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淮手持金色长剑，几个跳跃落在赵颂璟身边。鬼王的焰火在帝都城上画成圆，火舌倒转向下，瀑布似地将帝都包围。这道火焰对仙的影响，比人更强，越纯净的仙力，越容易被污染。宿淮已在周身覆盖一道保护罩，隔绝焰火气息。


    “这是你同原辞商量好的？”


    “没有。”赵颂璟负手遥望，“等到发生时，原辞便会明白我的打算。也会遵从我。”


    宿淮冷下脸，道：“你考虑过他吗？你可知‘登仙之境’乃授礼前兆，此时全心朝圣，肉身灵魄皆脆弱不堪？倘若鬼王攻破原辞的仙光，原辞会死。被鬼王所杀，他连转生的机会都没有！”


    “他不会被杀。师兄，你从未追问过师父要原辞登仙的理由吗？”


    “他天赋极高，是我们之间最可能追上师父的人。他若登仙，能给师父带来莫大助力。”


    “那么师父一定在看着他了。”


    “什么？”


    “鬼王的目光从不离开他的臣子，天上列仙也看着原辞吧。”


    “你将原辞的性命交给一群高高在上的仙？仙界是否还存在、可否与鬼王相抗都还是未知数！”


    宿淮愈发恼怒，而赵颂璟却更加平静，“曾经是未知数，现在不是了。”鬼王太着急了。


    原辞提出要登仙界时，赵颂璟就在想，鬼王会不会有反应。她想要不要给他送消息呢？但鬼王总有办法知道吧。会不会有谁通风报信？赵颂璟对于投靠她的所有鬼，都不知他们为何愿意投靠，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不背叛。正好，原辞登仙界，试试所有鬼。


    假若鬼王没有得到消息，那他总会察觉到登仙之象。他惧怕仙界吗？试试他会不会阻拦原辞。


    鬼王倘若阻拦，仙界是否坐视不理？试试仙界的底线在何处，他们有没有本事对抗鬼界。假若没有本事，原辞将仙请下凡，也没用。


    一石三鸟，无论出现何种情况，对赵颂璟都是有利之局。


    唯独对原辞不利。


    宿淮的一瀑青丝不断摇曳、生长，像裙摆一样浮在身后。原辞说宿淮师兄看似冷淡，但心从不平静，只是他会克制。克制不了的时候，头发便会将情绪与仙力都外显。


    此时宿淮是真的恼了，“凤央之战，原辞为救你燃尽仙力。听闻你在鬼王宫殿中，他又忍着痛苦闯去。他说他不能将你的性命交由鬼王。你呢？愿意为他付出性命吗？”


    赵颂璟没有回答，而宿淮不愿再等。他踏步而出，漆黑的鬼谏却悬浮在他面前，阻拦他。


    “再等一等。”赵颂璟说，“仙界会出手。”


    这试探只是一个小把戏，鬼王不可能看不透。但他依然驾临，追杀原辞。他一定很不想让原辞登仙界。他越在意，越证明仙界有什么，会让他畏惧。


    仙界，出手吗？你们等待的弟子正在登仙，你们岂能无动于衷。


    “嘭！”小云泽上，一道金云撞上鬼王对原辞的包围，无数符咒在一瞬间炸开，组成金阵镇压鬼气——是医仙出手了。


    没人想到医仙敢上去直面鬼王。他只是个大夫，战力未必比刚聚起仙气的弟子更强。


    他举起药葫芦猛喝一口，丢掉葫芦，双手颤巍巍开始结阵。“原辞，别死啊。”


    “小师叔、小师叔——”嘈杂的声音从小云泽周围响起，许多小孩子驾着稀薄的金云，举着各式各样的法器冲上去。他们一点都不懂大人在做什么，只知道鬼在袭击那个总爱请他们吃糖的小师叔。


    鬼王看见这些涌来的蝼蚁，原本挂着笑的脸忽然彻底转寒，“不自量力，无用之功。”


    他坐在王座上，手中纸扇一挥，黑色的雨点便落下，王水似地烧穿符纸，由落向司命宫那些人。


    “不要……”原辞嘶哑的声音传出，迷雾间隐约显现他的容颜。他庄严而神圣，却又痛苦不堪。问天剑上的仙家之气开始外扩，原本它只是保护原辞，但原辞此刻要用问天剑保护司命宫。


    正与邪、明与暗两股力量撞击，医仙驾驭的金云被瞬间击散。他只有救人的能力，连自保都不行。他骤然下坠，却被人一把提住。


    赵颂璟将他抛给紧随在后的宿淮，反身凌风起落，一面接住四五六七八个小孩，丢出去，一面飞跃至鬼王仪仗前。她一言不发，拔剑横扫，将最前面的一浪鬼头蚁灼烧成灰。再一脚踏住鬼王掀来的纸扇，瞬息间踩上了高空中的王座把手。她骤然俯身，自上而下将长剑压在鬼王胸口。


    鬼王看见赵颂璟，悠然笑吟吟起来。他弹动她的剑，仿佛为颂歌弹一弦高潮，“小颂璟，你似乎更强了呢，难道是，彻底将我的肋骨据为己有？”


    “是，不费任何力气。”赵颂璟如今再调用颜朔的鬼气，已经无比容易了。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有一天突然发觉，除了地府那次眩晕，她再也没有感受到鬼王力量的阻挠。仿佛鬼王放在她身体里的那根肋骨，已经完全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你到底是小榕的孩子，能做到这样的事情，也是理所当然。”颜朔无所谓般摊开手，仿佛对这件事喜闻乐见，“想知道你母亲的事吗？”


    赵颂璟压着剑，对颜朔的淡然产生些许疑惑——原辞望见她出手救下司命宫的人，随即收了问天剑，再次开启登仙之路。而颜朔对此似乎突然兴趣索然，好像原辞去了仙界也没用，对他造不成任何影响。


    喜怒无常吗？颜朔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你在想，我打算做什么？”颜朔简直把赵颂璟的眼睛当镜子，他乐于从中观察他自己。“何必想得太繁复？只要记得，我终归是要驾临世间的，这样，就能猜透我了。”


    他抚摸赵颂璟的侧脸，好似爱惜他自己。“你原本，是我为我准备的完美身躯呢。你能承载住我的力量，不是吗？因为你母亲小榕拥有一种神奇的力量。那股力量应该叫‘善良’或者‘感化’？抱歉，我不太会取名字。鬼都有自己的力量，普遍而言，都是用来杀人的。但你母亲很奇怪，和她待在一起，会不自觉想要做好事呢。她只要待在赵儒意身边，便能让赵儒意放下屠刀。很了不起，不是吗？所有接近她的人，都会爱她、保护她。真是……叫人嫉妒的力量。”


    “所以你抽走了她的力量？”赵颂璟愤怒地将剑刺进他的胸膛，但是没有血淌出，仿佛剑身只是刺过虚无。


    颜朔摇头，“那不是鬼的力量，我无法吸食。我试着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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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她的身体，她也承受不了我，但她那股奇怪的力量的确帮她承受地更久些。我想训练她，但是她太弱了，她连鬼谏都举不起。我想到凡人，凡人总是在一代代传承中，变得更强大。你知道吗？世上不只有姬恒能够成为人皇，还有许多枭雄都曾被紫微星的光芒照耀。例如，你的父亲赵儒意。我告诉小榕，只要她与人皇为我生一个孩子，一个能承载我的孩子，我便不需要无穷无尽的怨气滋养我的灵魂，我就会放过人界。小榕答应了，她向颜如花学习了魅术，让赵儒意与她缠绵。而我赐予她繁衍的权能，很快她与赵儒意拥有了你。”


    “我令她虚弱不堪，她再也压制不住凡人的恶意。”赵颂璟咬牙切齿道，尽管没有用，可她转动剑柄，仿佛这样就能搅碎鬼王的心脏。


    “是啊。”颜朔在王座上换了一个舒适的坐姿，仿佛怕赵颂璟举剑累了，他还想邀她入座，赵颂璟却一肘击在他脸上，打歪了他的头。


    赵颂璟和颜朔同时愣了愣。赵颂璟在梦境里拿着鬼谏杀了颜朔三千八百六十八回，没有一次对他造成过伤害。可这次，她居然打中了他的灵魄。


    下一瞬，赵颂璟支手撑椅，以单臂为轴，飞膝撞在颜朔侧脸。再回身，欲夹住他的脖子，将他的脑袋拧下来。但颜朔纸扇轻敲她的胳膊，即刻令她凝在半空，不得动弹。


    颜朔朗声笑了，“天地啊，居然有人妄图与鬼王肉搏。”


    他打了个响指，赵颂璟便端坐在了他的膝头，像个乖巧的女儿。


    “有时我觉得，繁衍实在是件比术法更奇妙之事。小榕有了你，便背叛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她诞下你，却告诉我，你是有缺陷的孩子。残忍地说，是个小傻子。”他揽着赵颂璟的肩，将目光投向观星台——金色的光芒越来越强烈，如正午的太阳。“理智隐藏得很好，倘若不是你为救这个半仙而动用我的力量，我都不知你那样聪慧。我花了一点时间‘观察’，发觉你不仅是个聪明孩子，还继承了你的母亲的力量。只不过这份力量藏在感情里。”


    “颜则无法消弭你的力量，所以只能将我救出来。”


    “我知道她会想救你，却不知道她那样决绝。可是她的决绝，又叫我发现一件事——原来你与原辞的感情这般催人泪下。”他的指尖慢慢从赵颂璟的头发触及至她的脖子，他轻轻挑开她的一段衣襟，露出锁骨上的一道道黑色纹路。那纹路之间，有两点红印，似花隐现。“与原辞翻云覆雨的感觉如何？是不是让你觉得自己更像人？”


    他仿佛与赵颂璟共享着她的感情，他很有兴致地解开些许禁锢，好叫赵颂璟为他接下来的话颤抖不已。他轻声道：“我说过，希望你与原辞终成眷属。我待你如此慷慨，早已将繁衍的权能赐予你。”


    他的目光从赵颂璟瞪大的眼睛慢慢移至小腹，“这里，是否像小榕一样，为我孕育一个更强大的孩子？半鬼与半仙的血脉，一定很有趣。”


    观星台上的金芒骤然如波涛一般汹涌。与此同时，夜幕彻底撕开。镀上金边的云层渐次分离，露出遥远天际中那道千千万万生灵求祈叩响的玉门。古老的青铜之声涤荡万象，令人与鬼泫然欲泣。


    仙门大开，原辞再次登临仙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