一旁被杂草掩盖的小径，“从这儿走能直通后山，罗乘绝对发现不了。”


    米娅犹豫片刻，见阿五目光恳切，才肯点头。


    阿五虽身形矮小，却在林间异常灵活，有他引路，米娅安心不少。


    过了一会，远处传来罗乘的怒吼。


    两人对视一眼，加快脚步。


    没走多远，前方又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迅速藏身树后。


    “米娅！米娅你在哪儿？”


    是边晟。


    米娅心头一紧，正要回应，却被阿五拉住。“再等等，小心有诈。”


    边晟的呼喊几乎撕裂喉咙，却得不到丝毫回应。他陷入短暂沉默，甚至开始害怕，或许再也找不到她了。


    他还止不住自责：为什么没早点回去？为什么不坚持陪她去医院？若当时在她身边，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


    思绪至此，他双腿一软，重重跪在地上。


    看着忠实的伙伴，他含泪摸了摸它的头说：“老伙计，还是你靠谱。我这个人啊，总是关键时刻掉链子......”


    身旁的警犬感知到主人的悲伤，温顺地舔了舔他的脸，随后轻轻咬住牵引绳，试图引他朝某个方向去，它已捕捉到米娅的气息，就在不远处。


    “不用确认了，”米娅轻声道，“他都哭了。”


    她听得出来，那是边晟的声音。他一定吓坏了。他本就胆小，怕黑又路痴，能找到这里实属不易。


    米娅冲出树丛，朝声音来源喊道：“边晟！我在这儿！”


    “米娅？”雾中传来边晟急切又不敢置信的回应，紧接着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跌跌撞撞地朝着她的声音跑去。


    浓雾被拨开，边晟的身影显现。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像是确认她是真实存在的，随后便将她死死地拥入怀中。


    “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他把脸埋在她的肩头，一遍遍地确认着。


    “是我啊，难不成是鬼啊？”


    良久，他才像是稍稍回过神，小心翼翼地松开她，双手颤抖着捧起她的脸，目光急切地在她脸上逡巡，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你没事……我听到那声枪响，我、我以为……我差点就吓死了……”


    他的拇指轻柔地抚过她的眼角和脸颊，仔细检查着：“受伤没有？快告诉我，哪里疼？让我好好看看……”


    米娅：“有一些只是擦伤，没事。”


    可边晟不放心，又托起她的手臂细看。当注意到她腕上被绳索勒出的红痕时，他的眼神骤然转冷。


    “真的没事了。”米娅紧紧回抱他，“我还以为你找不到我了……这次没迷路？”


    边晟松开她，得意地晃了晃牵引绳：“多亏了这个老伙计。”


    米娅低头一看，顿时笑中含泪。


    那是六年前的小金毛，边晟曾经的“活体导航”，后来被送进警队受训了。


    “它都长这么大了，”她蹲下身轻抚警犬的头，“看来还是没改掉给你带路的习惯。”


    边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事实证明，我的活体导航依旧可靠。”说着再次将她搂紧，“我真的好怕……怕再也见不到你……”


    米娅轻拍他的背：“知道啦。不过现在……”


    话未说完，边晟已注意到一旁的阿五。


    “阿五？你怎么在这儿？”他瞥了眼对方手中的蛇，挑眉道，“怎么，要给我家导航加餐？”


    阿五闻言，无奈地举起双手，手腕上缠绕的青蛇也随之昂首吐信：“小边晟，请你严肃一点。你家这位警犬同志可是正规编制，伙食标准太高，我的小蛇可供应不起。”


    边晟可没忘，当初就是阿五偷了他的证件和银行卡。


    “米娅，你怎么和他在一起？”


    “是阿五带我抄的近路，不然我可能还碰不到你。”


    “可他偷过我东西……”


    阿五笑着打断：“小边晟，论辈分你该叫我声叔叔。你不信我没关系，但总不能不管沈誉吧？他现在很危险，时间紧迫。”


    想到沈誉处境危急，边晟只得暂压成见：“行，暂且信你一次。”


    三人躲至岩石后商议对策。


    边晟率先开口：“情况不明，不能贸然行动。阿五，你熟悉地形，有什么建议？”


    阿五眯眼打量四周，短小的手指在泥地上迅速划出简略地图：“地窖在这儿，背面是悬崖，正面有一条小路。罗乘肯定在正面设防，但我们可以从侧面绕。”他指向一处标记，“这里有一条野猪踏出的小道，很隐蔽，我能带路。”


    米娅仔细查看地图，补充道：“地窖旁有片灌木丛，可以藏身。要是能先确定沈叔的位置就好了。另外，他脚受了伤，行动不便。”


    边晟沉吟片刻，取出林正给的夜视望远镜：“现在雾淡了些，我先侦查。刚才和林正走散了，也不知他在哪儿。”他小心探身，调整焦距望向地窖方向。


    片刻后，他缩回身：“看到了，他们就在地窖那儿。罗乘在看守，沈叔被绑在树上……我先给林正发信息……该死，没信号，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我去引开罗乘，”阿五主动请缨，“我个子小，雾里不易被发现。你们趁机救沈大哥。”


    边晟反对：“太危险！他有枪。”


    阿五却笑：“放心小边晟，我有办法。”他从布袋中取出几只小竹筒，“这是我养的竹叶青，让它们制造点动静，足够引起混乱。”


    米娅担忧地望着竹筒：“稳妥吗？万一伤到沈叔……”


    “没有万一。沈大哥救过我，该我报答他了。”阿五仔细交代计划，“等我放蛇，你们数二十秒就行动。边晟从左路包抄，米娅姑娘在右接应。”


    边晟仍犹豫：“等等，我有个更好的办法。”


    “什么办法？”


    “这深山老林的，不如我们来个声东击西，装神弄鬼？”


    米娅好奇：“你想怎么做？”


    边晟转向她：“米娅，你手机还在吗？”


    见米娅摇头，阿五掏出一部老式按键手机：“我带了，不过你想干嘛？我这老爷机可不像你们的智能机那么高级……”


    边晟接过手机：“能录音就行。我手机里存了些野猫发情时的叫声，夜里听就像鬼哭。我们可以录下来，把手机放在不同方位，罗乘听了肯定会去查看。”


    说着，他将一支录音笔递给米娅。她接过来一愣：“这不是我的录音笔吗？怎么在你这儿？”她清楚记得被章蔓拽走时挣扎了一下，包里的东西全撒在地上，所以这应该是从关奶奶那儿拿到的。


    “关奶奶给你的？怪不得你这么快找到我。”


    边晟神色一暗：“说来话长，关奶奶出了事，差点没命……”他声音一哽，没敢再说下去，生怕想起韩成曦满身是血倒地的画面。


    “先抓紧时间，”边晟稳住情绪，“我们把声音录下来，慢慢靠近后分头找三个地方藏好声源。阿五你随时准备放蛇，作为后备。”


    他又将信号枪交给米娅：“这个你拿着防身。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安全第一。若情况不对，或遇到危险就用这个。我不在的话，林正他们也会尽快赶来。”


    米娅望着边晟，忽然觉得他像变了个人。


    她微微一笑：“放心吧，你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就行。”


    边晟点头：“好。”


    三人立即行动。


    边晟熟练地用老式手机录下三段猫叫音频。阿五则悄悄放出几条竹叶青，让它们在预定方位待命。


    “准备好了吗？”边晟低声问，见两人点头，他深吸一口气，“行动！”


    东侧率先响起凄厉的“鬼哭”，罗乘果然被吸引，举枪警惕张望。


    米娅放完录音正要离开，却猛地止步，吓了一跳……


    西侧又传来第二段录音，罗乘明显不安，开始来回踱步。


    章蔓警觉地问：“哪来的声音？”


    而沈誉也注意到异动，心知有人来救，自己也得做点什么。


    当北侧响起第三段录音时，罗乘终于按捺不住，朝声源方向走去：“什么人在那里装神弄鬼？给我滚出来！妈，你在这里守着，我去看看。”


    “就是现在！”边晟低喝，却只有阿五回应了他，随即吹响口哨。


    竹叶青应声而动，悄然游向章蔓脚边。


    夜色变得浓重。


    章蔓察觉出脚上有东西蠕动，低头一看，顿时破口大骂：“哪来的蛇！”


    几条竹叶青顺势缠上她的身子，甩也甩不掉。


    “儿子！救命啊！有蛇！”她急呼。


    但罗乘已经走远，并没有听见她的呼救。


    另一边，罗乘止步，当手电光柱扫向声源处的草丛时，脸上的惊慌渐被冷笑取代。


    “装神弄鬼？”他嗤笑一声，照见藏在树根下的录音笔，“就这点把戏？”


    他蹲下身，察觉异常。


    地上有脚印，还有血迹。


    看尺寸是女人的脚印。他不由怀疑：难道是米娅搞的鬼？


    他循着脚印追去。


    ……


    章蔓带着一身蛇去找罗乘求助，边晟和阿五则顺利潜近地窖。


    可当他们靠近时，却双双怔住——


    树下只剩一截断裂的绳子和一块带着棱角的石头，沈誉已不见踪影。


    阿五愕然：“沈大哥呢？”


    边晟拾起石头，心下顿时明了：沈誉是用石头磨断了绳子。他肯定听到了救援的动静，却选择了主动逃离。


    沈誉是个聪明人，除非他本就不想获救。


    边晟想起不久前沈誉写的那封信，那字里行间透露出的决绝。


    他本就心存死志，又怎么会愿意被救呢？


    沈誉确是一心求死。他原以为罗乘会痛快给他一枪，却没想到对方顾虑枪声迟迟未动手。


    “米娅呢？”阿五问。


    边晟和阿五环顾四周，浓雾一片，这才发现米娅竟然没跟过来。


    ...


    浓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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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凝固的乳白色幔帐，将山林笼罩得严严实实。


    罗乘循着地上断断续续的脚印和零星血迹，一步步向前逼近。


    他时而回头一看，总感觉有人在跟踪自己。


    “错觉？”他想。


    脚印在一片灌木丛前消失了。


    罗乘停下脚步，侧耳倾听。除了自己的心跳，什么也听不见。


    他缓缓拨开面前的枝叶，眼前的景象让他顿住——


    米娅就站在雾中，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她的身影在雾气中模糊又不真实，仿佛一个幽灵。


    “转过来。”他举枪命令道。


    这古江村的歪门邪道，他今天倒要亲自见识见识。


    难不成还真撞见鬼了？


    米娅缓缓转身。


    当她的脸完全呈现在罗乘面前时，他倒吸一口冷气，惊恐后退。


    米娅的脸上涂满了暗红色的鲜血，那些血液已经半干涸，在她的脸颊上凝结成一道道骇人的纹路。


    更可怕的是，她的眼睛异常明亮，直勾勾地盯着罗乘，就像刚从地狱回来。


    罗乘一个踉跄，脚下突然踩空，重重摔进一个被巧妙掩盖的深坑里。手枪脱手飞出，落在不远处。


    在坠落的一瞬，他惊恐地看到坑底竖着一根被削尖的树枝，正对准他的胸口。


    这个深坑应该是村里人捕猎用的，想不到此时此刻他却从猎人变成了猎物......


    罗乘拼命扭转身子，双手死死撑住坑壁，险险避开了那根致命的尖枝。他的双脚悬空，离那根尖枝只有寸许距离。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因摔伤而吃痛地蜷缩起来。


    也在这时，他才看清米娅脚边躺着一具狼的尸体，喉咙被利落地割开，狼血显然就是米娅脸上涂料的来源。


    “你杀了一头狼？”罗乘颤声问道。


    米娅站在坑边，俯视着狼狈的罗乘：“是啊。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居然能杀死一头狼。而我确实能杀了一头“狼”。”


    她故意停顿，注视着罗乘脸上的表情，“你知道吗？当它扑过来的时候，那双眼睛就像你现在一样，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事实上，这头狼是在米娅放完声源遇到的。


    她一转身，这头狼就站在她面前。


    这头狼是被这声音吸引而来的，但由于后腿受过重伤，行动极其不便，迟迟不肯动手，米娅才能侥幸得手。


    “救...救命！”罗乘惊恐大叫，“拉我上去，求你了！”


    米娅缓缓走到坑边，冷眼俯视着在死亡边缘挣扎的罗乘。


    “现在知道求饶了？”她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我的母亲，你们放过她了吗？”


    米娅永远也不会忘记章蔓对米鑫所做的一切。


    “你和你妈跟这畜生何其相似！伤天害理，无恶不作，合该永堕地狱！你创办那模特公司的龌龊癖好，当真以为无人知晓？多少无辜的女孩毁在你手里？她们的哭喊声，你可曾听过？”


    米娅的脚狠狠踩在罗乘支撑的手上，用力碾压。


    “原以为你会收敛，没想到你只是装模作样！安排章蔓在我妈身边这么久，就是为了报复我？你为什么不敢冲我来？你这个懦夫，连女人都不如！”


    罗乘发出惨猪叫：“痛痛痛！”


    米娅更用劲儿：“痛？你母亲对我母亲做了什么，忘了么？章蔓差点让她梗死，打她骂她，骂一个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的病人。你想过没有，她也曾经历过这样的痛苦，甚至比你此刻痛苦千倍万倍！而你现在，才刚开始就喊疼了？”


    “你知不知道，我看着我妈被你们折磨得生不如死，却无能为力时，是什么感受？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罗乘的双手越来越无力，指甲因用力抠住泥土而渗出血丝。


    “我知道，我知道，米娅，拉我上去，拉我上去！”


    “做梦！”


    “做梦！”


    “做梦！”一句话在罗乘脑海里回放了无数遍，难道真的要结束了？


    “米娅我知道错了，拉我上去......拉我上去......”他不死心：“我还不想死，不想死！”


    米娅站在坑边，俯视着垂死挣扎的他，忽然开口道：“哦对了，你连那头畜生都不如。当你用白水水的生命来报复我和边晟的时候，你就已经什么都不算了。”


    一阵冷风吹过，卷起坑边的落叶。


    当米娅提及“白水水”这个名字时，罗乘的脑海中浮现出她的身影，那个他曾经欺骗、伤害，最终残忍杀害的未婚妻。


    恍惚间，他仿佛听见白水水在耳边泣诉：“亲爱的，你说要娶我，为什么要害我？”


    “你一直都在骗我吗？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全心全意待你，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了...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


    “既然你让我一个人躺在那么冷的地方...不如下来陪我吧，我真的好孤单......”


    最后那句带着哭腔的邀请，仿佛化作无数双冰冷的手拉扯着他的四肢。


    罗乘浑身剧烈颤抖，攀附着坑壁的双手终于彻底脱力。


    他的身体猛地向下坠落，在最后一刻，发出凄厉的惨叫，随后戛然而止——


    深坑中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继而万籁俱寂。


    林中的恶狼已除，人间的恶狼也终得报应。


    米娅静静伫立在坑边，轻声道：“自己掉下去了，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