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衙后，崔仲儒的轿辇穿过庚禹城的街道时，总能听到人们的议论，无非就是对尤辜雪能否破案的顾虑。


    从阳月女案、巫鸣谷到宋鹤案，她也算是打开了自己的名声，只是如今这诺敏公主遇刺一案与前几个案子不太一样，它可不是简单的伸张正义即可的。


    回到了自己的府邸后，崔仲儒有些疲惫的进到了书房。


    开门后，里面已经跪着一个面部有刀疤的男子，听见门开的声音，男子转过身来，额头重重的贴地。


    “大人。”头磕在地上的声音，宛如一声闷雷，震的崔仲儒脚下的地板都在动，男子满是愧疚道，“小的办事不周，请大人责罚。”


    崔仲儒的脚步顿了一下，面上的神情确实是不好看，他走进书房，哑奴也紧随其后，利落的把周围丫鬟和小厮遣散走了，才进屋关上门，他行至书案前，给崔仲儒满上了一杯茶。


    “我养你们这么久，只是去解决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而已，你们都能失败？”


    男子的头低的更狠，他撑在地上的手掌倏地握拳，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身体有些微微颤抖：“赵青知罪，只是那晚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另一批人，早已恭候多时了。”


    闻言，崔仲儒抬眸：“是谁？”


    “属下不知。”赵青仔细回想那晚的战况，摩挲着掌心，“那些人出手狠辣，讲究一击毙命，我们从未遇见过。”


    其实，那晚的偷袭他们应该能完成的很出色，只是突然冒出来的另一批势力，叫人防不胜防，再加上尤序秋他们自带兵力和蜒蛮族人自己的军队，才会没有得手。


    “你先回去，静候命令。”


    这次没有处罚，赵青也是颇为意外，抬头看了眼崔仲儒，又看了看他身边那个深不可测的哑奴，书房内的气氛有些压抑，他忙不迭的起身，退了出去。


    崔仲儒的指关节叩在桌上，一声又一声的响着，在这个静谧的书房里格外的明显。


    “你觉得，是谁在幕后操纵？还能快我们一步，提前埋伏？”


    哑奴闻言后，给了个肯定的答复：“燕熹。”


    崔仲儒笑了：“也只有他了。”


    只是有一点倒是值得他注意，这个燕熹平时不显山露水，在朝堂上也不站队，他以前还好奇呢，这人哪来的底气，现在看来，如果这次的伏击是他干的，那这个人的背后也一定不简单。


    先前林玉山突然间来找他合作，为表诚意，他将燕熹的老底掀了个干净，说实话，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他是打心眼里佩服这个人，想要将他纳入麾下，所以才会那样的威逼利诱，借用太子的裕北之行来与他试探他。


    可没有想过，这人居然这样的无耻，临了了还反悔，以至于风灵兕被害的手臂断裂，修养了许久才痊愈。


    燕熹反水之后，他就联合林玉山将他的秘密广而告之，可是让他想不到的是，皇帝居然毫不在意，甚至于在这样的风口浪尖，还封他为左相，如此重用，明摆着是要提拔他。


    但眼下皇帝盯上了尤家，而燕熹很明显对那尤家幺女有意，自然爱屋及乌，这与皇帝的意愿背道而驰，君臣异心，这往后就有好戏看了。


    “大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崔仲儒低头沉吟片刻：“什么都不做就好，我倒要看看，这次，燕熹如何护得住尤家。”


    他也是看得出来皇帝要动尤家，所以借机给了他这么一个台阶，自周家过后，皇帝会忌惮每一个日渐强大的世家，成为第二个周家，尤家与白家结亲皇帝其实不满，只是为了安抚其他的世家而做的，避免叫他们狗急跳墙从而联合对抗皇帝。


    可现在六公主为了尤家三郎怎么都不愿和亲，尤家若再和皇家攀上亲戚，这往后的地位，岂不是比周家还大？


    这时，门外的丫鬟出声道：“大人，五皇子在堂前候着大人。”


    听到风灵兕来了，崔仲儒原本冷硬的神情霎时就缓和了下来，眸子里带着不言而喻的宠溺，却又嗔怪的狠，他来干什么崔仲儒心里清楚，不过是因为自己这几日老是与他站对立面，心里不痛快罢了。


    孩子心性。


    崔仲儒与哑奴相视一眼，无奈的笑了笑。


    “让他候着，我一会就来。”


    待丫鬟的身影走远后，崔仲儒才起身理了理衣衫，刚要出书房门时，回头叮嘱道：“这件事不要让灵兕知道，待我们大功告成后，再同他说。”


    事情不成还好，若是败了，那起码风灵兕的手上是干净的，皇帝念在亲儿子的份上，也不舍得怎么责罚他。


    但是这次的事情没办成，确实让他心里不快了好几天。


    哑奴理解他的用意，点头嗯了一声。


    今日阳光颇好，前些天下的雪落在皇宫的琉璃瓦上有了化开的迹象，一滴滴的水滴在檐下，过道上，绽开水花，沉闷无声。


    使臣进了庚禹城后，因为是在大雎的地界出的事，属于大雎照顾不周，所以一路上，尤序秋他们没少受这些蜒蛮族的气，眼下回了皇城，使臣和公主都被安排在礼宾院居住，尤序秋则因为办事不力，回来就被下狱了，且除了查案的尤辜雪，无人能探视。


    三日后面见圣上时，大王子铁勒刚张口就是要赔偿，皇帝也是率先安抚了他，说刺客一事定会给他们一个交代，已经派人去查了，一个月后，定能查的水落石出，皇帝也承诺赔偿之事会有人去洽谈，他这才作罢。


    按照原先的拟定的人选，风灵均领着燕熹、崔仲儒等一众朝中大臣与蜒蛮族人谈判，结果第一天就谈崩了，双方差点打起来。


    对方提出了三个条件，前两个无非就是皇帝为表共同和平的愿望，也是要下嫁一个公主的，另一个则是缩短了缉拿凶手的时间，他们要求在半月之内，必须结案，而让他们差点打起来的，则是这第三个条件。


    割地赔款，外加白银七千万两。


    皇帝在御书房里听到这个消息时，气的大发雷霆，把太子和燕熹崔仲儒等一众参与谈判的官员叫了进来，骂得狗血淋头，并且命令他们，大雎的底线，就只能答应前两个条件，第三个绝无可能。


    若是因为第三个条件谈不拢而引发战争，那么所有参与谈判的官员都会受到惩罚。


    从御书房出来后，人人自危，有些人连下台阶都止不住的双腿发抖，崔仲儒转头看向身侧的燕熹，发现这人仍旧是面不改色，他似乎从来都很平和，任何事都经不起他情绪上的丝毫波动。


    “看燕大人的样子，是有对策了？”


    燕熹轻扯唇角：“右相大人说笑了，若真有对策，就不会让陛下龙颜大怒了。”


    二人看神情似乎都在闲谈，只是言语中都在探究对方的深浅，走在皇宫中的踏跺上，崔仲儒颇为愧疚的叹了一口气：“说句实话，尤司执虽然冰雪聪明，可推荐她接手公主遇刺一事，倒是老夫的鲁莽了。”


    燕熹侧眸，身边的人其实除去那满头的白发，单看面容算不得有多老，皱纹也不多，崔仲儒许是读书多的原因，与尤旬一样，满身上下书生气重，只是崔仲儒看起了则比尤旬的心思深。


    他若真的自觉惭愧，就该出来自首才对，在这里假慈悲什么？


    “右相大人也说了，尤司执冰雪聪慧，此事定能完美解决。”


    “哦？”崔仲儒来了兴趣，冷风吹过，他将手塞进袖子里，眸底有些嘲讽，“陛下由原先的一个月时间，缩短成了半个月，若是尤司执的案件毫无进展，半个月一到，她可就得以死谢罪了。”


    他手底下的那些人本就是他豢养了很久的，各个都是无祖籍的无名数，就算尸体被运了回来，也不会有人查得出他们的身份，只要他在这半个月里，丝毫不作为，让人抓不住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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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把柄，那么，耗也能耗死尤辜雪。


    燕熹狭长的黑眸眯起，眸中寒光乍泄，脸色阴沉，旋即又似笑非笑道：“右相大人觉得，那背后之人忍得住？”


    崔仲儒似乎真的是若有所思的考虑了一下，蓦地，他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并没有明确的回答他：“这都是那贼人的想法，我们如何能揣测？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谈判最重要，燕大人觉得呢？”


    燕熹随意附和一句：“右相大人所言极是。”


    崔仲儒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似是惋惜一般，长叹一口气后，走远了。


    风灵均从背后一直看着他们的交谈，直至崔仲儒独自离开，他才上前询问道：“你们冰释前嫌了？”


    燕熹不悦的看向他，似乎是被他的话恶心到了：“臣与他利益相对，可做不到冰释前嫌，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殿下若是想与臣一拍两散，直说即可。”


    风灵均被呛了几句，面上却没有什么怒意，他无奈的笑了笑：“你这人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


    燕熹不言语，只是昂首阔步的往前走去，对于他的这副德行，风灵均自从和他合作以来，多少领悟了一些，眼下也是见怪不怪，他跟上他的步伐，摆正了脸色。


    “燕熹，谈判一事，你有什么打算吗？”


    换了个话题后，燕熹的脸色是肉眼可见的好多了，他勾起唇角，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蔑视：“蛮夷之人，心思简单，敢口出狂言，不过是仗着自己身后的部落而已，要拿捏起来也容易。”


    这么说，他有对策了？


    风灵均不满他说一半留一半的风格，催促道：“如何拿捏？”


    燕熹看了看周围，确定无人注意窃听后，才小声的开口：“陛下膝下的皇子对权利、龙椅，谁敢自称毫无欲望？同样的，那蛮夷之人也是。”


    这番话说起来，其实有些大逆不道，难怪他说之前会低声些，这些东西风灵均听的不太舒服，他皱眉：“这话本宫听过就当是过了，以后莫要再提。”


    他只是在说计策，虽然会有些触及皇家逆鳞的言论在，可最终目的是为了能完成这场谈判而已，风灵均这种听不得兄弟相残，为皇位血流成河的性子，真是造作极了。


    “殿下，臣给你一句忠告。”


    燕熹的话锋突然转了方向，风灵均看他严肃的面容，虽疑惑，却也顺着他的话问：“你想说什么？”


    “劝殿下不要太感情用事。”燕熹驻足，眺望远处，有个小太监领着林绾绾要出宫门，“否则，你会害了所有人。”


    林绾绾的出现，夺走了风灵均所有的目光，自和亲的事情传开了后，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要嫁于皇子的，为了避免血统的争议，储君是不会娶蛮夷公主的，而皇帝的子嗣不多，眼下唯一的合适人选，就只有风灵兕了。


    但是那个傻丫头不知道这一点，以为是他要娶公主，这些天就一直躲着他，一个人吃闷醋。


    自己得到忠告丢出去，宛如石沉大海，没有一点的回声，风灵均的所有意识都跟着林绾绾飞远了，燕熹微不可闻的嗤笑一声，抬步走远了。


    陈永安追上他，给风灵均披上了一件斗篷后，他才恍然回神，燕熹已经走了，但他不在乎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反而问起了林绾绾。


    “绾绾是去哪？”


    陈永安看了眼宫门的方向，解释道：“诺敏公主初次来大雎，水土不服，再加上受刺杀时受了些惊吓，传林医官去诊治的。”


    风灵均的心中一紧，他想起来尤序秋下狱前和他抱怨过，蜒蛮族大皇子铁勒刚是一个好色之徒，他们如今和诺敏公主住在一起，林绾绾出入若是被看上，后果不堪设想！


    “去，找个男医官换回绾绾。”


    陈永安为难道：“呃，殿下，诺敏公主是女子，林医官是奉陛下的命令去诊治公主的，无法替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