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的街道上，除了方才过去的更夫，空无一人，崔仲儒的马车距离府邸还有一段距离，眼下酒水下肚，头也晕得慌。


    他们先前是准备走来着，却又看见了回去的斡奇尔，显然是被人叫了回去，为此，他特意让人晚些时间走，在暗中注意着情况，待人员散尽，只有燕熹和斡奇尔没有出来，那必然是燕熹在找他。


    燕熹既然能找斡奇尔单独谈话，一定是有了对付这场谈判的法子，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近几天，谈判就能结束了。


    至于燕熹用的什么法子，不得而知。


    “大人。”哑奴注意着周围，无人经过，他才压低声音道：“这些天，尤家幺女的侍卫一直在注意着我们的动向，但是大人放心，我们没有露出任何的破绽。”


    闻言，崔仲儒反而笑了，那丫头应当是急了，不过确实会急，这距离查案结束的时间是越来越近了，她要是不急，尤家就只能等死，可是人越急就越会出错。


    “哑奴，你说，一个好好的姑娘家，在家里待嫁不好吗？非要出来混官场。”


    哑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那丫头到底是年轻，心眼子浅，哪里是崔仲儒的对手，他略施小计，就让她急的方寸大乱，就算派人来盯着他们又有何用？


    眼神恍惚间，崔仲儒又想起那次的裕北之行，正是因为燕熹的突然反水，才导致风灵兕的手臂受了伤，说实话，当初拿着燕熹的秘密去威胁他的时候，崔仲儒是真的觉得自己十拿九稳，可偏偏是那次的自信，让他输了，还差点搭进去风灵兕的一条胳膊。


    那条胳膊，他也是养了许久才好的。


    “哑奴，你觉得燕熹有多在意那个尤家幺女？”


    哑奴驾着马车，鞭子抽在马的身上，回想着今日在流香榭的一幕幕，台上的女子可以说是世间罕见的绝色，可燕熹却面不改色，眼底毫无波澜，更有意思的一点是，他的手上没了先前的扳指，取而代之的是一串小叶紫檀所制的佛珠。


    那人的性格在朝堂上不讨人喜欢，一直独来独往，连荣升左相这样的事，他也没有宴请任何人，整个皇宫里，能跟他谈的上话，只有那尤家幺女。


    而那小叶紫檀的质地一看就是上乘的，且从未听闻燕熹信佛，所以，这佛珠是谁送的，大概率也能猜到。


    “非常在意。”


    崔仲儒轻蔑的笑了一声，眼底霎时间寒意布满，出口的话虽然语气轻飘飘的，却叫人不寒而栗：“她如果死了，他会伤心吗？”


    车轮碾压过青石板路，微微的晃动了一下，哑奴的声音响起：“会的。”


    想到那样的场景，崔仲儒就觉得有些兴奋，他认识燕熹这么久，从未见过他伤心，连他的出身被抖落出来，面对那些污言秽语也不见他有丝毫的在意。


    风灵兕被抬回来的时候，那条胳膊无法动弹，疼的他哭天喊地的，当从他的口中得知燕熹反水时，他就已经想好要报复回来了。


    皇帝左右都是要动尤家的，那不如再推波助澜一番，也好报了风灵兕的断臂之仇。


    ——


    谢渁这些天跟的紧，本来都要放弃了，可谁曾想到，倒真是让他给蹲到了一幕，哑奴居然私底下见了柳家二房之子，也就是那个和尤序秋一起护送匈奴公主的主将柳云飞，同时他还是苍岩关的边疆都护柳陵川的堂哥。


    只是这柳云飞一直在苍风隘不得回来，也就是领着护送公主的差事才回来的，所以从未听过柳云飞与崔相有来往啊，怎么这二人还凑在一起去了？


    谢渁回去后将这件事告诉了尤辜雪，她又去求证了尤序秋，才知道，柳云飞在尤序秋之前就一直于苍风隘驻扎，是个老人了，但他说，柳云飞为人仗义也很照顾他们这些小辈。


    这些场面话尤辜雪不想听，她只问了一句：“这次护送公主会庚禹城的路线，是你规划的还是他？”


    “他是主将，进了大雎的领土，自然是由他……”


    尤序秋的声音戛然而止，这么说他倒是想起来了，先前走的那条路明明更安全，柳云飞说太慢了，倘若赶上大雪就更不好休整，就换了另一条崎岖的山路，也将行程拖的久了些，然后下了山路进了那片林子后，就遭遇了刺杀。


    他不可置信的看向尤辜雪：“是他吗？”


    尤辜雪不语。


    她自己也不确定，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根据现有的线索来看，崔仲儒是一个特别谨慎且老谋深算的人，一直按兵不动，所以，哑奴的突然出现并且与柳云飞接头，怎么看都像是故意做给她看的，况且谢渁一蹲守就是这么多天，不是没有被注意到的可能。


    但是，仅仅凭借哑奴和柳云飞碰面，也不能给她带来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去抓人，那他们突然间碰面的目的是什么？是真的做给她看的，还是确实在交头？


    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真真假假分不清，尤辜雪真的觉得脑细胞要死完了，这根本就不是在查案子，简直就是在和崔仲儒斗法。


    斡奇尔与燕熹达成一致后，果然在谈判时出了自己的力，让铁勒刚放弃了第三条的割地赔款，改成了互市以此促进两国的利益来往。


    但是两国和盟，除了风灵荷和亲，互市是突然出现的条件，须得老单于的同意，所以，使臣乌恒苍还得先回去一趟，这么一来风灵荷倒是松了一口气，不用立马和亲了。


    铁勒刚答应的干脆，倒让风灵均颇感意外，私底下问燕熹，斡奇尔到底是用什么法子让铁勒刚同意的。


    燕熹一眼看穿：“能有什么？太子殿下与他比骑射又赢了他，此事王庭可不知道，斡奇尔自然是用这件事来威胁他了。”


    铁勒刚是草原的勇士，要是他抢女人还输了的消息传回去，岂不丢人？所以，双方各退一步，他们撤了割地赔款的要求，大雎则换成了互市来双方交易，也能达到互利互惠的目的。


    谈判一事算是圆满的落幕，皇帝知道他们谈妥了割地赔偿一事后，龙颜大悦，早朝时各个都有赏赐，接下来就是等待使臣回王庭去请旨老单于了，待那边同意后，这件事就算是结束了。


    谈判的事总算柳暗花明了，可尤辜雪还是焦头烂额。


    眼见距离结束的时间只有最后的七天了，她思来想去，既然等不到崔仲儒再次出手，那她只有引蛇出洞，逼他出手，恰好谈判结束了，那不如给他设一个圈套，看他钻不钻？


    而当她去东宫找风灵均帮忙时，却看见了诡异的一幕。


    正殿之中，风灵均在侧边的落地长窗处席地而坐，面前摆着矮桌，上面煮着茶，茶水翻滚倒是飘香四溢，可为何他的对面会坐着燕熹？


    这两个人在原文里为了林绾绾，那可是厮杀的你死我活，甚至于风灵均最后败给了燕熹，死的惨唧唧的，而且燕熹其实特别的不喜欢风灵均的那股子正人君子的做派，觉得他虚伪，怎么现在他俩还能坐在一起喝茶了？


    和燕熹相处到现在，尤辜雪觉得燕熹对于林绾绾，压根就没有多大的执念，他到现在和林绾绾都没有说过几句话，那他在原文里和风灵均抢她干什么？


    神经病吗这不是？还是说只是单纯的看风灵均不爽？


    能解决蜒蛮族的事，风灵均显然心情大好，见到被陈永安带进来的尤辜雪，他笑着向她招手：“来，小幺儿，坐。”


    尤辜雪来这古代也有一两年，这膝盖是比刚来的时候软多了，有些礼仪形成了肌肉记忆，真是无法忘却，她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后，才落座，而后低声问旁边的男人：“你怎么在这？”


    燕熹施施然的抿了一口茶：“此次谈判之事圆满结束，太子殿下高兴，请我喝茶，不行吗？”


    尤辜雪被怼的语塞。


    风灵均神色愉悦，看起来这件事确实是他心里的坎，得罪了铁勒刚，他其实也没有想好究竟该如何挽回，虽然燕熹的做法依他之见，是有些不太光明，可若是不这么做，就只有把林绾绾送出去，以此来平息怒火。


    “小幺儿，你找我何事？”


    收回被燕熹引过去的目光，尤辜雪跪在蒲团上不太舒服，索性就盘腿而坐，等陈永安给她倒了一杯茶后，才道：“殿下，你也知道，陛下这次给我的差事，真是耗掉了我全部的精神头，背后袭击之人没有任何动作，我实在是无计可施，所以，此次前来，想请殿下帮我把人引出来。”


    事关使臣，皇帝有意针对尤家，必然想看她吃瘪，所以这件事不能求皇帝，只能求太子。


    燕熹的眼神落在尤辜雪的侧脸，只是些许时间不见，她这身绯红色的官服，看上去似乎又宽大了一些，那张脸上的肉也少了，当真是被这件事扰的寝食难安，先前还觉得这丫头不怕死，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风灵均闻言，喝茶的动作一顿：“听你的意思，有怀疑的人？”


    尤辜雪通读全文，深知风灵均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接下来的话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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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些大逆不道，他不一定能接受，她抿直了唇线，起身往后退了几步后，跪了下来，额头抵着手背。


    “殿下，从我三哥被派往苍风隘开始，就一直风波不断，这次的刺杀又甩给了我，个中缘由，殿下应当是心中有数的。”


    虽然朝中当时确实派不出合适的人选去边关，可是明明是苍岩关先说缺人的，皇帝却非要让尤序秋去西北边关，那个山高水远，环境最恶劣，蛮夷族类最多的地方，这心思一目了然。


    风灵均的面容倏地变冷，他握紧手中的茶盏，落地长窗的冷风拂过面颊，吹起他的衣角，说话的声音如同这寒风一样冷的令人打颤。


    “小幺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敢对陛下出言不逊，你有几个脑袋可以赔罪？”


    那声音不算重，可是话的分量重，尤辜雪怯生生的抬头，看了眼处于发怒边缘的风灵均，又看了眼那边喝茶喝的坦然的燕熹，似乎想让他帮自己一下。


    可那人并不买账，只是喝了一口茶后，脸上的神情大为赞赏，又把茶盏微微拿远了细细的打量，察觉到她的目光，他转头与她视线相对，对她和风灵均的谈话装聋作哑：“尤司执，这茶不错的。”


    尤辜雪翻了个白眼，喝不死他！


    还得靠她自己。


    整理了思绪后，尤辜雪接着道：“殿下息怒，我原也以为此事是陛下特意为难，可是后来一想却并不是，就算陛下真的想对我尤家下手，可是用刺杀公主这件事来促成危险性太高，一个弄不好就是两国纷争，陛下犯不着如此，那唯一能有这个动机且合理的人，只有举荐我的人了。”


    听到她把皇帝择了出去，风灵均的脸色稍微舒缓了很多，只是这目标又再次的引到了崔仲儒的身上。


    虽然裕北之行，他能猜测到风灵兕与崔仲儒早就想除了自己，但刺杀诺敏公主毕竟会挑起两国纷争，他也不太愿意相信，风灵兕和崔仲儒会是这样拎不清的人。


    一个是大雎的皇子，一个是大雎的右相，这让他怎么能相信。


    可是，裕北之行时，他能感受得到，风灵兕真的想让他死。


    他的指尖轻轻的扣在桌上，声音混杂着窗外的风声，一点点的落入尤辜雪的耳膜里，连带着她的心脏似乎都被攥住了，别看这个风灵均平常一副和气的模样，可一旦生起气来，也够吓人的。


    “你想怎么做？”


    尤辜雪茫然的抬头，风灵均再次重复自己的话：“你要如何把他们引出来？”


    “我们可以用使臣回王庭请旨一事，先行试探他们一下。”尤辜雪虽然还跪在地上，却因为说到自己的计策，直起了腰，“敢问殿下，使臣说是何时回去？”


    “后日启程。”


    “那就秘密的推迟到四天后。”看的出来风灵均眼中的疑惑，尤辜雪解释道，“我们要让崔仲儒以为使臣是按照原定的时间出发的，提前设伏，我倒要看看，会抓到谁？”


    崔仲儒既然想要大雎乱起来，那又怎么会允许蜒蛮族与大雎交好，毕竟刺杀诺敏公主的事情失败了，不仅没有达到他的预期，还真的和谈成功了，尤辜雪不相信，他这回还能坐得住，毕竟错过这次机会，下一个可以搅乱国家的时机，不知道要等到何时。


    这样一来，确实是可以试探一下，大雎内里的蛀虫到底还有谁。


    风灵均看尤辜雪还跪在地上，给她倒的茶水也被风吹的冷了，他重新满上一杯后，道：“起来吧，地上凉。”


    “是。”


    她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方才在下面跪的也不算久，可是地板还是冰的，这才攒起来的热气，顷刻间就消散完了，眼下这一口热茶下去，暖和了很多。


    燕熹听完她的话后，眼神好像沉下来了许多，一双眸子就这么放在她的身上，带着一股审视的意味，看的尤辜雪背后发凉。


    “是有什么问题吗？”


    扛不住他的目光，尤辜雪率先问出了声，


    “你让谢渁查到了什么？”燕熹一改方才还颇为慵懒的坐姿，身子前倾，注视着她，语气里有些责怪，“阿雪，你太着急了。”


    燕熹似乎有一种能力，总能一语中的，她承认她是着急了，可是没有办法，这所有的事情一窝蜂的赶来，丢过来一个刺杀案就让她查，查得不好就一家子升天，她也不想着急，可她没有时间了。


    尤序秋还在牢里。


    “燕明夷，我等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