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芳菲到底还是没能说出那句“我对不住你”。


    她粗粝的手攥紧了任清璇，拉着她进了小木棚。


    说是木棚，不过是两根烧了大半的房梁支撑两边，再绑上一圈竹竿，顶上铺了不算太厚的茅草。


    更像是草棚子。


    小棚子里东西不多，里面被茅草铺满，再一张编得不算用心的草垫。


    而后是一个缺了口的碗，一个破了半边的瓦罐。


    再有一把锄头，一个镰刀。


    便算是全部了。


    刘芳菲从草垫子底下，摸出了一个木盒子，里头有两个鸡蛋，三颗鸟蛋。


    “你从前就总馋这个，我给你煮煮。”


    刘芳菲一手攥着蛋，一手攥着任清璇，来到了棚子不远处的石台上。


    石台是一片薄薄的石板，旁边还有一个凿出的石窝。


    石板是锅，石窝也是锅。


    刘芳菲想用火石点火，好给任清璇做鸡蛋吃。


    她手抖得厉害，好半天都点不着。


    “婶婶很没用吧。”刘芳菲身体好了，她却觉得自己好像还是那般笨拙。


    什么都做不好。


    任清璇接过刘芳菲手里的鸡蛋，敲碎了，放在石板上。


    分出一缕地心之火到掌心，再把它铺在石板下方。


    轰——


    石板下的干草燃起来，石板很快变得滚烫。


    地心之火很均匀，几乎是在眨眼睛，鸡蛋一面就已经熟透。


    任清璇用小木夹，把鸡蛋翻边，另一边也熟了。


    她把缺了口的碗拿出来，把鸡蛋放上去，剩下的鸟蛋没动，只放在一边。


    “婶婶，吃吧。”任清璇和刘芳菲一人分了一个鸡蛋。


    刘芳菲早就看呆了，她分明什么也没看到，可就是能明白，任清璇掌心里刚才是有火的。


    否则怎么可能在干草上轻轻一拂，那干草就自己燃起来了？


    只有那说书先生口中的神仙子，才能做到的事。


    刘芳菲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些激动，又酸涩。


    清清在外面学到了大本事，她什么也没帮到她。


    任清璇已经吃完了她的那个鸡蛋。


    这是时隔六年，她第一次吃到荤腥——如果鸡蛋也算荤腥的话。


    凤溪山里也有荤腥，但大家仿佛是忘了一般，都只给她吃各种果子。


    她吃到过肉味的果子。


    也吃到过肉质口感的果子。


    以及她自己偶尔找出来的野菜，用地心之火烤熟了，也是香喷喷的，可以直接下咽。


    任清璇不挑剔，给什么，她就吃什么。


    她本身吃过的东西不多，自然也就没什么想吃的欲望。


    如今再吃到鸡蛋，倒像是勾起了沉睡多年的馋虫，没忍住一口吃了个精光。


    刘芳菲愣神间，看到任清璇快速吃完了鸡蛋，想也不想，把自己碗里的鸡蛋也放到她的碗里。


    “婶婶，你吃吧，我已经吃过一个了。”任清璇又把鸡蛋放回去，“我现在不会饿肚子，有很多好吃的。”


    任清璇凭空拿出了一大捧果子，堆在刘芳菲面前。


    漂亮又个大的果子，匍匐在刘芳菲的破草鞋边，像是格格不入的画。


    她几乎是下意识，抓起旁边的干草，直接把所有果子都给遮起来。


    “傻丫头，这些东西一看就不凡，怎么能拿出来！”


    刘芳菲像是又回到了当初，劈头就批评起来。


    转念间，她才反应过来，刚才轻轻丫头是直接凭空就把东西变出来的？


    “你——”刘芳菲不太确定地问，“你做神仙了？”


    刘芳菲没见过神仙，说书先生也没见过，关于神仙的传言，都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拼凑起来的。


    他们只知道神仙无所不能，但究竟怎么个无所不能，却不太清楚。


    刘芳菲去过选拔现场，倒还懂得多一些。至少那骄傲无比的仙师，是不能够凭空变出物体来的。


    他们就连拿出银票和银子，都要从腰间的大布袋子里取。


    清清比他们都厉害。


    刘芳菲忍不住勾起嘴角。


    越想越高兴。


    任清璇听到婶婶问她是不是做了神仙，跟着摇了摇头。


    “没有呢。”任清璇说，“我进了凤溪山，认识了一些妖，都是它们教我的。”


    刘芳菲倒吸一口凉气。


    “凤溪山里，真的妖？”想象又觉得合理了。


    凤溪山连绵起伏，老人们都说它起码横跨几万里，有妖怪也正常……吧？


    不知道为何，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从未想过要进入凤溪山。


    大家只是围着凤溪山生活，或是采摘种植，或是打猎，生活方式千奇百怪，就是没想过进入凤溪山。


    任清璇：“有妖，它们很好，教会我许多。”


    刘芳菲点点头，也不多问了。


    “那就很好。”


    反正无论是妖怪还是仙师，只要能教本事，那都是很厉害的。


    清清学到了真本事，真了不起。


    她应当是十里八村独一份吧？


    或许对于整个王朝而言，都是独一份的。


    谁会不怕妖怪？他们轻轻就不怕，不仅不怕，还跟着妖怪学了本事。


    太了不起了。


    她才应该被说书先生记住，把她的事迹广而告之。


    刘芳菲只心头这般晃过一个念头，却知晓此事任何人都不得再说。


    “清清，以后在人前，可千万不能暴露这些本事。”


    刘芳菲又看了眼石板，那火好像还在燃烧，一股热意在脸颊上游动。


    顿了顿，她又接着说：“就算是最厉害的人，也会把最最厉害的本事藏起来，不能让人轻易知晓。”


    任清璇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她知道婶婶的意思，要藏拙，还要懂得财不露白。


    多余的话，刘芳菲就没说了。


    她和清清的关系，好像还没到那般亲密的程度。


    即便两人现在正在分享难得的鸡蛋。


    “婶婶，这些果子，有的可以治病，可以存放许多年。你可以把它们存着，无论以后是卖了也好，自己吃也好，都有用处。”


    刘芳菲嘴角的笑容坚持不下去了，转变为惊愕：“你这么说什么意思？清清，你要走吗？”


    任清璇：“嗯，我要往南边去。”


    “南边哪儿?”


    “不拘是哪儿。只要往南边走。”任清璇道，“我同别人约好了。”


    这里面的别人，当然就是凤溪山里的妖了。


    凤溪山在王家村的北边，任清璇出来之前，众妖也告诉她，只需要往南边走，日后必然会有再见之日。


    说不定，任清璇会出现在它们上工的地方，那也算是重逢了。


    要么就等它们完成了各自的任务，凤溪山重新接各种纳灵体进出，任清璇再回来也能见到它们。


    任清璇打算直接往南边走。


    刘芳菲掩住眼里的失落：“你……”


    她想问，你能不能不走？


    能不能带我一起走？


    能不能……


    话到嘴边，全都咽了进去。


    她有什么资格留下她？


    清清还能活着，是仰仗她福大命大，而非她这个婶婶的功劳。


    刘芳芳有千言万语，全都卡在了嗓子眼里，她想不出任何一条留下她的理由。


    便只能问：“你，什么时候走？”


    任清璇看了看小木棚，又看了看身体恢复健康但面容依然憔悴的婶婶：“再过三日吧。”


    三日时间，足够她帮婶婶重新建个小屋子。


    还有叔叔，不知是否还在村里生活，她也是要去见一见的。


    她要去见一见叔叔，但可能不会留更多东西给叔叔。


    她可能不是懂事的好孩子，叔叔婶婶昔日待她算不上热络，婶婶与她相处更多。


    惩罚和打骂都来自婶婶，叔叔常年沉默，沉默得仿佛不存在。


    除了那晚意外被她听到的话，叔叔的存在感，向来不高。


    可任清璇就是忍不住想怪他，她难以遏制这种想法。


    她不怨恨婶婶，反而怪没做出过什么的叔叔。


    她愿意给婶婶治疗，愿意留下她自己都喜欢的果子给婶婶，也愿意多留三日给婶婶修小屋子。


    可她就是不太愿意这样对叔叔，甚至连给叔叔多留一点什么，心里都一些抗拒。


    她很坏吧？


    刘芳菲不知晓任清璇的想法，只是听到她只会留三日，心头突然空落落的。


    奇怪的是，之前她以为清清死了，失魂落魄到现在，也不觉得心头是空的。


    现在清清“死而复生”，她见到了真人，听见她说话，看见她鲜活的模样，反而畏惧又害怕。


    人若得到，便害怕失去。


    她失去过一次，还要眼睁睁失去第二次。


    可她，分明什么也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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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了。


    王家村里出了件了不起的大事。


    那个出过修仙小子的任家，曾经死去的小丫头任清璇，居然活着回来了！


    她长得比仙女还要漂亮。


    王家村里的老人们都在说：“你们是没见过她娘，那才是真正的仙女，见过她的人，就没有能忘掉的。”


    任清璇要给刘芳菲修房子，她身上没有金银钱财作为报酬，就想用果子来支付。


    刘芳菲在任清璇的催促下，吃过一颗果子。


    吃完后，她的力气就变得很大，一块四个成年男子才能搬动的石头，她轻轻松松就能搬动。


    那果子让她变成了大力士！


    刘芳菲说什么也不肯继续吃其他果子，还想把果子都还给任清璇。


    任清璇说：“婶婶你留着吧，我有很多，都吃不完呢。”


    那些果子具体有什么用，任清璇也没注意。


    大多果子除了好吃，没有其他特别的地方，少部分果子带有特别的能力。


    其中，参天木身上挂着的果子，最是神奇，根据不同的颜色，可以增长不同你的灵力。


    让刘芳菲力气变大的，就是其中之一。


    刘芳菲还是不让：“清清，你有再多，都不能拿来当酬劳。婶婶有钱，婶婶自己出。”


    刘芳菲的娘家不算很穷，得知她和离后，也曾来劝过她改嫁。


    劝不动了，她的哥哥嫂嫂就凑了一笔钱，让她以后盖个小屋子，自己凑合过。


    等他们的孩子多生一些，再过一个给她。


    钱，刘芳菲推辞不过，收了。


    至于要过继的孩子，她看到那些孩子一个比一个畏惧的样子，全拒了。


    她不想再养一个让她后悔万分的“清清”。


    钱实在不算多，建个小屋子，也是合适的。


    刘芳菲甚至没请村里人帮忙，自己就扛着一个不知哪儿借来的锤子，去废弃的采石场里打了许多大石头，一个个扛回来。


    村里人见到刘芳菲扛着巨石回家，一个个都惊呆了。


    想去告知她的前夫任二石，才想起来，任二石正随他的二婚妻子回娘家，已经十天半月不曾回来了。


    任清璇没能拿东西给村人做报酬，就把果子给了飞禽走兽。


    她被凤鸟灌注过万族通语，能与它们轻易沟通。


    比如婶婶家的那头老黄牛。


    “牛牛，你帮婶婶运下干草，我给你吃长寿果子，让你可以活得更久。”任清璇对着躺在地上吃草的老黄牛说。


    老黄牛一边歪着嘴巴吃草，一边翻白眼：“你出去打听打听，谁家老黄牛想活久些？”


    任清璇：“……”


    她一想也是，就换了个果子：“那这个吧，吃了能让你看起来更有精神，村里的母牛见了你都高兴。”


    她还顺便给老黄牛治疗身体，让它不再病殃殃。


    老黄牛来了兴趣：“这倒是不错。”


    它把精神的果子吃了，又讨要可以长寿的果子。


    任清璇：“你不是不想活久些？”


    老黄牛又翻白眼：“你出去打听打听，哪头老黄牛有活久些的机会不要，想马上死了？”


    任清璇：“……”


    行吧。


    反正果子有的是。


    老黄牛吃了两颗果子，又治愈了身体，顿时生龙活虎起来。


    刘芳菲去采石场里运石头，老黄牛就在小木棚旁边刨地基。


    它愣是用四个蹄子，把地基刨得方方正正。


    有翎羽的帮助，任清璇还请来了鸟族帮忙找各种方便建筑的草叶。


    翎羽拥有鸟族王的气息，鸟族见到她，会不自觉臣服。


    只有村里的人啧啧称奇。


    “你们看到刚才那头老鹰了吗？它居然在运木头！”


    “啧啧啧，清清丫头是不是去了什么御兽宗，我听说有这样的仙门，连蚂蚁都能驱使呢！”


    话音一落，有人惊呼，低头一看，竟真的有蚂蚁排着队，举着黏糊糊的草叶往那边赶。


    仔细一看，鸟族运过来的小木头，也是蚂蚁帮忙分割的。


    那些黏糊糊的草叶，居然能把木头连接拼合起来，仔细一看，竟然还有漂亮的图案，是他们见都不曾见过的。


    “乖乖，清清丫头这是想修个宫殿出来？”


    也许是惊奇的东西多了，反而没人注意到，刘芳菲一手拖着石料，一手扛着锤子。


    汗水瀑布似的砸下来，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