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歪心思

作品:《长安小婢女的咸鱼日常

    装铜钱的两个食盒沉甸甸的,即便宋妈妈膀大腰圆、身高体壮,拎了一路也气喘吁吁,沈蕙殷勤,捧过茶盏又递上帕子,请她擦汗。


    “宋妈妈您这话言重了,没有您帮我们将绣品带到西边去,我们也卖不了这么多。”沈蕙接过食盒,差点没提动,“看来,是巾帕销量最好。”


    一只食盒上另绑着个小布包,里面是剩下的几朵素色绢花。


    谷雨备下的绢花数量多,巾帕其次,最后是两个绣着团簇牡丹的香囊。


    “可不是嘛,起初是些胡人小娘子来买绢花,直到我遇见了一个去波斯胡寺参拜的商队,深眼窝、大鼻子,说得话我也听不懂,幸好出手阔绰,我才把东西卖给他们。”宋妈妈双手往头竖起,比着胡人戴得大帽子,“他们好似刚到大齐,除了领队跟马奴仆,都只认得‘长安’两个字。”


    她对沈蕙笑言道,目光里尽是夸赞:“真被你说中了,那些胡商不仅给自己买,还拿了许多要送给家人。”


    “怎么还有块宝石?”沈薇自铜钱里拣出一块成色浑浊大圆珠子。


    宋妈妈见多识广,解释着:“那是其中一个大鼻子胡商给的定金,请你们再做二十条绣有布政坊胡祆祠的巾帕,这石头成色差,可贵在打磨得圆。”


    “我们赚钱赚得多,不会招惹来住在那边的商人们妒忌吗?”沈薇心思细腻,多问几句,“我听说长安富商极其排外,想将生意做大,倒是难。”


    “我们走这一趟便能赚上两千余文,看着多,可和能在长安城里置宅院的富商们比算什么,人家是真正的日进斗金。”宋妈妈微微自得,“何况我坐着马车去坐着马车回,但凡是眼睛好使的,都该明白我并非寻常奴仆。”


    商人精明,长安城里的富商尤甚,观宋妈妈鬓发乌黑,又能独领一个马夫上街,便知她定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惹不起。


    “既然如此,多赠送给那胡商一个荷包,请他帮忙多宣传。”沈蕙一面数钱,一面乐得快开花了,“不过,妈妈可曾告诉过他制作工期长,需要等上至少半个月。”


    “告诉了,会官话的马奴讲商队这次能在大齐待到明年上巳节,时间宽裕着呢。”宋妈妈望向她,“阿蕙,转来做采买之事,你意下如何?”


    “谢妈妈您抬爱,可惜我只有点小聪明,真跟您做上采买了,反会惹您厌烦。”她却婉言拒绝。


    人人削尖了脑袋想进采买房干活,竞争激烈,沈蕙不想去蹚浑水。


    宋妈妈不好强求,说过些场面话,十分可惜地走了。


    外人一走,沈蕙本性暴露,乐得大跳三下,欢天喜地地开始分钱。


    谷雨是主力,当拿的最多,有足足六百文。


    “姐姐,你数错了吧。”谷雨直摇头,“我们应该平分。”


    “没数错。”沈蕙将六铜子装进大包袱,塞给她,“你功劳最大,合该拿得最多。”


    “可是若没有姐姐出谋划策,想必也赚不到这么多钱。”谷雨不贪心,记挂沈蕙的功劳,“姐姐拿个整数,五百文,余下再平分,每人三百文。”


    沈蕙答应得干脆:“好,我不推辞。”


    毕竟,这次她的功劳确实极大,不是她的她绝不肖想半分,是她的她何必扭捏。


    大馋鬼沈蕙赚了钱,立即又开始她的歪理版吾日三省吾身,正好立冬将至,届时府中能允奴婢们半天假,空出的时间,当用来满足人生大事。


    她请交好的几人在那日吃火锅,庆祝赚得第一桶金。


    厢房里,暖意融融,六儿七儿俩端过菜后靠在薰笼边掷骰子玩,沈薇给泥炉填火,谷雨按照沈蕙说的方法丢了浸过糖水的栗子进炭盆里烤。


    寒风凛冽,刮进屋子,带着股沁凉的霜雪味,仿佛头上悬着冰溜子。


    谷雨想去关窗。


    “别关窗,留个小缝,不然容易头晕,烧炭弄不好是会出人命的。”沈蕙换了近来做的新衣,上身是鹅黄缎面夹棉短襦,下配银红罗裙,脚蹬小靴子,百合髻上簪金钗,衬得人喜庆。


    春桃来得最晚,脱下外罩的兔毛皮袄丢到榻边,歪头看着泥炉上的小砂锅,和一圈配菜,面露疑惑:“不是吃锅子吗?”


    “对,咱们今日换个新鲜吃法,现吃现涮,但切忌汤不能喝,否则容易得风疾。”沈蕙摆好一个个小罐子,芝麻酱为主,其余有蒜汁、韭花酱、胡椒面、炸葱油、茱萸油,竭尽所能地丰富蘸料品种,“最后再下面条,调料是大家自选,蘸着吃。”


    “这么吃真不错,不像早早做好的锅子那般,各种食材全被煮到烂熟,乱七八糟一大锅,看着就没胃口。”春桃在吃方面的接受能力极强,涮了两筷子羊肉沾蒜汁,煮过豆腐浇上香油与醋,冬苋菜易熟,烫一下裹满茱萸油和韭花酱,脆爽辛辣,相比之下,谷雨胃口平平,没精打采的,她推推对方,关心道,“谷雨,你眼底乌青为何还没下去,是又熬夜缝巾帕了吗?”


    “巾帕已经做完了。绣房如今忙,给后院的新主子做衣裳做不过来,我也要帮着做。”谷雨打哈欠,“似乎是宫里赐给王妃二十匹蜀锦,王妃分出五匹来给要进府的侍妾裁裙子,活计就变多了。”


    “蜀锦?”沈蕙自和宋妈妈相熟后,消息愈发灵通,也认全了后院里的妃妾,“北园的陶侍妾与陆侍妾都没穿过蜀锦吧。”


    “这位侍妾出身不一般,乃郑侧妃的亲妹妹。”春桃叹口气,不知是被烫的,还是替郑家的女儿可惜。


    “郑侧妃明明才......”沈薇不忍听。


    “宋妈妈告诉我,去郑府跟着韩女史量尺寸的人讲,是郑侧妃的妹妹自幼钦慕大王已久,不肯出嫁,拖到十六岁也一直没相看人家。”沈蕙“啧”了一声,显然不信。


    而谷雨愣着神,思绪游离天外。


    挺可怜的。


    但再可怜,也有满绣房的人没日没夜地替那位新主子忙活,忙活到眼睛花、手指疼,然而一件件锦绣衣衫,却只能穿到新主子身上。


    这顿火锅吃得久,众人散去时天已黑,冷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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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悬,冬风拂枯枝,摇摆着张牙舞爪的影,沈蕙眨眨眼,觉得小楼廊下似乎立着个人:“那谁啊?”


    “看身形像新来的小丫鬟,叫绯儿,她比旁的小丫鬟大,本来要升三等婢女,结果赶上从前侍奉的郑侧妃病逝,就耽误了。”六儿不确定。


    “她不会是在找赵庶妃的鹦鹉吧。”沈蕙警惕,怕谁又动起歪心思,“等明日你无意透露赵庶妃不想看鹦鹉了,要看画眉,试探下她的反应。”


    —


    绣房庑舍里,谷雨抱着沈薇多煮给她的一罐羊汤面迈进门,却见平时同她交好的两三个小丫鬟神色遮掩,大通铺上,角落里的位置空荡荡。


    “我的被褥呢?”谷雨在绣房中素来麻木的神色终于破碎,怒火与委屈再也无法压抑。


    一丫鬟怯生生道:“谷雨姐姐,你来和我睡吧,我们睡一个被子,没关系。”


    谷雨不肯继续忍气吞声:“我再问你们一遍,我的被褥呢?”


    “吴绣娘命我把你的被褥送到抱厦里去了,她说冬日干燥怕走水,让你看库房。”有人犹豫着回答。


    “小寒,我们是共同被买进王府的丫鬟,昨日吴绣娘多分给你活干,你干不过来怕被打骂,是我熬夜帮你绣衣服。”谷雨无力扯扯嘴角,嘲弄一笑。


    “对...对不起,可我不能违背她的命令。”唤作小寒的丫鬟缩缩脖子。


    “她要收你做徒弟了。”如此,谷雨便明白小寒是用欺负她当投名状,“恭喜你,你终于能如愿以偿地离开庑舍。”


    “我也没办法。”小寒掏出一个荷包,“谷雨,等我正式拜吴绣娘为师后我会替你求情,让你搬回来。这是我上个月还剩的几十文月钱,你拿着,去下人膳房灌两只汤婆子暖暖身子。”


    谷雨没接。


    这一晚,她从未觉得冬日这么冷过。


    小抱厦白日里少见阳光,入夜后透着蚀骨的阴凉,谷雨盖着两层被依旧缓不过来,渐渐冻透了,神思竟前所未有的清醒。


    吴绣娘娇贵,房中烧着三个炭盆,而她又嫌闷热,通常会塞了两卷绸缎在窗户中间,留个缝通风。


    今夜风大,那两卷绸缎被刮掉了,是不是很正常,方才吃锅子时蕙姐姐说过……


    “快来人,快来人。”又是清晨,霜露浓,打水侍奉吴绣娘洗漱的小寒掀开纱帘,竟看见个青白僵硬的面孔,登时吓得跪坐在地,随后手脚并用爬起来跑出去,“吴绣娘她...她出事了。”


    被吵醒的袁娘子披上件内缝浣花锦的毛斗篷,随手扯一块莲青绣宝相花纹缎布包住头挡风,扶着丫鬟的手款款前来。


    她观屋内景象,也是害怕,幸好没失态:“吴绣娘昏过去了!”


    “这不是昏过去了,这分明是......”小寒仍惊魂未定。


    “住口。”袁娘子扇了小寒一巴掌,面色阴沉,瞪向她,“快请人去找顾女史,记住规矩,后院的新主子即将入府,二郎君婚期将近,少讲晦气的话,只说吴绣娘病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