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下山杀人
作品:《一枪捅死我爹后》 大雨滂沱,枪尖刺穿心脏,沈无咎负手而立。
面前的男人乃幽州道三十万玄甲军旧主,武德殿柱国将军,天绶三年武状元及第,御笔亲封紫金光禄大夫,阿什那苏勒(燃烧的野狼),焚籍相公,天谶南斗灼日......以及她爹。
男人直挺挺倒下,登时血流如注,神情平静,只有侧面脸颊的肌肉因为疼痛而微微抽搐。
他对此似乎早有预料,大字躺在地上,像准备睡上一觉,只是目光逐渐空洞。
他终于死了。
雨水渐冲刷掉他脸上的脂粉,露出黑色尸斑。沈无咎认得那是一种毒。
她突然听见一阵铃铛声……
“哟————
崖畔青松十八扭,扭不过雾打旋涡口————
露水打湿绣鞋头,哪个在唱月牙钩钩————”
唱声尖锐刺耳,沈无咎不由得皱了皱眉。
她是孤儿。
师父叫谢青,那时武林中人都认他是天下第一。
据师父所说,他是打累了,不想再过问江湖事,决定找个山头隐居。
他说却没想到山头藏了个娃娃。
发现她时,几只灰狼正探着鼻子,伸进襁褓,对她闻来闻去。
“所以你现在长一只狼鼻,嗅觉这么好,这是灰狼借你的。”师父说。
沈无咎认为自己不仅有一只狼鼻,自己还是一只白眼狼。
谢青对她这样好,但她却不喜欢谢青。
她七岁始学枪,谢青说军阵就是用枪,现在是乱世,你以后快饿死了,凭枪法仍可在边军立足。
她从七岁练到十岁,谢青从此就不再教她了。
谢青令她在山中新搬来的几位家里轮住,一家住七天。
这几位邻居都很怪,一个瘦似稻草的姨姨,弯腰时骨头要劈出来;一个总笑嘻嘻的老头,满身都长红斑;一个胖乎乎的男人,一天到晚吃个不停;还有对夫妻,整天打来打去,输的总是男人;最好相处的是个钓鱼老头,他只有钓不上来鱼时才对她吹胡子瞪眼。
沈无咎不喜欢他们,他们对自己都非常不好,成天让她干活,还欺负她。
她气急了就拿起枪跟他们打。
但这样,第二天沈无咎只能顶着一副鼻青脸肿的猪头样干活,那个笑嘻嘻的老头会上门来给她治伤,在她胳膊上摸来摸去。
之后她总是一副猪头样,那老头也几乎是天天来,她只有过年时才回到师父家。
后来老头来的频率就渐渐少起来,一方面是她不再总被打的那么惨,即使不敌也常常可以逃掉,另一方面就是她也开始会自己包扎,处理伤势。
直到她赢了第一次。
他们的态度渐渐好起来,她也不再住在他们家。
但她依旧每天拜访他们,打上一架,或输或赢。
她赢得越来越多,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再也输不了。
沈无咎开始跟谢青打。
一次也没赢过。
那时候她已经知道,这些有点讨厌,对她还不好的邻居都曾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出于各种的原因来此隐居。
输了不知道多少次,谢青忽然跟她说,她赢不了是因为心中有魔。
她要除掉心魔,才能武功大成。
"杀了他,你才能斩断枷锁。"
谢青说她的心魔是自己的生父——沈沧溟,一个国贼,佞臣,叛徒。
谢青说就是他将你丢弃,你恨他,你需要复仇。
沈无咎其实不这么觉得,她感觉自己更恨谢青。
无缘无故去恨一个陌生人是很离谱的。
但这话不能说,就像不能问为何谢青书房藏着沈沧溟十三年前的画像,她选择听师父的,下山杀贼。
毕竟杀一个国贼,一个坏人,一个曾把自己抛弃的家伙,似乎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尽管自己根本不恨他。
她只是想武功大成。
山中大雾弥漫,遮天蔽地,树木影影绰绰,声音像从四面八方来。
此地十万青峰,险峻异常,毒虫猛兽肆虐,只腰处藏一群老不死,哪来的人声?
她虽江湖经验不足,但基本的常识还在。
还能被你唬住……
沈无咎一身黑衣,此刻背微微弓起,一手摸出枪,轻轻闭上眼,左眼尾的朱砂泪痣被睫毛覆上。
屏蔽视觉,余下的感官更加清晰。
尤其是……听觉!
人未动,枪先至。
枪杆鞭在空中,打的雾都空了一块。
“阿妹走岔道喽!"
一个中年男人在雾中显形,从她身后钻出来。
他肩上背一大柴捆,摘下斗笠扇风,露出脖颈处蜈蚣状的伤疤,形象算个樵夫:"前头吊尸崖刚摔死个采药娘,绕道罢。"
沈无咎睁眼,枪尖飞扫,指向樵夫面门。
“哦。”
樵夫持斧,无奈摇摇头,一抖手腕,斧劈横枝。
沈无咎微眯双眼,枪抖寒星,翻身便刺。
——咔!
断枝落地,枪锋破空。
身后传来唱声:“ 哟————
藤缠老树蛇缠藤,石裂三寸鬼开门——
樵郎柴担两头沉,黄泉路标插花坟——”
眼前只剩一团被搅碎的浓雾。
“好诡的身法。”沈无咎收枪,边从怀里掏一片酥,边往刚才樵夫来处去。
鼻尖抽动,有枣香,沈无咎自小练枪,气海生涡,张大嘴巴,猛然一抽,酥入口中。
千层酥皮齿间崩解,枣泥裹着糖渍花蕊,枣凝回甘,桂花冷香又突然从鼻腔窜出。
越往里进,雾便越浓,起初还能视物,步行几十息,便只有脚下土地清晰可见。
忽然,笛声依约,云丝漫舞。
沈无咎横枪而立,嘴中大嚼特嚼,仰头硬咽一大包,喉咙生疼。
雾中缓缓走出一妙龄少女,五官娇小,半合双眸,腕间绕银铃。
少女蓑衣滴水,放下笛子,药篓装了一半:"你见过那人了吧。"
“你说那樵夫?”沈无咎不动,心里盘算着枣泥酥还剩几块。
采药女撩起袖口,腕间赫然有道斧刃状淤青:"上月他把我阿姐杀死推下鹰愁涧,就为采她身上的''肉灵芝''。"
“不好。”沈无咎神色一惧,眉头深皱。
采药女连忙转身警戒,两手紧握绿笛当棒子使。
“不够吃了。”
采药女转头,杏口微张,不明所以。
沈无咎内心大痛,无奈扶额:“该省着点吃的。”
雾中一阵诡异的平静。
“女侠,你从哪来,我叫那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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樵夫盯上,已无处可去了。我和阿姐发现那太岁,为不被歹人所夺,缝在身上,只要女侠帮我复仇,我愿双手奉上。”采药女抿了抿嘴,撩起衣衫,露出纤腰。
她皮肤上正附着那所谓肉灵芝,紫红色,呈盆状,表面带一对凹处,似耳朵,环一周裙边。
沈无咎移步到她身侧,撇了眼她筐里的草药,鼻尖抽动:“我不爱吃那东西,你自己留着吧。”
听此,采药女神色黯淡,苦笑一声:“是了,想想也不会好吃。我在此拜谢女侠了,我们就此别过吧。”
“可我不介意杀他。”沈无咎从她筐里摘了个小果,在鼻尖嗅嗅,随即扔进嘴中,只觉口齿生津,“他怎样也不算好人。”
那樵夫斧间有浓重血腥味,一两个人可积不起如此厚重的味道。
她捏了捏枪杆,的确也是有些手痒。
采药女唇角微翘,玉笛横转三寸。指尖探入笛孔,拈出条碧鳞蛇,蛇尾垂落草叶时犹带笛音震颤。
蛇身贴地疾行,鳞片刮擦碎石嚓嚓作响。这畜生竟通人性,游出三丈必顿首,蛇信吞吐似在嗅闻什么。沈无咎瞥见蛇瞳泛赤——是饮过追踪蛊的血相。采药女掠出五步,腐叶在靴底碎裂的节奏竟暗合九宫数。
沈无咎负枪缓随,踏雪无痕的功夫踩在嶙峋山道上,竟不如前头人影从容。七拐八绕间,那袭倩影总在三丈外,蛇鳞反光像悬在雾里的引魂灯。
"三日前给他种过千里追魂香。"采药女骨哨含在唇间,哨声短促如鹧鸪啼。
树影在二人两侧移动,雾气似水般划起来,人像在水底轻飘飘的游,头脑也变得不甚清晰。
滴答!
沈无咎停下来。
她抽抽鼻子,闻见血腥味儿。
她转身,看见一个满身是血的人,戴斗笠,背柴捆,提着把斧头。
樵夫抬起头,整张脸都烂了,血液浸透衣衫,在角处凝结成一滴硕大的血珠。
滴答!
沈无咎竖着枪,从枪尖侧面的反光处往后撇,那采药女已不见了。
滴答!
斧影闪动,破空劈来,直直砍向她左肩。
沈无咎原地站定,架势未起,枪太长,枪尖还在远处,而斧锋已在近处。
此招叫做以短乘长,短兵打长兵重在近身。
她侧目,能看见自己的断发。
发丝飘飞,悠然地乘着风,摇摇下落,擦过樵夫腾起在半空的一只鞋面。
沈无咎眼尾掠过雾霭,鼻腔里漏出半声笑。
眼帘垂落的刹那,听觉陡然锋利。
枪杆震颤着刺破气流。枪锋撕开浓雾时,樵夫喉头爆出闷哼,前襟绽开血梅。
柴斧插进湿土三寸,勉强撑住摇晃的身形。这个在皇城司教了十年踏雪无痕的人,此刻靴底沾满泥浆。
七岁踏桩,十岁截雁,十五岁皇城司檐角多道残影。三十岁那套独步天下的鹤唳九霄,此刻竟被十八岁少女的枪尖钉死在泥地里。
三十七年锤炼的吐纳本该静如古井,此刻却在肺腑间翻起惊涛。
钢枪回撤时带起山风,卷走了最后半片残叶。
樵夫回头,忽然大笑一声,又唱起来:“哎嘚儿喂——!
血蜈蚣绞尾缠星斗,竹篓倒扣三魂漏!
脚印叠成地府符哎,谁回头——谁替我驮这刀剁山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