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对着赵颂璟的目光，脸上的疤痕皱在一起，右臂空荡荡的袖子在火光间轻轻拂动。


    “你在说什么？”医仙端着药盒，摸不着头。所有人都跟他一样，不知赵颂璟何意。


    偏偏赵颂璟习惯了被这么多眼睛盯着，她置若罔闻，只向前逼近冷月。“仙尊，我要上仙界。”如果不是人人都畏惧她，此时她就像是无理取闹的疯子。


    仙界三千年不管人界，没人见过行走在大地上的仙。赵颂璟没头没脑就称呼冷月为“仙尊”？


    姬煦走过去想打圆场，可是还没开口，冷月忽然弯起眼睛，仿佛在笑，却不见笑意。


    她摊开手，手中灯盏翻倒在地，四周陷入黑暗。赵颂璟只要一被黑暗包围，跟着她的那只流萤就会冒出来，像个灯笼一样照亮她的前路。


    于是光明之下，人们看见冷月伤痕累累的脸变成了一张毫无瑕疵的庄严之像，断臂再次生长，化为一只戴满金饰的纤细手臂。她向赵颂璟走去，每走一步，缈缈金光便从足底向上，一层层镀满她的身体。


    残破的黑袍消失了，冷月身着鎏金轻甲，五彩细鳞片伴随她的动作，将流萤之光不断折射，映照如霞光。


    “你怎知我乃上界仙尊？”冷月高昂下巴，一弹指，将流萤掀翻。


    赵颂璟接住流萤，将它放到自己肩膀上。“我现在知道了。”


    冷月眼皮一跳，瞬间明白自己着了道。她高傲的神色破了，露出惊讶又无可奈何的目光，仿佛看一个顽皮但没坏心的孩子。“你怎知我是仙？难不成也是巧诈？”


    “因为我不记得你。”


    “你在耍我。”


    “没有。”赵颂璟说，“颜则对我幼年的记忆进行了筛选，她只让我记住高兴的事和善良的人。我记得五皇子赵栩，但我总是记不住你的名字。假若你是坏人，颜则却没有提醒原辞远离你。或者你是鬼，那么颜则早已清除了你。非人非鬼，只剩仙。”颜则留着她，想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但她或许直到北稷被灭，才开始行动。


    “我下凡三十年，只有你猜到了我的身份。”


    “赵栩也知道。”


    冷月的目光顿时凝在一起，说不上是生气还是惆怅，“他如何知晓？”


    赵颂璟摇头，“不知道，我猜的。”她只是觉得赵栩很聪明，冷月又与他是肌肤相亲的关系，赵栩总会知道点东西。


    但赵颂璟这样轻描淡写，让冷月有点恼火。仙者舔了舔后槽牙，道：“说说吧，你还猜到了什么。”


    赵颂璟平静道：“我们议事时，你一直在窃听。是你给鬼王通风报信，你们早就联手了。”此言一出，周围人比发现冷月是仙，更惊讶。仙者不帮凡人也就罢了，还与鬼勾结？可是话说回来，天地并未定下规矩，要仙与鬼势不两立。


    姬煦缓缓后退，他要去告诉姬恒这件事，但不论他怎么走，他都在原地踏步。


    医仙也发现这一点了，他朝姬煦摇头，让他跟着赵颂璟行事。


    “我为何要与鬼王联手？”冷月笑道，“他配吗？”


    “因为你和鬼王有相同的敌人——姬恒和原辞。”


    “呵，小小凡人，比蝼蚁更微不足道。”


    “可是你们害怕蝼蚁。姬恒将人界史无前例地联合在一起，他将不死不休的信念烙印在凡人心里。你们不确定，他这样的做法，最终会导向什么后果。是鬼界被灭，还是人界倾覆？不论哪一种，你们都不想看见。所以你要杀了姬恒。可是你为什么要打着给赵栩报仇的名义刺杀呢？甚至用的是鬼王的法器。我想，是因为……”赵颂璟眨了眨眼睛，显得她天真极了，“虽然你是仙尊，但仙界不是只有你说了算吧？不是鬼王赐予你影弓，而是你向他借来影弓。人皇死于鬼界的力量，就和你无关了。是吗？南方凤凰仙尊。”


    冷月额角青筋跳动，“我乃南方太兴仙尊，凰翊。”


    “哦，还真是凤凰。”赵颂璟点点头。


    凰翊反应过来，她又被赵颂璟摆了一道。


    赵颂璟倒不觉得自己把仙尊怎么着了，仙尊有四个，她总得知道下凡这个确切的名讳。“至于你为什么要杀原辞……鬼界的十大阎王都可以更换。我想，‘仙尊’也可以被换一换？像原辞这样，未登仙就能起死回生的‘修仙者’可不见几个。晏岫要他登仙，一定不是做普通的仙。难不成，他会取代你吗？”


    听到赵颂璟这样说，凰翊忽然宽容地笑了，“有时，我也很羡慕蝼蚁，因为无知所以尽可以大胆无畏。晏林深正是因勘探天机，知晓太多，才会为尘世所累。否则，他本能够登上仙界。而你也是无知的模样，更讨人喜欢。”


    “我猜错了？”赵颂璟有点惊讶，但无妨，上去看看就知道了。“为我开门吧，仙尊。”


    “笑话，我为何要为你打开仙门？”


    “我要去接原辞啊。”赵颂璟耐心地把理由重复了一遍。


    凰翊被她噎到了似的，张着嘴想骂，但有辱仙体。这个赵颂璟时而聪慧像厉刃，时而愚钝像棉花，令凰翊怎么打都有种使不上力的感觉。“你接不接原辞，和我有什么关系？”


    赵颂璟摇摇头，道：“我带原辞回来，你至少你不怕登仙后对你不利。”她忽然又想到了，“仙界那些与你政见不合的仙，想要原辞登仙。是吗？”


    所以原辞登上仙界，本就是有去无回。他恐怕一上去，就被扣留了。宿淮不可能在观星台接收到他的消息。赵颂璟对这一结果早有猜测，所以她一点都不意外。她逐渐真正像颜则了，她会思考，总有办法应对未知的局面。这叫运筹帷幄。


    “你问得太多了。”凰翊的忍耐度到此为止，她手中浮现出一颗剔透宝珠，缓缓转动。随着她的动作，上百个北稷遗民连同医仙、姬煦他们像是掉进沙地，被迫往中间滑去。他们最终将被无形的沙子全部掩埋。


    “沙珠，鬼王的。”赵颂璟对她这件法器了如指掌。


    “你……”凰翊露出些许困惑。


    赵颂璟很大方地答疑解惑，“仙尊不知吗？我前面说的都是瞎编的。其实是鬼王告诉我，你是内鬼。”


    凰翊一把捏紧沙珠，忍无可忍，“一个凡人，竟敢愚弄天上仙。”


    赵颂璟拔出鬼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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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剑起势，“仙尊，你几次杀人皇都失败，鬼王早就厌烦你了。在他眼里，仙和人一样，都是蝼蚁。所以他不介意你死去——”她踏地直刺，凰翊霎时间生出一对巨大的火红翅膀，她振风而动，赵颂璟身形顿时摇晃起来。


    姬煦大吼一声，“颜则！我帮你！”他抓住赵颂璟胳膊，旋身助力，帮她强行破风。


    很难想象一个凡人有这样强势的力道，赵颂璟就像一支穿云箭，从无数羽刃中刺过，射向空中的仙。鬼谏在赵颂璟手里无比兴奋，仿佛太久未饮仙者的血，它急不可耐。


    赵颂璟一剑劈下，竟将凰翊的一只翅膀折断。散落的红色羽毛遮挡住她的视线，她便将萤火虫藏到袖子里，闭上眼，在黑暗中身形化成呼啸风。羽毛击碎了她的残影，本尊瞬间出现在凰翊身后。


    凰翊是仙，仙气能克制鬼气。可她排山倒海的一招却完全打空了——赵颂璟之前总是想要压制身体里的鬼气，此刻收敛鬼气就像闭气一样简单。她将鬼气往胸口压到最弱，穿越仙阵徒手抓住了凰翊的翅膀根部。


    “放肆！”凰翊一声斥骂，振翅扇向赵颂璟。可她掀起的炽热狂风时，赵颂璟瞬间又释放了鬼气。凰翊到底是仙尊，赵颂璟的鬼气能否与她打成平手都未可知，但赵颂璟根本没指望用鬼气硬碰。


    她徒手抓住凰翊的翅膀根部，双手发力，竟像撕扯昂贵的锦缎般将凰翊折断的那只翅膀全部撕出来了。


    凰翊在剧痛中现出原型，一只凤凰嘶鸣高飞，翱翔于天。仿佛将彩虹披在身，她柔软的羽翅流光溢彩，尾巴扫过之处，留下破晓霞光。她断翅之处一直在淌出金色的血，赵颂璟挥手用鬼焰将血蒸发成雾，落向地面，润泽凡人。


    “仙尊的血，有奇效呢。”赵颂璟骑在她后背，笑说。她说得如此轻巧，令凰翊不寒而栗。


    “颜朔养的疯子。”凰翊想起赵颂璟与颜朔对打的时候，她用身体与鬼王肉搏。她竟然也想这么对待仙。


    凰翊并不清楚她为何能够穿越仙甲，触碰到仙的身体，但她无暇追究，骤然用尾巴卷住赵颂璟，将她甩了出去。


    赵颂璟下坠瞬间，鬼谏出鞘，接住了她。她丢了手里那半只断翅，姬煦和医仙在地面上接住了仙尊漂亮的翅膀。


    他们对仙都不再敬畏，南方太兴仙尊的翅膀只是他们眼里的大补之物。


    凰翊见状，怒不可遏，“凡人果然是忘恩之辈。”沙珠中整个空间像大船一样摇晃起来，带有尖刺的木架滑向伤病，姬恒徒手扑过去拦。另一边地面像大浪一样掀起，将人卷了进去。医仙施咒，将仙力附着在断翅上，用力拍打地面，想将人救出来。


    幸好是在沙珠内，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赵颂璟怀疑凰翊的力量足够在整个西胤境内造成地动。


    赵颂璟心念一动，黑色的鬼气扑向凤凰。两股力撞击，在空中像无数烟花一样炸开，赵颂璟在黑与金的交织里，穿梭到凰翊面前，“仙尊，其实我骗你的。颜朔没有告诉我你是内鬼，我只是在他的宝库里见过沙珠。另外，我说的一切都没有证据啦，其实你只要咬死你不是仙，我也没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