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舟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仓源的触碰。他用手擦了擦发烫的眼角，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猎兵。


    好陌生……


    他好像窥探到了虚假的面具下应有的模样，一个罔顾生死的杀人恶魔。


    洞穴里他所见到的所有白骨，那些死亡的人类，全部都出自于仓源的手笔。仓源杀了这么多人，现在要把他杀掉。


    “你要杀我。”


    沈时舟好看的眉眼微皱，眼底的委屈一点没有隐藏，被手电筒照出的点点亮光如同破碎的星辰。


    他重复了一遍：


    “你要杀我……”


    那抹难过的神色如同一根利剑，扎穿了仓源的心脏。他后知后觉自己已经把意图隐藏的真相暴露出来，就算想要收回，也太晚太晚了。


    在净化区内见识过无数人的仓源，第一次如此不知所措。


    “你说你说猎兵，还是队长，我们是同类，是这里唯有的人类。你说和我一起找出口，要给我引路……”


    沈时舟哼笑一声，生气到极致时反而不是愤怒地喊出声，双眼里是刺骨的森寒。


    “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离开这里吧？表演这么久的目的是什么，觉得我被你耍得团团转很好玩是吗？”


    沈时舟往前走了一步，距离近到仓源足够看清楚那双平静到冰冷的双眸。


    “戏弄我的感觉如何？看着我信任最终要杀掉我的人，感觉如何？”


    “我没有戏弄您……”仓源苍白的解释了一句。


    沈时舟别过头，眼眶红红的，连声音都染上了哭腔：


    “骗子。”


    仓源的呼吸一抖，从心脏处蔓延出来的疼痛刻骨铭心，像是在敲击着他的每一块骨头。他站不直身，躬身抓住了少年的手腕。


    “对不起……主人，对不起……”


    沈时舟甩开了他的手，冷声道：“主人不会有背叛他的猎兵，你没有资格成为我的猎兵。你所说的忠诚和臣服，都不过是用来戏弄我的把戏。”


    “我还在想，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很久很久，是不是有什么苦衷。现在看来，你亲手杀掉了自己的伙伴，杀掉了那么多来到净化区的人，你活该一个人生活在这里。”


    “既然你不想走，那就留在这里好了。我不会再相信你，死墙还是出路，我自己去看。”


    “我要自己走到尽头。”


    沈时舟拿着电筒，转身往洞穴的更深处走去。他踩在凹凸不平的地板上，时而因为踩在碎石之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但无可否认，他所踏下的每一步都是足够坚定的。


    手电筒的光影离仓源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一个很小的圆点。这一次，这个光点没有再毫无顾忌地往回跑，回到仓源的身边。


    无数声音裹挟着无数记忆涌向了仓源，他听到了很多很多幻听，有曾经同队的猎兵，有后来闯进净化区的猎兵和驯灵者，还有失误闯进来想要进化污染值的人……


    很多很多，他们共同构成了洞穴里数不清的森森白骨。


    “队长，求你，杀掉我吧……”


    “求你杀了我，活在这里太痛苦了……”


    ……


    “我要自己走到尽头。”


    仓源愣了一下，双腿总算动了起来，飞快地往光源的方向跑去。他踩着地面上的碎石，看着那个光影越来越大。


    他终于又能看到少年的身影，看到模糊的轮廓。


    “主……人……”


    无数双手从仓源的后背冒出来，来自不同的人，看起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它们捂住了仓源的嘴，不允许他再喊沈时舟；遮盖了他的眼睛，不允许他再看那个唯一的光源；钳制了他的双腿，不允许他再往沈时舟靠近一步。


    他一点一点被无穷无尽的手吞噬，眼泪从手指的缝隙中流出来。


    无论是心动还是臣服，他都无法让沈时舟为他停下脚步。没有什么能困住少年永不言弃的热血和毅力……


    唯有真正的囚牢。


    仓源的声音，还有无数其他声线融合起来的声音，全部混合在一起，偏执却温柔至极：


    “主人，请永远，不要离开我。”


    仓源的耳边只听得见幻听，那些声音将他的完全淹没，盖过了那一声掷地有声的宣言。


    走在前面的沈时舟回过头，举起手中的手电筒，照亮了身后很大一块距离。他刚刚听到了奔跑的声音，还依稀听见了猎兵的喊声，但他现在回头，什么东西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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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看到。


    话说到这个地步，和决裂也没有什么区别，再追上来的话，也不太礼貌了。


    沈时舟理所应当地认为，仓源应该像自己抛弃他一样放弃跟着自己。


    去往尽头的道路，只剩下了沈时舟一个人。


    他还是很忐忑。正如仓源说的那样，周围的划痕越来越少了，很少有人走到这个地方来。


    没有了仓源的照顾，腕表上的数字不停地攀升，像是死亡倒计时一样提醒着沈时舟。他明显感觉身体的温度和清晰的意识在流失，脆弱的翅膀也一点点攀上刺痒的感觉。


    他用手挠了挠自己的翅膀，却发现自己的手只能像抚摸没有感官连接的羽毛一样，完全不能缓解不适。


    无论如何，就算是爬也要爬到尽头。


    沈时舟握紧了自己的手。


    外面还有人在等他，他还得把黑狼精神体还回去。


    “嗷嗷……”


    黑狼从他的身体里冒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它趴到地上，小声地低吼着。


    “黑狼，还好，你还在我身边。”


    “嗷嗷！！”


    黑狼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只知道那个坏坏的猎兵被赶走了，不会再有人伤害沈时舟。它高兴的情绪和这个昏暗压抑的洞穴格格不入，尾巴扇动起地上的灰尘。


    沈时舟总算从小动物身上感受到了难得的轻松，他摸摸黑狼长毛的脑袋，抿起一个笑。


    “怪不得疯人院里面需要精神体呢，从自己的身体里衍生出来的生命，才会是永远都不会背叛的吧？”


    精神体才是真正属于一个人的，生来如此，不需要驯服便绝对忠诚。


    “要是我也有一个精神体就好了，我也想知道绝对忠诚的安全感是什么样的。”


    “嗷……”黑狼感知到消沉的情绪，用湿湿的鼻尖蹭蹭他的手。


    “别担心，我没事，”沈时舟收拾好情绪，尽量把烦人的猎兵抛到脑后，扬起一个笑，“我们走吧。”


    即使仓源已经把深爱和臣服刻入骨髓，在失去主人的瞬间如同一个丧家之犬一般痛苦落魄，但对于沈时舟而言，他只是在为自己付出的信任和依赖，以及在孤独的洞穴里能有一个人类说说话的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