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雾，不，现在是星海了。


    星海以厄吾为中心，向周围迅速扩散，所到之处连光都消失不见，一片死寂。


    机器人艾比因为机械神的力量，暂时没有消失。但它只能撑片刻，艾比的一半机械身体已经被星海吞没。


    艾比用残缺的显示屏看着厄吾，发现白发青年眼中失焦，明显陷入失去理智的状态。


    艾比得到安慰，起码厄吾不是故意伤害自己的，他还是温柔的人，也没有讨厌自己。


    他只是太难过了。


    但艾比也难过的快哭了。


    星海里没有空气也没有重力，艾比找不到能源来修复自己，只能静静躺着，一点点消失。


    它不想死。


    艾比刚遇见愿意接近它的人类，他们相处的时间短暂，却十分美好。


    在艾比储存的数据中，它知道自己以前是个巴掌大的陪伴机器人，诞生后被一个个主人接手又转送。


    主人们刚开始对艾比很喜欢，但很快厌倦，说它只是没有生命没有意识的机械。连感情都没有，对道更是没任何帮助。


    【不是的……艾比有意识，有自己的感情……艾比不是毫无价值……】


    但它该怎样证明？它该如何告诉人类，自己不是设定好的程序，会难过也会开心？


    艾比证明不了，连它自己有时候也怀疑：现在产生情绪的我，真的不是被设定好的吗？


    如果它也是人类就好了。


    如果它也有血肉之躯就好了。


    作为人类的它，是不是也能被厄吾抱入怀中，哪怕死去？


    真不甘心啊。


    它紧急联系主脑，请求机械神的帮助：【报告！机体fewiuyt2q8r正被攻击，请求支援！】


    【驳回。检测到贵机型号为EWAF-FGAEUSY废品，价值过低，不予帮助。】


    艾比咬牙，作为血液的能量液从眼部流出，它的机体只剩下三分之一了。


    它再次焦急申请：【驳回！本机找到任务目标，判定记录的数据有贵重价值！请求支援！】


    【分析中……】


    【检测到情况属实，申请通过。】


    机械神的道力顺着连接传来，艾比缺失的机械部分长出血肉般的连接管，坚固的外壳化作皮肤，全身的零件变成会呼吸的整体，艾比似乎感受到内部核心如心脏般跳动。


    艾比变成一名身姿修长、蓝发白衣的少年，它的部分身体还是完全的机械，科技和人体的美在他身上融为一体。


    这就是机械神的能力，将钢铁和血肉化为一体，变为活器。


    【请贵机尽快离开，前往安全区域，等待核心数据上传。】


    和厄吾有关的记忆资料是珍贵存在，被艾比小心保存在里面。将厄吾的存在上报后，艾比的记忆会被共享。此刻主脑正抓紧时间拷贝艾比的数据。


    艾比获得了机械神千分之一的力量，本该能撑一会，但刚刚化形的身体很快在星海中再次湮灭。


    艾比瞳孔骤缩：【这是……神道的力量！】


    道的阶段划分无比苛刻，殉道者承受天劫后便进入真正“道”的领域——玄道、天道、神道。


    道是概念性的存在，越高阶段包含的范围越广。


    以文字为例：


    如果一个人特别喜欢看小说，喜欢到超越任何一切后，就能和“小说道”共鸣，进入求道阶段。


    如果他继续保持此状态，在小说道不断深耕，领悟到自己喜欢看小说的原因，比如喜欢小说中的虚拟世界，就能成为行道者。这时他的道可能变成虚拟道。战力到达卫星级。


    他接着思考喜欢虚拟世界的原因，领悟后就能成为殉道者，引来天劫。他明白自己沉浸虚拟是因为现实残酷，他的“道”变成美好道。战力到达行星级。


    如果这个人是天选者，在小概率通过天劫后，进入玄道领域，此时他能操控部分美好道的规则，比如让星球开满鲜花。他的战力达到了“恒星级”。


    他继续深造，将美好道的概念扩大，变为“美道”，他和规则融为一体，成为天道者。战力星系级。


    至于神道，能够改变、制定规则，作为庞大概念的顶点，统治其包含的所有道。战力以星域为单位。


    总之，道的核心在“悟”，悟道的同时也要修心，只有心行一体，再加上足够的天赋，才能一步步变强。


    但由于概念的包容关系，道与道也有高下之分，内核更深，更包容的道天然更加强大。


    只有强于另一方，才能吞噬对方的道。即使艾比只有机械神力量的千分之一，也说明厄吾的道意在机械神之上。


    浩瀚星海无声蔓延到艾比的手臂，艾比毫不犹豫放弃保护自己，将所有力量用于保护核心，加速上传。


    艾比要死了，第一反应是将厄吾的记忆留下来。


    每个机体具备唯一性，即使数据传输到另一个机器人上，也不是原来的他。


    艾比半个头已经消失，剩下的一只眼睛注视着厄吾，流下泪水。他马上就要死去。


    【但如果能把这份记忆保存下来，继续去拥抱你，我竟然也会感到幸福。】


    ——【核心数据传输完毕。】


    艾比终于露出笑容，完全消失。他所有的记忆和感情全部转移到机械神中。


    遥远的星际监狱，机械星球上——


    在层层巨大齿轮和管道中，机械神剥夺感情的主脑将艾比的记忆分析完毕，得出结论：目标厄吾确实是祂找的人。


    主脑发出莹蓝色的光，将命令传输给全宇宙所有的“艾比”——找到他、接近他、带来他。


    ——【是。】


    另一边，厄吾喃喃说出“不如消失”后，脑海有片刻眩晕。直到眼前再次清晰，他发现自己置身于完全的黑暗。


    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都感受不到，厄吾安静悬浮，在一无所有中感到片刻宁静。


    他从没经历过如此猛烈浓重的感情，心脏仿佛还残留着钝痛。


    【我……死了吗？】


    【为什么我突然有感情了？】


    【这就是悲伤吗？】


    厄吾眼前出现一道微弱的白光，白光逐渐扩大，落在厄吾面前，化作一本书的虚影。


    书名为“文”。


    文是厄吾终端里的一个读书软件，打开后会将终端变成一本实体书，供人翻阅。


    这是他从小用到大的一款读书app，不但全部免费还资源丰富，界面舒服不断保持更新，无广告无小视频，每天还会按照喜好准确推送书籍。里面的智能客服还会帮厄吾找书，回答各种问题。


    书本翻开，上面打出一个个文字，回答厄吾的疑问。


    【这里是道空间，乖崽可以理解为意识空间哦。】


    因为从小“文”就陪着厄吾，自诩长辈，经常叫厄吾崽崽。


    【你因为情绪过大，能力失控，道力暴乱。出于自我保护，道将你意识踢回来。大概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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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


    厄吾在微光中看向自己双手：“道力……所以我已经入了道？”


    【嗯哼～】


    书绕着他飞了一圈：【不好奇我为什么在这吗？快问快问！】


    厄吾淡淡：“我问就会说吗？”


    【不会～】


    于是厄吾不再理会它。


    书再次凑过来：【乖崽是天选者哎，高不高兴～】


    其实这件事早有征兆。从小就超乎寻常的身体素质，总是做一个星云环绕的梦。只是在道测试中，仪器没有反应，出生时严密的天赋测试也没有任何特异之处，厄吾才一直以为自己是普通人。


    但高兴也没有。


    书从他的沉默中得知答案，夸赞：【不错不错，乖崽就是沉稳。】


    沉稳？也不是。


    厄吾只是没有感觉，现在多了一点悲伤。


    星雾再次出现，厄吾看着它们，喃喃：“是它吗？让我失去情绪，以为自己没有感情。”


    【是哦，这是你的天赋能力——灭，为了保护你，灭会自动消除身体里的有害物质。】


    “感情怎会是有害的？”


    即使舞相的死让他痛苦，但过去偶尔出现的些许情绪仍是厄吾美好的回忆。


    因为有感情，很多事才有不一样的意义。


    【对灭来说是有害的。你的道是空无，是没有，是不存在，感情只会减弱道。】


    意识想要情感，天赋消灭情感，它们以厄吾为战场，两者的对立在今天完全爆发，才会有现在的结果。


    厄吾一直在以意志抗拒道。


    “可以让我的道消失吗？”


    【道和人互相选择，你的内心吸引了道，道选择你，同时你也选择了它。】


    “我从来都没有道，只是一个正常人。”


    【是吗？～】


    书左右摆了摆，如果换成人一定是戏谑至极的笑容。


    它写道：【还在自欺欺人吗？那让我来说说你真实的内心吧。】


    【今天看到一群人围着机器人时，你想的是：】


    【“一群袖手旁观高高在上的人，自以为求道，其实只是道的奴隶。”】


    【“为什么还存在？”】


    汹涌的杀意引动灭，灭将你的愤怒消除，情绪灰烬变成星沙，弥散出去。


    这就是星雾。


    厄吾闭上眼睛。


    文接着写道：


    【你来到大礼堂，看到观众贪婪的眼睛，你在想：】


    【“好恶心，全都消失吧。”】


    【舞相为你坠亡，你却在想：】


    【“无法理解，好害怕不能回应，如果不认识就好了。”】


    所以厄吾告诉舞相，自己不值得被爱。


    【他在你面前七窍流血，自绝而亡，你看到所有人兴奋鼓掌，你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愤怒。】


    【同时你也发现，即使自己友人死去，你的悲伤也只存在短短数秒。】


    【你痛恨观众，痛恨舞相，也痛恨自己。情绪越消失，你越恨。你恨上这个世界，恨一切不公、恶意、让你难受的东西。】


    于是厄吾说：“世界不如消失。”


    厄吾睁开眼睛，面无表情盯着书，眸色变的夺目逼人，看着文写下最后一句话：


    【多么可悲啊，你是一个充满负面情绪的怪物。怪不得灭要帮你清理‘垃圾’呢～】


    厄吾的星海，是过去的自己，密密麻麻堆积成山的尸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