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母留步，”萧离反握住南迦月牵着自己的手，”是夜风大,叔母快些回去吧。”


    倒不是萧离不愿与南迦月再多说些话，隔着露天小院远远地就见萧玦伫立在檐下，南迦月摸了摸萧离的鬓边，温柔地笑了笑，萧离现今已比南迦月高出了半个头，“阿离,路上当心。”


    萧离别过南迦月，出了小院，回廊悠长蜿蜒，风吹得枝叶簌簌作响。侍女于前路掌灯，夜色里，夜风习习，影影绰绰，“殿下，”身后的白露也已查觉，凑近低声轻吟，见萧离颔首，朝前首的掌灯侍女递了手，“灯给我，下去吧。”


    侍女将灯交于白霜，恭敬揖礼退下，见人走远，萧离才迈腿向前，依稀廊下站着个人，肩宽长腿，巍然屹立，未见真容先闻其势，近了才看清模样，剑肩压得极低，眼眸冷冽，光浅并不明朗，两人皆一半现于光明，一半隐于暗处，隐有剑拔弩张的气势。


    “微臣荀明哲见过殿下。”他率先打破安静朝萧离行礼。


    萧离如今挂了锦衣卫的牌子，免不了要与这个赫赫有名的锦衣卫指挥使打照面，可口头上也不过寥寥数语，萧高查过此人，帝京世家大族之一荀氏的嫡长公子——单名一个昱，表字明哲，荀昱此人能力卓然，却是心机深沉，难以窥测，使得荀氏一族在朝中很有话语权。


    “荀大人这是才忙完公务吗？还真是辛苦。”萧离佯装不知他的意图——荀昱的住居并不往这里走，但是前往萧离住所的必经之路。


    “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荀昱直接便道出了目的，语气笃定，似乎相信萧离一定会应下。


    萧离只是思忖片刻便点了头，全程由着荀昱带来的侍辉女领路，踏进一段石路，萧离的警惕心在一瞬凝聚到高点，白霜自然也敏锐地查觉了周围的不对劲，作为最高亲卫她无法精确到某一处的危险，于其说是精确不到，不若说是进了一个四面埋伏的巨网，这股不安在白霜心底躁动，习惯性将手扶在腰际的剑柄上，一幅蓄势待发之态。


    “殿下不必担心，周遭是我的贴身暗卫,确保隔墙无耳。”荀昱在前侧说道，便连头也未曾回。


    萧离若有所思：多年稳坐其位，无过无失无把柄，也不算奇怪了。


    “荀大人是廉正，岂能度人之腹。"萧离赔了几分笑意。


    言至于此，白霜依然未有半分松懈，荀昱自萧高方才言毕后再未动过口。


    尽头是一座小亭，四周有帷幔遮风，桌前是一盘棋，棋边两盏茶还冒着热气，荀昱挥了挥手，近身伺候的人都退下了，萧离拾阶而入，白霜止了步伐候后亭外。


    荀昱就着礼数道： “殿下入座。”


    坐定，荀昱似乎不急着说出目的，动作十分娴淡，“闻言殿下擅博弈，今日想与殿下对上一局，殿下脸可愿赏脸。”


    萧离闻言并未推辞，“乐意奉陪，请指教。”


    俩人相顾无言，均未曾言语，不知过了多久，帷幔中灌满了风，风势愈来愈大，似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树枝飘摇，洋洋酒酒落了满地，又裹挟着残风飘飘摇摇荡扬在半空，再似下了重大决心般缓缓落下。


    “殿下得召回京，殊不知这京城才是龙潭虎穴。”荀显执一白子落下，这一子落得重些，发出“咔嗒”之声极为清脆。


    这一盘棋下至这一刻，毫无退路，竟是难分胜负。


    “是吗？”萧离果决落下一子，“竟不知龙虎相争几时息。”


    荀里观望棋盘，并未立即回复萧离，半响才道：“殿下这棋妙哉，不知可否过险了些。”


    萧离只是淡笑不语，苟昱低压的眉头却是在下一瞬舒展开。


    “殿下无悔？”


    “落子无悔。”


    荀昱垂着眸若有所思，抬眼看向萧离，道：“这可畏是一盘好棋，只怕再下下去，也难分胜负，不如就此作罢。微臣来日再与殿下对完这盘棋局。”


    萧离并未显示出异色，一双凤眸微阖，缓缓开口：“我亦未曾想到今日竟能与荀大人对出这样的棋盘，说来日，再难让本殿尽兴。”


    荀昱面色沉寂，“微臣与殿下有缘，这盘棋结束的太快，怎承载你我的缘分。"


    萧离自知荀昱向来吝啬说奉承话术。


    “荀大人，”萧离手里盘着颗乌亮的棋子，“我与荀大人不过泛泛之交，缘分之词恕不敢当，荀大人乃真君子，何必同我相交。”


    二人皆意不在棋局，直至这最后一句话出口，荀是原本沉着的脸色才稍显怔愣，一时未再言语。


    “荀大人出身名门望族家风清正，与世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两全的法子。”


    琳琅苑现今已交由她掌舵，耳目自然遍及整座京城。


    亭外啪搭砸下几个雨点子，今年的雨下的让人难以捉摸，晚秋的雨更是觉得来得快去得也快，唯余那阵阵愈渐的寒意。


    桌上未得及饮尽的茶已无了温腾，荀昱让人来换了盏新茶，萧离说得没有错，他今日邀约萧离，博弈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殿下要查的那批粮饷时至今日仍不得结果 殿下可是急了。”


    萧离微怔，荀昱继续道：“当日殿下严查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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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饷失窃一案，闹得当时朝野上下沸沸扬扬，那批银子的数目不小却也并非补不上，这一查到底才发现官官相扣，陈年旧案都要拿出来理一理，这之中牵动多少人的利益，一场谋乱把这些缺失的银两算在了里面。”


    荀昱似乎笑了，笑得有些牵强，“柳东松州所纳茶税，上贡到朝廷的不过十之一，剩下的进了谁的肚子，殿下啊，这些账早就查不清了，今年下河今年雨水来得迟，下河与柳东收成欠缺，西面西陵大漠风沙，气候恶劣，战士吃紧，每车往西陵远送的物资占据多数，北凉三境尚有军田填补亏空，如今国库空虚……”


    荀昱不忍再说下去，他作为锦衣卫指挥使，本无须多心这些事情。


    萧离叹了一口气，京城之中各大门阀世家相互制约又相互扶持，扯一线而牵万家，远比她所想象地要复杂之多，“多年以来,军粮每一次下达都缺斤多两，静江这条河脉费穿北凉了柳东直达帝京，下通幽云，分支支脉又经雍南与竹脉一同汇入容海。“萧离只说了一半，因着这条江，去往北你势必要过江，交岭粮马道紧紧挨着松州，松州事发，将予头直指松州，确也在松州查获部粮饷，到此，粮饷案告一段落，松州所欠的税银数额巨大又成横到中间的一件大事。


    “荀大人要我不再协理此事，就此冷眼旁观吗？所谓的平衡就是拆东墙补西墙？”萧离言语犀利，一针见血。


    世家盘根错节，她要世家分崩离析，瓦解贵族权势，要让像户科都给事中范成安一脉的寒门子弟得以立足朝廷与世家分庭抗礼，她要让朝野上下重新洗牌 。


    荀昱前后在户部与吏部办差，后多年来任锦衣卫指挥使，朝中不乏曾经共事的同僚与拥戴者，对于其中繁复之事知之甚详。


    萧离不打算与其过深交谈，此人真君子，但最擅长拿捏人心，萧离不愿牵这个橄榄枝，他们并不同谋。


    “荀大人今日与我相谈，方知我萧允衡非圣贤，朝中人皆八面玲珑，心思深沉，我不过贪恋的俗人，我不会妥协更不会心慈手软。”


    荀昱剑眉低低地压着，他本文人，一路上脚下的尸骨越积越多，人也隐隐透着杀气。“殿下以身入局，是叫人心惊，望再觅的缘分与殿下补完这残局。”


    直至萧离走远，荀昱仍紧紧盯着这盘残缺的棋局，他拿起萧离所执的黑子，设想自己是萧离会怎样去走下一步棋，他试了多次，这局无解，这是场死局——萧离不会赢。


    荀昱站起身才发觉萧离的茶盏未曾挪动分毫，见状，他也只长舒一气，伫立亭中，一时不知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