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眼凡胎的人们，只看见电闪雷鸣，见到瓢泼大雨。


    那藏匿在云层之上的激烈战斗，他们并不能窥到踪迹。


    任清璇却是看得分明。


    雨越来越大，地面上的水已经没过小腿肚，还在快速上涨。


    水中漂浮着不知哪儿来的布匹，甚至还有几个陶罐。


    有人尖叫，有人哭喊，有人双手合十连连鞠躬。


    人在此时此刻，显得渺小而又无助。


    任清璇顾不得更多，她又顺手捞起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孩子。


    孩子放在地上，就随波逐流。


    捞起来，放下，倒地，随波逐流。


    孩子太小，水都能没过她的腰间。


    任清璇再次把她捞起来。


    孩子怕极了，整个人缠在她的腿上，双脚离地，不肯踏入水中。


    任清璇自己也是个孩子，她不太喜欢孩子。


    “你等等。”


    任清璇把孩子捞在腰间，夹住，顺着水流往前走。


    她有妖灵之体，无论是在地上、还是水里，都行走自如。


    有太岁这个优秀的师父教导，她连地下也能游刃有余。


    任清璇往城里走。


    到处都乱了，像是遭遇了一场劫掠。


    有二楼的，已经爬到了二楼，紧紧关闭的门窗被狂风吹开，雨水毫不留情浇灌进去。


    在低矮处的平房里，很多人自己东倒西歪，却还在紧急搬运货物。


    米粮店的东家喊得嗓子冒烟：“放在柜子上，放凳子上！没有凳子就放你肩上！粮食泡了水，哪里还能吃！快快快！”


    有守卫模样的人在雨中艰难奔跑，有人拉住他：“官爷，官爷，我孩儿不见了，能不能——”


    “滚开！”守卫一把将人推开，不耐烦跑走。


    那人摔在水里，灌了一大口，又费力爬起来，不住打量四周。


    “四儿，四儿，你在哪儿？快到娘这儿来！四儿……”


    任清璇看到许多人在水中挣扎。


    她找到一个高高的台阶，把腰间夹着的小孩放在台阶上。


    台阶也有水在哗啦啦往下流，小孩面前能站稳。


    任清璇掏出一片巨大的叶子，像一把绿色的叶子伞。


    她把伞放在台阶上，台阶的水就自动往两边流。


    头顶的雨落在叶子伞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动静，叶子伞只轻轻抖动，没有被风雨打倒。


    任清璇把叶子柄放在小孩手里：“拿好，我不会再回来捞你，知道吗？”


    小孩双手握紧了叶子柄，又看看任清璇，她想跟着任清璇。


    看到任清璇并不那么愉快的神色，抖着嘴唇，点点头。


    “嗯。”


    这是参天木给任清璇的一种植物，它没有别的作用，就是叶子不怕风雨，可以当伞用。


    晴天把它种在地上，它就会自动长出几片叶子，每一片叶子都能当伞。


    这种功能多样的植物，任清璇移植了很多在她的域里。


    任清璇踏着水离开，她要去找之前那个小女孩的哥哥。


    根据小女孩的那抹念，她大概小女孩的哥哥方位。


    沿着街头往前，看到有摔倒起不来的，她就顺手捞起来。


    终于，在雨没过大腿处时，任清璇在一家药铺门口停住。


    药铺的大门敞开着，里面有两个伙计在忙着搬运药材。


    浑身湿透，不知是沾的雨水还是汗水。


    任清璇踏入药铺。


    有伙计看到她，忙说：“这会儿我们忙不过来，您晚些时候再来吧！”


    任清璇点点头：“我找人。”


    她直接往药铺后院走。


    她走得如履平地，艰难逆水而行的伙计有心想拦，都追不上她。


    “哎哎，这位小姐，您不能过去，那边不接待外客的——”


    任清璇已经进入了院子。


    院子比前头的铺子还要矮一截，里头漂浮着不少竹匾，稀稀拉拉的药材散落在水中，打着旋儿撞击土墙。


    院内有三间房，任清璇走进其中一间，一眼就看到一张漂浮在水中的木板床。


    木板床上还躺着一个脸色青白的少年，双眼紧闭，不知生死。


    任清璇：“你妹妹死了，让我告诉你，离开十方城。”


    那状似死去的少年，猛地睁开了眼，目光中竟透着几分锐利。


    “你说什么？！”少年在木板上撑起身体，青筋暴露的手臂上，是星星点点的疤痕。


    任清璇把小女孩的尸身，从域里取出来，使其落在少年的木板上。


    小女孩实在太轻，木板只在水中轻轻动了动。


    看到小女孩毫无生机的模样，少年瞪大了眼。


    “小芽！”


    转过眼，愤怒瞪着任清璇。


    “是你杀了小芽！你为什么要杀了小芽！”


    任清璇：“……我没杀她。”


    她又耐心解释一句：“我在河边看到她，那时还留有一口气，她让我来找你，告诉你别难过，让你离开十方城。”


    “我不信。”少年怒瞪着她。


    她转身就走。


    身后还在嘶吼：“站住！！你站住！”


    任清璇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总归是不舒服。


    想了想，她又转过来，走到少年面前。


    在他愤怒的目光中伸出手，摁在了木板上。


    木板猛地下沉，少年猝不及防跌入水中。


    “噗噜噜、噗噜噜……你……噗噜噜……”


    任清璇松开手，木板飘忽着浮上来。


    少年呛了好几大口水，猛烈咳嗽，又惊又怒又怕地看着任清璇。


    任清璇解释：“我没杀她。还有，希望你不要太过蠢笨，把好心人当做凶手。若你真有种，就去找到真凶，而不是看谁脾气好就欺负谁。”


    少年不吭声了，眼里的愤怒没了，只剩下惊惧。


    任清璇微笑，对嘛，这下心里舒服多了。


    任清璇在少年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走出了院子。


    有伙计像是这才想起后院还有病患，奋力游到少年身边。


    “冬生，你——”伙计看到木板上的尸首，惊得差点跌进水里呛一口，“小芽怎么回来了？她怎么了？！”


    少年没说话。


    任清璇走出了药铺，一刻不到的功夫，十方城的街头已经不见人影。


    撑叶子伞的小女孩，还乖乖坐在台阶上。


    任清璇走过去，一步步登上台阶。


    她的衣裙随着出水的脚步，逐渐变得干爽。


    半披的长发，也不再滴滴答答。


    任清璇在小女孩身边坐下，随手拿出两颗果子，自己啃一个，小女孩啃一个。


    任清璇问她：“你怎么还在这儿？”


    小女孩又冷又饿，啃果子的速度却不慢。


    她大口大口吃完，连核都跟着嚼碎。


    核是苦的，她舌头都麻了。


    吞完果子，她又仔仔细细把嘴巴周围和手指缝都舔干净。


    这才回答任清璇刚才的问话：“我不会水。”


    任清璇又拿出果子，把不太红的那个递给小女孩。


    小女孩却不吃了，擦干净，揣进腰带缝隙里。


    任清璇好奇：“你不吃吗？”


    小女孩摇头：“饿了吃。”


    雨势还那般大，任清璇一边啃着果子，一边抬头看云层之上的战斗。


    两方人马没有分出胜负。


    地面上，城池恍若死去。


    从前，任清璇是底下挣扎的那个，一定在疲于奔命。


    现在，她哪方都不是。


    她可以当做是一场风景。


    看完了，任清璇拍拍手，准备离开。


    她还要去更远的地方，等着和师父们汇合呢。


    衣角却被小女孩拽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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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小女孩轻轻喊她。


    任清璇心里又不高兴了。


    真是个贪心的小孩。


    要是她敢说跟着自己，那……


    那她就把果子收回来！


    “姐姐。”小女孩把叶子柄递给她，嘴角弯弯，“谢谢你的伞。你要走了吧？伞带上，雨水淋多了，会生病。”


    她又去自己的腰带翻找，扯出一个小小的布袋，里面有两颗银瓜子。


    也递给任清璇。


    “我只有这个了，你别嫌弃。”


    小女孩自觉羞赧，又回到台阶边站着。


    风小了，雨还是那般大。


    却像是故意避开了任清璇一样，再没有淋到她。


    “你在这儿等家人？”任清璇接过叶子伞，丢进了域。


    小女孩见她又凭空变走了伞，努力做出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


    目光里的好奇却藏不住。


    “阿爹带着阿弟去外祖家找阿娘，找到了，就会回来接我。”小女孩露出腼腆的笑，“雨停了，水消了，他们就回来了。”


    “你看到你阿爹了？他怎么不把你一起带走？”


    “阿弟还小，生了病，阿爹一个人顾不过来。”


    说话时，两个趴在水中的人飘了过来。


    任清璇捞起来一看。


    人已经死了。


    再抬头，云层里的闪电越来越密集，有的顺着雨直接落入城中。


    细长炸裂的电花，在水面快速荡出一层涟漪。


    “噗通！”


    “噗通！”


    两个高楼上的人，忽地从大开的窗口僵直倒下。


    小女孩下意识往任清璇身边躲了躲。


    任清璇抬头，云层里还打得难舍难分。


    她开始思考。


    这些仙人，能不能讲讲道理？


    任清璇弯腰，再次把叶子伞给小女孩，银瓜子也给她放了回去。


    “伞送你，你要是喜欢，可以拿回家种。”


    任清璇看了台阶上两具尸体，把小女孩往更高处抱。


    她朝着城外走去。


    一边走，一边快速使用召唤御灵术。


    “……天人共应，召请御灵！”


    轰——


    云端的战斗越发激烈。


    一道赤红的光撞向大地，十方城的城门轰然倒塌，露出一个约三丈深的大坑。


    大坑边缘，刚好在任清璇的脚下。


    任清璇心念微动，脚下召唤阵生成，金光将她笼罩，及时护住了她。


    嘶嘶——


    一条金光灿灿的蟒蛇，从召唤阵内钻出。


    它刚露出一个硕大的脑袋，就飞快给任清璇传信。


    “小崽寻吾何事？吾只可停留二十息。”


    任清璇一手指天：“可以让他们下来说话吗？”


    金光蟒蛇看过去，嗤笑。


    “这有何难？”


    云端上的修仙族和修魔族正互相丢术法，霞光与乌云交织。


    忽地，天地间出现一道更粗的霞光。


    仔细一看，那霞光上窄下宽，好似一条……


    尾巴？


    不等他们细看，那尾巴已迅速扫向云端。


    噼啪。


    金色尾巴一扫而过，霞光乌云顿时四散。


    大地云销雨霁，连风都停止。


    云端上的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就从高空坠下。


    “啊！！！！”


    黄金蟒蛇即将消散，它朝任清璇看来：“小崽，努力修行。”


    太弱了，让它只能透这么一会儿气。


    言毕，黄金蟒蛇和召唤阵一起消失不见。


    大坑里堆了大大小小几十个修士。


    任清璇站在大坑边缘，刚想说话，就听到一阵中气十足的声音。


    “是谁？！扰我修炼！”


    大坑中哀嚎的众人惊恐发现，一柄硕大的锤子，出现在大坑边，即将朝他们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