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知晓一个人的一切，从灵魂的角角落落到每一寸发肤，能否令他重新诞生？


    元圣仙尊在半空中画出悠扬的符号，行进至一半时，他忽地又松了手。金光如玉珠崩撒落地，弹跳间化作一只只古灵精怪的流萤。它们绕着元圣仙尊转悠几圈，便各自散进了绿叶丛林中。


    湖水静谧地泛着波光，元圣仙尊独自走在水面上，从这头走到那头，脚下涟漪不断。


    大叶树在微风里摇晃，问他为何烦心。元圣仙尊笑笑不语。


    叶面上的七星瓢虫也问，仙尊你忘了给我浇今早的露珠，你怎么啦？


    元圣仙尊说，明日为你集两颗，好吗？


    他还是那样温和、柔软，但他正烦忧，万物便也不语。


    位于人界沙漠中的这一片绿洲，属于仙尊开辟的芥子世界。这是他最喜欢的一个世界。他常常到这里来，独自培育一棵青草、一只小虫，亦或是一缕阳光。他曾邀颜朔一起到这里来，但颜朔太知道元圣仙尊喜欢什么了。


    独自的、安静的，也是孤独的、无聊的。所以颜朔不来。


    颜朔喜欢热闹的地方，喜欢跌宕起伏的戏码。把他放逐到鬼界，是对他的酷刑。


    元圣仙尊一直对他有所歉疚，所以倘若是他和他一起回归天地，对他们都是好事。可那孩子代替他拥着颜朔离开了。


    他又想起赵颂璟。


    他无法承认的是，他想复活赵颂璟。无论用什么办法。


    颜朔当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而那孩子不是。元圣仙尊知道赵颂璟的兄长窃取了卞城王的身体，潜伏在鬼王身边，与人皇里应外合杀阎王。最后，那位兄长亲手让赵颂璟用鬼谏杀了他，这样，赵颂璟还能再拖一拖鬼王。


    假若元圣仙尊早些苏醒，她的兄长便不必如此。假若元圣仙尊在引燃救世之火时，给赵颂璟他们一些他决意杀死鬼王的暗示，赵颂璟便不会跳入火焰。


    千错万错，都是元圣仙尊的错。


    ***


    谁能管理鬼界呢？这是仙界近半载的议题。人界有个人皇在，假若仙界不管鬼界，任由其作乱，那个人皇很可能会继续屠杀鬼界。他身负重伤，但依然像人界的高山一样矗立在鬼界面前。


    长龄仙尊不愿见到凡人攻入鬼界的情况，兵荒马乱里，谁知道轮回转世会不会被打断？但是长龄仙尊支持把鬼差之外的鬼一次全杀了，一劳永逸。


    不过她不打算把这提议说出口，因为元圣仙尊不会答应的。毕竟元圣仙尊救人时，连鬼都救。所以长龄仙尊干脆不开口。


    她只是坐在那，睁着眼睛假装在听，实则仙灵已经游走于时间长河之中，捕捞她喜欢的浮光掠影。


    另外三位仙尊应该都会有很多想法。


    元圣仙尊没有重提他们三千年里的各种作为。但他们耗尽了仙力，全都化回了原形。或许千年万年后可再次化形，或许永远不能，谁也不知。白虎睡卧在重新建起的天启圣殿门前，青龙回了仙山中重修，凤凰变成一只珍珠雀，在莲花座里长眠。


    诸天神将就此事议论了一次又一次，但总是没有结果。他们的目光投在圆桌中央，却发现元圣仙尊在神游。


    长龄也就元圣仙尊不在时尽过责，其余时候对事事都爱答不理，所以众仙见怪不怪。但元圣仙尊几乎不会如此。他总是耐心而细致，倾听每一个想法。即便错了也无妨，元圣仙尊总会包容一切。


    众仙心想，元圣仙尊疲倦了。他们悄然离席，默默给元圣仙尊休憩的时间。长龄从一万五千年前的冰霜里回来时，发现大殿里就剩她和元圣了。元圣揉着手指，不知在干嘛。于是长龄也走了。


    等到元圣仙尊回神，抬目一望，唯见浓郁的阳光从雕花窗间斜照入长殿，庭阶寂寂，花影斑驳。


    他抚摸玉桌上摆放的一颗小青松，青松知道仙尊想说话了，于是叽叽喳喳将方才众仙们议论的内容如数禀告。青松蹭蹭仙尊的手掌心，说：“大家都在等您的裁决哟。”


    元圣仙尊轻轻笑了一下，心下却偷偷叹息。


    这半年多，他暗地里抑制了鬼界的动乱，其余皆不插手。他在等，等鬼界新的枭雄以光明磊落的方式杀出重围。或是仙界的谁提出能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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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服众的办法。


    但他没有等到想要的结果。倒是人皇一直在试探仙界，如果不是元圣仙尊悄然斡旋，人界的兵马已经进驻鬼界了——凡人是目前为止，元圣仙尊见到的最为机敏的生灵。他们的改变实在太快了，战事不过消停半载，各城已经开始通商来往，而军队也将能够抑制鬼气入侵的装备发放到了每个士兵。


    元圣仙尊明白这三千年里，凡人从鬼界手中吃尽了苦楚，他为他的失职感到抱歉。但他不能任由凡人反攻鬼界。活在鬼界里的，也不过是尚未开智的生灵。让不把生灵当生灵的颜朔去统治他们，已经是元圣仙尊的错误了。


    要将鬼界交给谁呢？阴阳罗刹虽力量不弱，又与人界来往颇多，但他们没有手握大权的统治力。斗佛鬼将曾经有雄才伟略，但在争夺平等王之位时惨败，令他心灰意冷，一蹶不振。黑白无常在做鬼差上很是尽责，但他镇不住鬼界的群魔……


    此事元圣仙尊也很难办。或许把这难题抛给别人，也是他在躲避难题。太失职了。


    他决定到鬼界去走走，再看一看谁能担此重任。就在他要启程时，殿门被大风刮开，成群的青鸟像逃似地挤过大门奔向元圣仙尊。


    青鸟负责传送司命宫与仙界来往的信件。如今司命宫由沉着的宿淮接管，又有晏岫常驻，按理不会送来如此急迫的信件。而且信件上还是封着纯金火漆，意味着直达仙尊手中。


    元圣仙尊略一招手，青鸟松开爪子，所有信件在落下时便整整齐齐码在了桌上。


    数百封急迫的信件都写着一件事：邪月骤升，鬼门大开，万鬼跪伏，似是鬼王再次现身。


    颜朔竟从火中涅槃，再度君临？元圣仙尊心头涌起的，是为三界的担忧，还是为兄弟的庆幸？后者难以驱逐，无法言说。


    元圣仙尊欲赶往人界，但他踏出殿门时，群仙也慌张——一轮巨大的圆月，从人界的山巅，渐渐穿越层云，升至仙界上空。


    仙界多少年不曾见过明月？元圣仙尊将颜朔放逐，黑夜再也无法抵达仙界。可是月亮再次回来了，带着势必摧枯拉朽的馥郁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