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泥土飞溅，樵夫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他脸贴土地，整个人倒栽葱。


    他努力抬眼，斜着先是看见沈无咎的腿边，接着往上是她那张不耐烦的脸。


    “别唱了，真挺难听的。”


    樵夫喉头火烧火燎，毒已封了声带。食指在湿土划出沟壑，泥地上现出歪斜字迹：那女子非善类。


    沈无咎枪尖点地："知道。"


    黑血突然从樵夫嘴角溢出，沙哑声冲破桎梏："皇城司绣衣郎奉命缉贼，贼人窃军机要图，恐通敌国。"每个字都渗着血沫，像锈刀刮过磨石。


    "窃的什么？"


    "塞北布防图。"樵夫指甲抠进泥地，"那妖女武功虽逊我半筹，袖中毒物却能蚀骨化尸。"


    沈无咎已走出三丈。


    “欸别！你莫小看她！”樵夫面带急色。


    沈无咎却不理不睬，脚下步伐反而快了。内心却想那采药女比起自己那瘦骨嶙峋的姨姨——江湖称作血鸩娘子的，究竟谁胜谁劣？


    想想之前她筐里的几株草药，青玉果尚可入口，余下两株却是腐骨藤与碎心兰。


    她此时该在哪里等我呢？


    枪尖挑开挡路藤蔓时，沈无咎忽然嗅到苦杏仁味。这味道她在血鸩娘子的炼药房闻过十三回，每回都需灌下三碗解药。


    山雾在枪缨上凝成水珠。


    破心魔，本就要用天下高手的血来喂。


    那自称绣衣郎的樵夫半卧在地，眼见沈无咎的身影远去，内心一阵绝望。这女子武功虽高，但心智怎的如此不成熟，天下唯二知晓她踪迹的人，你我哪个能被放过？


    四周死一般的安静，他眼见一条青蛇蜿蜒而来，不由自嘲地轻笑一声。


    罢了，便送你一程。


    他丹田运气，经脉受阻，再喷一口鲜血，挥斧扔出，那小青蛇却只是微微一扭，轻松闪开。


    斧头落空，看到一棵树上，竟生生砍进大半，死死嵌了进去。


    采药女忽从树木背后探出头来，整个人似蛇一般，胸膛一挺，腰身和双腿蜿蜒着扭出来，眯起眼睛，浅浅的笑。


    她伸手，轻轻点在斧柄上，腕上银铃轻响，那斧头登时直飞出去，正朝樵夫面门。


    “呵呵呵呵呵呵呵......”采药女笑起来，“真以为武功我不如你呢......小子真傻得可爱......”


    沈无咎绕山三匝归来，断树横陈，斧痕渗血。


    指尖抹过凝血，膻气直冲百会穴。树后忽现灰影，采药女眼瞳颤动似惊鹿："女侠......杀了他？"


    "杀了。"


    "女侠好手段。"采药女泪落如珠，"敢问尊姓？来世结草衔环......"


    "不如先解今世惑。"钢枪点地三寸，"方才雾浓时，姑娘在何处观战？"


    双膝砸地声惊飞山雀。采药女袖中跌出个油布包："奴家寻此物献与恩人......您看这千年太岁......"


    血腥味混着腐气漫开。沈无咎挑起布包："《神农经》载肉灵芝状若牛肝，食之复生。"枪尖突转，“来，你自己吃一口。”


    “此物颇为珍贵......”采药女眯起眼睛，嘴角不自觉抽搐。


    “害，不用和我客气！”沈无咎拿起她手腕，直直往她口里送。


    采药女被撞了一个趔趄，再抬头已经是满脸怨毒。


    人影暴退七尺，油布包凌空炸裂。采药女十指成爪："太岁延寿百年，女侠可信？"


    "我信世上有三样东西碰不得。"沈无咎甩开掌中腥红浆液，"假药、谎话、故人之仇。"


    肉泥渗入腐叶时，她想起姐姐咽气前攥着的半截"灵芝"。


    沈无咎扭身架枪，却只见一团腥雾袭来，屏住呼吸，脚下微调，猛然一跺，抽身暴退。


    笛声悠扬，四下树木枝杈抖起来，仿若摇动鬼手。


    她退出那雾范围，倚在树旁，想运动真气，登时吐出一口鲜血。


    这毒竟是这般效果，果然颇为奇特。


    枯枝忽响。


    绿鳞蛇自树影游移，毒牙弹出时，蛇身已电射向沈无咎颈后三寸。


    竹笛横在唇边。


    绿鳞游蛇自袖口蜿蜒钻出，贴着草叶游走。采药女背靠古树，指节在笛孔间起落。无色毒瘴混在晨雾里，这是她为皇城司鹰犬备下的死局，此刻却用在这素昧平生的少女身上。


    笛声忽止。


    后颈寒毛倒竖的刹那，她已瞥见黑衫掠影。沈无咎指间擒着条碧鳞蛇，拇指按住蛇首，毒牙应声弹出。咽喉刺痛时，采药女才惊觉自己已被鹌鹑般拎起。


    沈无咎甩开软绵绵的蛇尸，青锋枪尖垂落草间。


    采药女踉跄跪地，腕间银铃叮当乱响："毒入脏腑，你早该气绝。"


    "毒是中了，解了便是。"少女嘴角微翘，似在回味山中岁月。血鸩娘子的鸩羽，不药先生的解药，那些在生死间打滚的日子，此刻倒成了救命稻草。


    她抽抽鼻子，当然还有那断树腥味儿的功劳。


    银铃骤裂！


    采药女一掌拍出，沈无咎横枪格挡，交锋只在一瞬间。


    雾霭渐稀。


    青芒在少女枪尖流转。


    采药女盯着那张尚带稚气的脸，十五六岁年纪，握枪的手却稳如磐石。她忽然觉得脊背发冷——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身手，这样的岐黄造诣，江湖百年能出几个？


    雾霭在两人之间游移。若对手少一分武艺，或浅三分医理，此刻跪着的本该是对方。


    腕骨发出轻响，最后一掌破空时，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林涛声忽然远去，黑衫少女的轮廓在晨光中逐渐清晰，恍惚竟似照见十年前的自己。


    掌风触及布帛的瞬间，采药女瞳孔骤缩。断魂掌结结实实印在对方心口，江湖中没人能站着接下这一击。


    可她触到了更冷的东西。


    右臂经脉传来细密的刺痛，软绵绵垂落时，她才看清少女左手指缝间的银芒。原来方才枪杆横扫时，那抹冷光已挑断了她腕间筋络。


    钢枪破空声起，寒芒悬在眉心。采药女望着枪尖映出的朝霞，忽然笑出声。江湖人总说生死一线，原来这一线竟是铁铸的。


    沈无咎抖腕收枪。


    她输了。


    沈无咎想，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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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一直是这样，那这江湖似乎也就那么一回事。


    她就这样想着，采药女已扑在地上，鲜血像喷泉一样，从嘴里一股一股涌出来。于是她又从怀里掏出一块枣泥酥，美滋滋地咬了一口。


    喷泉还没停，那樵夫也不知去哪了，但不知何时地上多了一卷图，好像是这女人喷出来的。


    沈无咎没办法，蹲下，一手高高举起酥，防止被血溅到，另一只手则有力地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夹起那卷图，又往采药女身上蹭了蹭。


    棉麻的材质还是非常吸水，弄得差不多干净后，沈无咎才站起来，一口把酥扔进口中，展开看这图。


    瞥了眼地上的采药女，嘴唇翕动如将死的鱼。沈无咎俯身三寸，看清她最后的口型——得图者不得好死。


    沈无咎不管她，仔细端详了一下这图，觉得人家应该没骗她。


    这图是人皮做的。


    皮质泛着油光，细密针脚缀着塞北十二城关，血腥味浓得能呛死夜枭。沈无咎指尖划过"幽州"二字。她抖开地图盖住采药女扭曲的脸，落叶簌簌落在羊皮褶皱间。药篓里青玉果尚带露水，顺手收入囊中。


    残阳割裂雾霭，云梦山终于静下来。


    一道清瘦人影沿着山径游移，布靴踏过沾血的野蕨。枯枝般的手掌悬在尸身上方，指节凸起处布满针孔状红斑，像是被千万只毒蚁啮咬过。


    指尖停在少女鼻尖三寸。百里墨这个姓名在他喉头滚动，如同三十年前咽下的那口断肠散。江湖总爱把名字刻在墓碑上，却不知活人心里早立着千万块碑。


    尸身余温透过粗布传来时，他蜷曲的食指突然抽搐，那些红点开始发烫。


    "百里菘。"他对着山风吐出这三个字。山风卷着草叶打转，把这个名字撕成碎片。有些父女缘分，本就是淬了毒的银针。


    暮色吞没最后一线天光时，老人直起腰，掌心血痕蜿蜒进了袖口。


    到第三日寅时末。皇城司铜铃急响，卷宗房新添三张人像。画师笔锋刚干，驿马已踏碎官道晨霜——沈无咎早至幽州。


    第五日晨。幽州十三道驿站檐角，齐齐钉上赤铜血令。薄绢浸过鸩毒，蝇头小楷渗着铁锈味：酉时三刻前，诛杀负枪女子。落款处绣着半片残鳞，是皇城司独门烙印。


    最后一道血令钉进马厩时，沈无咎正在三十里外酒肆打尖。钢枪倚着榆木桌，枪头悬着的酒葫芦微微晃荡，倒映出檐外七道黑影。


    榆木桌腿陷进夯土地三寸，桌沿刀痕新旧交错。檐角灯笼忽然乱晃，惊得槽头瘦马连踢七下厩板——第三下时，沈无咎左手已按上枪杆。


    仓啷一声！火光四溅，枪锋遇刀锋，


    七道白影破窗时带起霜气。


    为首者银线绣蟒纹在襟口翻涌，他身形最瘦，腰封却勒得极紧；第二人足尖点地无声，惨绿瞳仁嵌在白玉脸上；第三人反握双刀，滚银边箭袖收至腕骨三寸；第四人最矮，白狐裘领缀着十八颗东珠；第五人背负五尺铜匣，匣缝渗血染红衣摆；第六人面具裂开半寸，靛蓝刺青自额角蔓至锁骨；最末者空手，袖口垂落半截金丝绳。


    七把雁翎刀同时出鞘时，檐角灯笼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