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匹颠簸，但有身后人托底，惠芷玉并未感觉到难受。一路疾驰到县衙大门，只稍微给看守大门的门侍瞧了一眼，继续坐着马吹着风，悠闲穿过县衙的大堂，抵达县兵营地。


    见游万洲踩着脚蹬下马，惠芷玉果断斜身朝他张开双臂。他仰头瞧来笑了一下，非常自然也伸手将自己抱了下去：“好啦，我们到了，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但这里男子多，记得跟紧我。”


    其实用不着她跟紧，游万洲一只手已经握住了她。惠芷玉嗯一声，就着这动作与他往内走，边走边问：“既然只留两队，那我们要带哪队离开？”


    “带整体表现最中规中矩，队长是何尤的那队走，正好他今日轮巡留在营地内。”游万洲回答着，他们面前已经站定了守城队长何尤，这位中年男子朝世子行军礼，问：“殿下这次来有何指令？”


    “你现在就将手下三百名士兵都召集起来，去东门，听徐剑将军的指挥，攻打飞龙山寨。”游万洲丝毫不拖泥带水。


    何尤猛地抬头，肉眼可见地震惊：“飞龙山寨所在位置已经探明了？”此话刚一出口，他便知错重新低头：“是！我这就召集士兵去东门找徐将军！”


    队长何尤转身去忙着召集士兵，惠芷玉继续接上话问：“为什么选这一队？既然要全军出击，应该找守城表现最好的那支队伍，确保战斗力吧？”


    “他们既然守城守得最好，干嘛要动他们。守城可是相当重要的，避免那波山贼来个什么偷袭的队伍攻破鸣县。攻打山寨也不能用表现最差的队伍，所以最好的选择自然就是这一队了。”游万洲细心解释，惠芷玉明白过来。


    她心里默算了一下，鸣县出动三支部队、京城出动四百铁骑，减去前期折损了约莫五十人，兵力已经有一千二百五十人之数。之前通过村庄攻防战，已经试探出敌人的战斗兵力只有千人左右，一千二百五十对一千出头。


    她不禁点点头：“徐将军是多年武将，带兵打仗肯定是顶尖的。”


    “是啊，等顺利结束后，我也能放下心来，不用整天想着这山寨的事了。”游万洲看向她，“不过现在还不能放松，这个当头，绝不能让那两人趁乱胡作非为。”


    一听便知他说的是章县令与王县尉，惠芷玉瞧了瞧周围，人都在远处，用手遮在自己与他之间，小声问：“他们两个现在怎么样了？”


    “一个儿子和手下都被抓了，请了很长的休沐假窝在家里；一个自从上次被我夺权训话，也知道消停，只在县尉署家中两头跑，老实着呢，”游万洲也放缓声音跟她说，“不过哪怕不老实也不打紧，我的人守在他们身边，随时把握动向。”


    听起来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惠芷玉看何尤队长将三百人一点点组织成庞然阵列，时不我待，她不能继续坐以待毙，等着已经心态不端正的圆圆安排了。


    惠芷玉继续朝他小声道：“一会儿送他们出了城，我想回家和娘一起待着。要打仗了，我有些担心娘。”


    游万洲果然没有察觉异样，只是同样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应声：“好，我陪你一起回去。”


    跟着组织好的第三支县兵队抵达北门，他们融入门外的洪流之中。


    放眼望去，一千二百五十人的队伍黑压压望不见头。徐将军正在跟几个队长交代如何分前后左右中的五路部队形成阵列，一直等到徐将军吩咐下去，游万洲才上前问：“都准备好了吗？”


    “启禀殿下，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即刻出发，后勤方面就都靠您了。”徐将军行礼。


    “没问题，战事物资每日都会补充到阳河山，”游万洲遥望远处影影绰绰的山川，“若我们前期探出的情报无误，敌方兵力最多就是一千一百人，我方有更多兵力、武器，与精英小队优势，此战只能胜，不能败。”


    “末将明白。”


    “嗯，若有降者，不可杀，出发吧。”游万洲下令。


    …………


    ……………………


    一日前。


    不远处的浓烟高悬于天，寨主遥望着天际，眯起了眼。身后寨内的二把手三把手已经跪在屋内，其中二把手正在汇报：“寨主，已经按照您的吩咐组织人手去灭火了，这场火来得太蹊跷，居然还是从吞山起的，现在大家都在议论是不是小口洞那里出了什么变故。”


    “变故迟早会有，没想到，居然会来得这么早，”寨主旋身面向他们，几步轻迈，坐入高椅中，“也罢，信王世子惧于爆药，心忧他那小姑娘不敢出城，现在被他们发现山寨所在，时机还算不错。”


    “不需要组织寨民们撤退吗？”


    “不需要，反而还必须留着他们，江义，”寨主话音落下，二把手抬起头，“寨中事务都交给你，你们要组织寨民们灭火、准备迎战。若我所料不错，最早明日、最迟大后日，鸣县的军兵就要袭来。”


    二把手江义声音顿时提高：“我自然要留！寨主，你这么说的意思是，不打算留在寨中吗？”


    “鸣县的官兵龟缩起来不敢触信王世子的霉头，他们派不上用场，现在到了我动用城内力量的时候，”寨主再次望了一眼远处高高升起的黑烟，浓色映在他瞳中，翻滚着，“信王世子吃了之前大口洞陷阱的亏，又探到山寨的方位，只要他还有魄力，都会决定集中兵力攻打山寨。但他不敢出城领兵，我要趁着这一机会擒住他。为此，你们必须坚持到我擒住信王世子回来的那一刻，寨内所有兵力火器，都可以用上，听到了吗？”


    手下们称是，寨主再不赘述，令他们离开。


    经过一天一夜的操劳，熊熊大火总算在吞噬了数十条人命后熄止。


    一名灰头土脸的男子随着救火队穿过村寨层层粗木围拢的城墙，穿过第三层时抵达他的圈层家中，强撑着力气随便寻了个离家近的树荫茂密处，木桶一扔自己席地一躺，顾不上还在屋中等待自己的家人，直接不省人事地闭上眼睡了过去。


    无梦好眠，但中途就被猛力摇晃，不得不睁开眼睛。自己的小儿子着急得不行，见他醒来连忙说：“爹，陈伯伯他们都去堵门了，江叔叔正在组织大家对抗敌人呢！”


    “啊？敌人？”男人困倦的脑子有些发懵，“什么敌人，我们在村子里不是都好好的，虽然确实有不长眼的放火，但谁敢来打我们？”


    “我也不知道啊，”男孩看着都要急哭了，拼命伸手指向东边，“那边都着火了！好多好多人都过去，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咱们家要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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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


    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男人转头，望见他们好不容易扑灭的黑烟，此时更近更浓，仿佛就要烧入村寨当中。一阵风呼啦吹入村寨，带着呛人的烟气与村人怒吼、巨石砸落的轰鸣而来。


    男人愣住了，虽然副寨主昨日的确说过此次放火肯定是鸣县那个游世子指使，这几日要警惕鸣县的军队逼近，可谁能想到，这才过去一天一夜，他们就打上门来了！


    他赶紧从地上爬起，推着儿子的肩膀往前：“你快回家，和娘一起想办法逃跑，爹得去拦着他们，你们跑的越远越好，知道吗！”


    “知，知道了……”儿子被他推到家门口，男人一把拉开门将孩子塞进去，一抹自己带着烟灰的脸，抄起放在门边的盾牌与铁枪，跟从房间出来的妻子说：“带着孩子跑！”不顾她挽留，大踏步冲向战场的方向。


    他逐渐融入了也闻声而来的人潮之中，男人们个个手持盾牌尖枪，按照寨主早就训练好的方针各自寻人组队，一个个小阵逐渐成型。人潮中有一道高声急喝：“我是中队长！听我号令，以两边墙柱为核心，组成两个阵！”


    零散的小阵依令，以撑门木墙柱为中心聚拢，组成了左右两翼阵型。前方几排心领神会举起盾做盾墙，后方几排抓住枪举过头顶。


    他们静候在噼啪燃烧的木门、烧成火墙的木城墙之后，抬头望，木头搭建的哨塔内的所有弓兵也正不断发射弓箭，陷阱队正在推落一枚又一枚巨石。


    在满天冲人火光与黑烟之中，天地间仿佛只剩下红黑两种色彩。队伍中举着枪的那个微不足道的男人，忽然升起一个念头：为什么鸣县这帮狗杂种逼自己和家人进山还不够，现在还要毁掉第二个家乡，要毁掉自己仅剩的一切呢？


    轰隆隆——木制的城门咆哮着倾轧倒下，令人振奋地压垮了几个敌人，于是轰隆噼啪的火声里夹杂上人的惨叫，呛鼻焦糊的气味中参杂入血肉焦熟的气息。


    城门洞开，与敌军正面交战之时到来，他们身披甲胄，头戴铁盔，而己方除了手中的武器一无所有。绕是如此，无人后退，只听哨塔上，副寨主江义在怒吼：“死战！必须保护乡亲们安危！组成荆棘阵，上！”


    吼罢，他夺走身旁弓箭手的弓箭，从自己腰间口袋里掏出一枚漆黑圆丸，绑在箭矢尾部，抬手拉弓，瞄准了银甲士兵们尾部中央，头戴红缨的将军。


    一支离弦箭飞出，那红缨将军身侧护卫迅速举盾，却料不到弹丸剧烈碰撞下，迸发出璀璨的轰鸣火光，吞噬了护卫，也吞噬了红缨将军。


    而在城墙下，盾牌队带头，枪队紧随其后，撞上了甲胄噌明银亮的鸣县士兵。血与肉在两军短兵交接处爆发四溅，火焰与死亡，此处已是人间炼狱。


    满城墙的火焰一直烧到了天上，烧得天幕都扭曲昏红，烧到浓重的夜色盖下也仍然是刺目的火光。


    夜色的另一头，鸣县惠宅内，徐将军负伤的军情加急送至，惠芷玉瞪瞠目，立刻对游万洲说：“再这样下去恐怕军心动荡，战场局势很可能被逆转，圆圆！”


    “……”游万洲明明已经捏紧拳，可他盯着惠芷玉仍然执拗，“不行，徐将军只是负伤，依然可以在后方指挥作战，我不能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