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冬季，大雪纷飞，风有川自鸡鸣时刻温习书籍到晌午，午膳后都不肯小歇，接着背书到了酉时，嘴里的唾液都快干了，茶水喝了一壶又一壶，书也背了一本又一本，直到今日的功课都结束了，他的心里才有些许的安慰。


    坐回书案前，抬头看去，书房内的下人不知去了哪，炭火烧完了也无人添置，看着还在煮着的茶水，他过去自己动手想要喝口茶。


    刚握上茶壶柄，风有川的脸色大变，他被烫的大叫一声，茶壶跌落在地，碎了一地，而壶中没有一滴水。


    茶水都烧干了，也没有人进来添水。


    “杜远。”


    喊了几声院中的小厮，并无人应答，这也是常事，在风家，他的母亲出身不高，只是一个书塾先生的女儿，只因为曾经意外救过他爹，才被娶进了风家，也让他成为了世家公子。


    庶出的。


    偏生母亲姿色一般，又不会争宠，他的日子自然过的一般，家主风寓怀娶了四房，也有庶出的，只是他最不得宠，这点他自小就知道，既然起点比别人差，那就让自己变得优秀。


    父亲的关注和宠爱，是要争夺来的。


    所以，他事事都想做到最优秀，不论是骑射还是读书，他都是最耀眼的一个，唯一不好的一点是，他每回考核第一得到父亲的夸赞后，其余的兄弟们总会对他打骂。


    因为他衬的他们无能。


    可他只要这份荣耀，他不在乎那些拳脚。


    正思量间，杜远气喘吁吁的掀开门帘跑了进来，那一双本就不大的眼睛更是让风吹没了，他焦急道：“公子，小的刚从前厅回来，听闻诸位皇子在选陪读，太子殿下选的是您。”


    风有川稚气未脱的脸上布满了不可置信，他甚至丢了声音：“什么？”


    杜远搓了搓发冷的手：“小的从前厅绕去后院给您取炭火的时候听到的，太子殿下觉得您品学兼优，想要您做陪读，可是三姨娘拒绝了，让您去做了四皇子的陪读。”


    风有川的脸色煞白，他不敢相信这样的事是他的亲生母亲做出来的，要知道，每个皇子在读书期间都会在世家子弟里选一个陪读，成为太子的陪读，无异于是和太子打上了交道，有了这样的人脉，以后在风家谁还敢低看他们？


    这个道理，他的娘亲是不懂吗？


    为什么要推辞掉成为太子的陪读，还要把他塞给一个身份同样底下的四皇子萧文祯？


    待他冲去前厅，想要阻止母亲荒唐的举动时，正好听到了父亲将太子的陪读人选定成了大哥风有沉，他的脚下一软，明明可以借助太子，让他往后的仕途之路更加宽广，可这样的机会居然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断送。


    察觉到他的到来，风有沉向他投去挑衅的目光，看他目眦欲裂的模样，他的母亲钱惜文则是赶紧出言告辞，将他拉离了这里。


    他一路叫嚣着不愿意回去，愤怒和悲伤的情绪交织下，让他哭的不能自已，周围的小厮和丫鬟都在看，钱惜文见他此刻压根听不进去任何话，也不想叫他这般丢脸，无奈之下，甩了他一巴掌，才将人带回自己的院子。


    关上门，烛火点上后，钱惜文看子的儿子稚嫩的脸上红巴掌印明显，不免心疼的想要抚摸，却被他躲开，她自然知道风有川在别扭什么，她的儿子有多努力，多拼命她都看在眼里，读书读到手都生了冻疮也不喊一声苦。


    可是，他太想往上爬了，目的太过于明显，会让人提前防范，踩死在脚底下的。


    她叹了一口气，解释道：“孩子，你别怪为娘，那太子伴读之位固然诱人，可风险也大，自古以来皇位之争流血丢命乃是常事，太子作为储君，是所有人的目标，我们无权无势，你若是被他牵连，为娘可无法救你，但你大哥风有沉不一样，他出身高，他可以承担这样的风险，你不可以啊，孩子。”


    听完母亲的话，风有川彻底的愣住了，他只当母亲一直以来做小伏低的，习惯了躲避，无远见，如今这一席话，真是好好的给他上了一课，四皇子萧文祯的母亲只是个歌姬，长相貌美得以宠爱，无母族，身份自然低。


    据说，他那美貌的母妃，生下他没多久就死了，歌姬是下九流出身，他比他的出身还不堪。


    他虽然明白母亲的苦心，可他还是觉得难以忍受，却又不得不接受。


    母亲说一千道一万，无非就是在保他的性命。


    很快到了入宫陪读的时候，他第一次见到萧文祯时，有些愣神，他出生在世家，见过的世家风流才俊也多，可是俊美成萧文祯这样的，他还真的没见过。


    萧文祯比他还小两岁，可是会来事，嘴甜加上生的好看，经常哄的小宫女乐呵呵的，她们也就时不时的给他带好吃的。


    风有川从一开始知道萧文祯无登基的可能后，就一直对他冷眼相加，来当他的陪读虽然憋屈，可好歹皇子们的师父都是国学泰斗，也能让他好好的学些什么。


    但也不知是不是萧文祯年纪小坐不住，先生留的文章他从来不背，背不会就会导致身为陪读的他被打，萧文祯纵使出身再低下，他也是皇子，比他这个陪读尊贵，自是不能有破损，这皮肉之苦当然是他这个陪读来承受。


    戒尺下去的那一刻，风有川只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他自读书到现在，从未被先生打过，还是当着这么多皇子和陪读的面，风有沉的讥笑声似乎将他的自尊按在地上踩，他握紧手中的拳头，嘴唇都快咬烂了。


    这样的受辱的风有川是很少见的，从前在父亲的面前，风有沉看够了他不可一世的模样，这次抓到了机会，下学时，带着人把他按在了废弃的宫殿后，打了一顿。


    拳头像是雨点一样的砸在他瘦弱的身体上，风有沉一口唾沫吐在他身上，讥讽他不自量力，这样被暗地里挨打的次数也不算少。


    他被挨打后从不告状，有一次被父亲知道，他直说他老实，然后，就结束了，并没有罚那些始作俑者。


    自此以后，他老实的名号就传了出去，再加上他的容貌一般，看起来确实是老实的。


    “你们不许打人！”一道小身影冲了出来，站在他的面前，张开双臂，“他是本皇子的陪读，你们不许打人！”


    那几个孩子面面相觑，萧文祯毕竟是皇子，殴打皇子的罪名可不小，但是风有沉却实在是看风有川不顺眼很久了，眼下不想放过这个机会，还想接着动手，被萧文祯扑上前咬住了手，疼的风有沉惨叫一声，推开了他。


    风有沉是这些孩子里年纪最大的，身强体壮，这么一推，萧文祯就撞在了假山上，头破血流，吓得他们立刻作鸟兽散。


    他捂着流血的脑袋，笑着向地上的风有川伸出手：“没事了。”


    风有川这么也想不到，这辈子第一个为他出头的人，会是萧文祯，这个比他还小两岁的弟弟，以往遇到这种事，连他的母亲都会叫他忍耐，萧文祯居然会为他出头。


    “你为什么帮我？”


    萧文祯笑的漂亮：“你是我的陪读，打你不就是在打我吗？”


    他从出生下来，就见多了皇宫里那些个人情冷暖，所以瞅着风有川老实巴交的模样，还那么的努力，再加上他俩的境遇相似，不免有些同病相怜。


    况且，他在这深宫里，也很久都没有交过什么朋友了。


    萧文祯回答的随性洒脱，也意外的戳中了风有川的内心，两个孩子相视一眼，腼腆的笑了起来。


    经此一事后，风有川对他也不再冷眼相待，时不时还会带着母亲做的吃食去与他玩耍，先生的课上，二人关系融洽，只是让风有川唯一不满的是，萧文祯依旧不学无术。


    陪读也是有考核的，风有川的考核每每都是名列前茅，可是萧文祯确是回回垫底，他自出世以来受过的嘲讽太多了，所以他总想把身边的嘲讽变少。


    但这一切都因为萧文祯而前功尽弃。


    受不了的风有川在废弃的宫殿前对他怒吼大骂：“我们已经低人一等了！萧文祯，你能不能争口气！我不想再被人看不起了，我不要被人看不起！你让我很丢脸你知道吗？你太让我丢脸了！”


    没想到萧文祯一点也没有生气，他抿了抿唇瓣，抬起头，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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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面容生的好，只是那双眼眸在此刻布满了晦涩，他笑的苦：“阿川，我无权无势，无母族可以依仗，空有皇子的身份，是不可以出头冒尖的，否则，我会死的。”


    这一刻，风有川脸上的神情愣住了，他知道，萧文祯绝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样无能，他像是一棵草，虽随风倒，却绝不折腰，这是他的智慧。


    寒来暑往，时间宛如指缝流沙，消逝的快，一眨眼间皇子们各个都长得气宇轩昂，皇位之争也愈来愈凶残，而在这个时候，萧文祯却自主请旨，选择驻守边疆，这个消息出来的时候，风有川傻眼了，他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临行前，萧文祯无人相送，只有风有川摆了一道席送他，在席面上，风有川喝多了，不止一次骂他蠢，这个时候离京，待边关真的安定了，京中局势一稳，他再回来，连杯水都分不到。


    萧文祯却摆摆手，满不在乎：“这京中，本就没有我的位置。”


    他告诉他，边关虽险，倒能避开京中漩涡，这是他唯一能够抓住的筹码。


    风有川在陪读期间，也是收获颇多，不止一次被夸赞智慧过人，他自诩学识渊博，励志要做帝王师，恰逢皇子之争最是需要手揽人才之时，他一直不断的上门自荐，就因为出身不高，所以屡遭拒绝，连搬出风家的门面都无人理睬他。


    钱惜文见他心情低下，便央求父亲，他便在府衙给他找了个司户参军的职位，处理户籍田宅等繁杂琐事，做的他是郁郁寡欢，心中的一团怀才不遇的火气，越烧越旺，他几乎快要疯魔了，而与他对立的风有沉却有太子殿下的照拂，过的风生水起，更是风家的大功臣。


    眼瞧着风家的地位蒸蒸日上，可他像个透明人，这满家族的荣华富贵，无一人与他共享。


    天有不测风云，永昌二十七年，太子负责江北地区的水坝建造，这份差事油水多，太子便安插了自己的母族接了这差事，可是贪污太多钱财亏空严重，以至于河堤被毁，冲毁农田无数，那一年整个景朝上下颗粒无收，皇帝大怒，废了太子，而风有沉也参与其中，风家也因此被连带丢官罢职，险些丧命。


    此事之后，风家的地位在世家中跌倒了冰点，他的司户参军也做的难堪，却又不得不做。


    他空有学富五车的才华，却无处施展，无人问津，风有川终日浑浑噩噩，素来不酗酒的他也开始酗酒了，在风家的颓势下，边关的萧文祯却频频传来捷报，战功赫赫。


    这名字越来越响，风有川每回听到时，都会被人提起，他是当时那个不被所有人看好的四皇子，身边不停有人询问他，四皇子如今炙手可热，可还记得他这个陪读？


    除去皇家的名头，他们二人的身份相当，可是他潦倒不堪，萧文祯却风光而归。


    边关的战事结束，萧文祯协领大军凯旋而归，老皇帝亲自出城门迎接自己这个宛如陌生人一样的儿子，风有川也去了，他在人群里遥遥相望，多年未见，他也确实有很多话想和他说。


    战马之上的男人经过边关的洗礼，变得愈发的英俊，铠甲着身，行过街道时，过路的女子无一不脸红。


    人潮涌动，他是皇帝名声震天的四皇子，与他早就有了天壤之别，风有川被拦在外面，连萧文祯的面都碰不见，甚至于被人撞倒，若不是他爬起来的及时，能被踩踏成肉饼。


    望向曾经那个不学无术的朋友如今风光无限，而一直以来努力的自己却是这样的结局，老天爷像是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从那一刻开始，风有川再也不相信什么天道酬勤的废话了。


    他失魂落魄的回到家，父亲风寓怀也听闻了萧文祯的事，想起之前自家儿子和萧文祯有儿时相伴的情谊在，便想叫他去亲自登门，寻求庇护与帮助，风家与他是荣辱与共的。


    白天所看到的差距，已经将风有川的自尊心撕烂了，此刻被父亲这么一提，他更是无法接受，像是疯了一样的大喊大叫：“荒唐！可笑！可笑至极！我为何要去求他可怜？我自幼读书聪慧，学识渊博，这景朝的江山社稷无我是他萧家的损失，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