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翊脱成仙灵时，就发觉赵颂璟影子似的，跟在她后边来了。她没当回事，直到她穿过重重仙阵，而赵颂璟也自如穿过时，她才甩尾试图将赵颂璟甩回地上去。


    但赵颂璟不仅没被甩掉，反而拽住了凤凰的尾巴，借风向上。


    她仿佛到天上玩玩，轻而易举便上来了。一路上东张西望，好像看看层云间是否有仙子捉迷藏。


    凰翊猜不透赵颂璟到底能翻云覆雨几次。她就跟北稷那种小糖盒一样，看似巴掌大小，但无论往外倒多少次，都还能颠出下一颗糖。以前赵栩爱给她买这个，赵颂璟从原辞身后伸出一只手，掌心兜住一颗接一颗的糖。她睁着大眼睛，以为赵栩会变戏法。


    于是凰翊不打算与赵颂璟硬碰硬，她以凤凰的身姿卧在仙门前，一副任赵颂璟宰割的模样。


    赵颂璟叩了三下门，没得到回应。她摸着下巴道：“如果我在仙界门口把你杀了，仙者是不是至少要出来给你报个仇？”


    凰翊抬起画满金粉的眼皮，无所谓道：“那你试试。”


    “你觉得我不敢杀你？”


    凰翊动了动眼眸，眸子里倒映出赵颂璟手里那把漆黑的鬼剑。“你可知云中住着多少仙者？八十六万七千八百六十五位。身为仙尊，对他们有庇护之责。我不敌你，陨落于你剑下，是我应得的。没有仙尊会为一己性命，将万千仙者置于险境。”


    “你对仙者倒是很好。”赵颂璟说。


    “职责所在。”


    “凡人在你们眼里算什么？牲畜吗？还有鬼呢？连牲畜都不如？”


    凰翊闭上眼睛不答。赵颂璟倒也没等回答。她握住鬼谏剑柄，但有点难拔。鬼谏在仙界似乎变迟钝了。赵颂璟想起刚刚上天时，凰翊诧异的目光，她突然想到，仙门怎么可能只是飞得高就能找到？方才他们定然穿过结界了。但是赵颂璟一点事都没有。


    是因为颜朔的一根肋骨在她身体里吗？可鬼谏也是颜朔的骨头所打造。


    很难猜。那就不猜了。赵颂璟收好鬼谏，在两只拳头上凝聚起鬼气。她大喝一声，向凰翊的方向挥出。


    凰翊用剩下的单翅将自己的身体包裹住，不过仙灵还真未必能承受住赵颂璟的袭击。


    “砰！”赵颂璟的拳头没落在凰翊身上，她砸在仙门上。玉门剧震，门环俱碎。


    “你在干什么？你以为你能砸破仙门？”凰翊才说罢，就见两道高耸的仙门从底部向顶端裂出了一道细纹。


    赵颂璟大喘一口气，“看来你们的仙门年久失修了。”她一拳接一拳，像个只会蛮力的疯子。束发的缎带掉了，辫子都散开，头发在风里飘。很碍眼。她捡起缎带，随意绾了一下头发，便接着砸门。


    辫子是原辞走之前，给她扎的，她不会，得让原辞给她扎回去。


    这两道仙门至少得是金刚石造的，硬得要死。赵颂璟砸到拳头出血，才砸出两个大坑。


    凰翊的耳朵快被砸门声震聋了，她大声喊道：“你已经是鬼了，你的每一寸发肤都会贪婪地吸食仙气。你可知仙界之中，仙气无处不在。你会像过度进补一样，血管爆裂，七窍流血！”


    赵颂璟舔了一口拳头上的黑血，是腥的，“我连你们的结界都过了，你怎知我还怕你们的仙气？”她后退几步，踏地蹬云，飞跃而起。飓风在她拳头上形成，四周的云被卷入其中，逃无可逃。她再一次挥出，高耸的仙门发出天崩地裂般的响动。


    赵颂璟落在地上，双手撑着膝盖喘息。


    凰翊睁开眼睛，又笑，“呵，还要来一拳吗？”


    赵颂璟慢慢直起身，将额前的头发别到耳朵后去，“够、够了。”


    这道凡人三千年叩不开的仙门，轰然倒塌。抚慰伤痛的仙气犹如春风过峡谷，从门中喷薄而出。赵颂璟没有因仙气过多爆体而亡，她踏入仙界，比刚刚回到鬼界时，还更适应周遭的一切。


    激扬起的云烟之间，赵颂璟第一次看见仙界的模样——群山水瀑绵延不绝，红楼宫阁难以计数，还有好多一尘不染的轩昂仙者立在云间。


    果真如原辞所说，像他们在沙漠里望见的海市蜃楼。


    但仙者或惊异或困惑，唯独没有对赵颂璟的欢迎。一片寒光从头顶劈来，直取赵颂璟性命。


    “真是不客气。”赵颂璟侧身避开，又见那长刀瞬间变换了厉刃方向，右劈向她。她弯腰躲过，再拽起凰翊的尾巴，将她抡飞出去，同时瞬间朝那柄刀来的方向闪进。


    她已经很适应这具身体了，当她想要快速突进，她能快得像雷电。她看见她的敌人是个平静的女人，或者说面无表情的仙者。赵颂璟手刃挥出，直锁对方的咽喉。她差点就捏住对方了，但这个仙像一阵白沙般消失在赵颂璟面前，再出现，已经相隔百步。


    长刀在空中画圆，赵颂璟移步追击，却突然发现她不在仙界，她怎么回草原了？娜鲁就在她面前喂马。娜鲁看着她，一点都不意外似的。她说：“今晚也有雷雨，若无急事，可多留一天。”这个娜鲁与赵颂璟认识的那位不同，她发间尚未长出许多白发。


    是梦吗？不是的。赵颂璟想起原辞说，玄灵仙尊是万古长河中不变的礁石，她能在无限的时间中穿梭往复。原来凶器似的长刀都是骗人的，把赵颂璟丢进时间的空隙里才是一劳永逸。


    赵颂璟向后退步，同时张口道：“大君，别去追狼——”


    话音刚落，她已经在另一个地方了。满城绿竹青青，十六岁的赵栩掂量着手中的猫食，歪头似笑非笑看着她。“啊，赵颂璟。”好像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二十七岁的赵颂璟喊他：“五哥哥！不要赴死！我会帮你杀鬼王！”这次她没有后退，但赵栩没有理她。他伸出手，将猫食倒给赵颂璟，“猫要进食，人也要用饭，你不要饿肚子。”


    “五哥哥！”赵颂璟看见他眼里的自己，不是二十七岁，而是很小的赵颂璟。她那时还苦恼于自己说话漏风，在人前总是紧闭着嘴巴，脸皱得像腌菜。


    赵颂璟又一次后退，她四周的景观变做夕阳西下，一白衣一瘦马，在炊烟中慢慢踱步。白衣腰间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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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药壶、手中握长笛，他吹着轻快的小曲，向槐树下吃晚饭的一家人打招呼。


    饭桌上的老妇喊他留步，匆匆夹满一碗鲜肉，捧给他。老妇问：“医仙要往何处去？”


    医仙笑吟吟朝北边一指，“归家去。”


    可是医仙已经没有家了，当他回去时，只会看见满城遗墟。赵颂璟跑去拉住他的马：“医仙！去西胤，去寻司命宫。”


    医仙从马背上弯腰，他看向赵颂璟的眼神满是仁慈，他将手中满满当当的碗递给她，说：“我会来看你的，不许再偷东西哦。”


    赵颂璟看见她伸出双手，那是一双指缝间结满泥垢的手。


    她后退，这次她还以为回到仙界了，可是没有。朦胧云烟之间，是一口很大的温泉池，赵颂璟看见温泉里的两个人影紧挨在一起，一会又捂着嘴都笑了。瘦小的那个说：“笙笙，像棉花。”


    另一个盘着发髻的人影放下手，笑得更大声，“颂璟还小，不知道啦。这个不是棉花，是……哎呀，总之我长大了哦。”


    “我会长大吗？”


    “当然啦，不过颂璟还得吃很多好吃的，才会长高，长这个。”


    她们依偎在一起。赵颂璟跑过去，对申笙说：“别进宫！无论谁召你，都不要进宫！”


    眼泪滚落，滴在水桶中，赵颂璟看见她的倒影不是她，而是申笙的侍女模样。她正舀起温泉水，给笙笙和赵颂璟浇洗肩头，她们还如此年幼。


    赵颂璟再往后退，她看见了母亲。母亲已经离开很久了，赵颂璟要用力回忆才不会忘记她，可是赵颂璟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小榕，是有血气的、还未孕育生命的小榕。她说：“我想引诱北稷的皇帝，要怎么做呢？”


    “不要相信颜朔……娘，他是骗你的，他不会停战。即便有了躯体，他也不会停的。”


    小榕什么都听不到，她只听见“他不是已经沦陷于你？你只需要划开他的腰带就够了”。


    小榕想了想，道：“可能还不太够。”


    “哦？难不成你要他死在你裙下？终于开窍了吗？榜尾。”


    “不要他死。嗯，总之不要他死。”


    “瞧瞧你，混迹凡人之中，却连凡人的言外之意都听不懂。让本王来教教你……”


    桌台上的铜镜照着颜如花与小榕。颜如花搂着小榕的肩，用极长的粉红指甲翻开凡人的画册。


    “很简单不是吗？凡人逃不出情天欲海，即便是人皇也会迷失在魅鬼身下，不过记住，你不可迷失。男人仅仅是我们采集怨念的手段。”她拍拍小榕懵懂的脸，“去吧，从榜尾爬上来，本王从阎王里选个位置留给你。”


    小榕怀抱画册走了，赵颂璟望着她的背影，一直在哭。她知道母亲即将踏入万劫不复。她想跑去拦住小榕，把她留在鬼界。人界自有它的人皇来拯救，小榕只要好好地游荡下去就够了。


    可是赵颂璟在煨汤，她只是寄居在孟婆身上的看客，对过往的既定的事实无能为力。


    她不断后退，却始终无法回到仙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