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弦月看不清主子的神色，只是今夜月色格外皎洁，便显得顾仪身形有些过分消瘦。


    “弦月，你不要笑我。”


    她转了眸，说：“我并不爱谢觐臣，我只是……”


    顾仪想了许久也不知自己该答什么，她低着头，卷翘的睫搁在眼睑之上，唇瓣失色。


    她只是身边的人太少，少到有人对她略微好一些，她便认真起来，格外感念那人的好。


    她真可笑。


    顾仪走出了竹林，连箫声是在什么时候停下的她也不知。


    太后慈悲，允许她醒酒之后再次回到永安宫，谢觐臣端坐在案边等她。


    “小仪，你去了哪里？”


    有时候，她觉得谢觐臣是妖怪变的，天底下怎么会有人可以自然无比地扮演几副面孔呢。


    “我就在宫外的殿阶之上。”


    顾仪快速而小声地道，她没看谢觐臣，甚至没有心思去探究是对面哪位贵女被谢觐臣带去了竹林幽会。


    “小仪，你酒量不好，喝些茶。”


    顾仪想，她果然是不长教训，方才就是因为喝多了才被太后罚站，现在又差点握住酒壶给自己倒酒。


    可谢觐臣这样体贴、乃至于温柔含情地看着她，是为什么？


    谢觐臣是全天下最爱演戏的人，她觉得自己只是被玩弄，她不喜欢。


    顾仪唇瓣动了动，想要说什么，没说出口。


    她默默地喝了许多茶。


    太后这一晚的宴会热闹了许久，回到谢府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顾仪从轿子里出来，便有些站不住，谢觐臣挥退四下，将她拦腰抱起，一步步抱进了他们的屋内。


    丫鬟一走，他便开始亲她。


    谢觐臣总是喜欢伸出舌头来舔她，他面容清隽气质端方，做这种事时也不曾脸红。


    “小仪。”


    他解了衣襟，俯在她的身上，屋内的烛光为他如玉的面容晕上一层暖色。


    顾仪的手腕被他搭在他的肩上，他喜欢这样的姿态，他喜欢她搂住他，乖顺地埋在他怀里。


    顾仪闭着眼，任由谢觐臣吻她，舔开她的唇瓣，他极其轻柔地摩挲她的脸颊，指腹游移，落在她的颈侧，湿漉漉，温热的，她的耳根红透。


    “小仪，今日的事，我……”


    她和谢觐臣二人的衣衫已经落了满地，绯红纱帐被遮得严严实实，她在一片懵懂中睁开眼，喉管里发出点猫一样的闷哼。


    谢觐臣果然如她所料，露出欢喜的神情。


    她无力地搂住谢觐臣的脖颈，谢觐臣便继续吻她，甚至吻得有些过分热切。


    “陆聿玄。”


    她嗓子暗哑靡靡，她觉得不满意，便又轻唤了一声：“聿玄。”


    谢觐臣的身形僵硬如铁。


    可她低估了谢觐臣，他只是将她放在床榻之上，细细地打量她的脸。


    甚至，她听见谢觐臣极其轻地笑了一声。


    她闭上眼，不敢再看。


    谢觐臣的动作有些粗暴，他弄了她一夜，天色将明之时，他搂住她。


    “小仪，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


    “我不喜欢。”


    ……


    谢觐臣要早起上朝，她继续睡着，再醒来时是弦月在床榻边等她。


    “夫人。”


    顾仪从弦月脸上看到了喜悦之情，弦月和谢府里的所有人一样，觉得谢觐臣愿意睡她，便意味着，她这个夫人还不算太落魄。


    “夫人，您是身子不舒服吗？”


    离年底越来越近了。


    顾仪摇摇头，她望着弦月说：“定北将军家的亲事，定在了哪一日？”


    弦月似乎很忌讳这个话。


    顾仪觉得好笑。


    “我要沐浴。”


    她在汤池里待了许久，久到是弦月发现她趴在某个角落里睡着了。


    很快，她便大病了一场，连着烧了好几夜。


    人得了风寒，便容易做梦。


    谢觐臣一下朝便到了她这里，她见到谢觐臣，病只会好得更慢。


    “大夫说，是吹了冷风，寒气侵体。”


    谢觐臣将弦月的话对着顾仪重复了一遍，他手里端着汤药，药清苦难喝，顾仪抿着唇，不想喝。


    “谢觐臣，我觉得你可以休了我。”


    她乍然开口，身后的弦月跪了下来，但她连眼皮都未眨一下。


    “谢觐臣，你休了我吧。”


    谢觐臣握着汤药碗的手骨发白，顾仪直直地看着他的脸，她病了，脑子也有些糊涂。


    “小仪，风寒几日便可以好。”


    可是顾仪摇头，她执拗地像个孩子，她认真地看着谢觐臣，一双素来潋滟的眼眸像是褪色的墨画。


    “我想了很久，顾家不喜欢我，父亲贪污，他做不了工部尚书了，是你说，他再也帮不了你了。”


    “京城不适合我，我不想留在这里了，谢觐臣，是我贪慕荣华，我一进京，便想嫁给富贵人家，可是那日我真的不是故意进你的幕帐。”


    “你告诉我，秋芙去哪里了，我想带着她一起回江南。”


    谢觐臣看了她许久，久到汤药凉透，他才道：


    “小仪，秋芙死了。”


    顾仪红了眼，她用尽全身力气，打了谢觐臣一巴掌。


    用力之大，她的手掌都在颤栗。


    秋芙死了，若是她回江南，又是一个人。


    朝中有事，谢觐臣又被太后召进宫里。


    只是，他回来时，总是会来她的屋里，看书，写折子，练字。


    “这是之前的和离书，现在给你。”


    顾仪下床时身形摇晃，脚步虚浮，谢觐臣带着愁容看着她，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谢觐臣露出这样的神情。


    但她已经不想知道缘故。


    “小仪。”


    他又这样唤她。


    “你不要叫我。”


    顾仪烧红了脸，眼角都泛着胭脂色，她咳嗽了两声，便搬来椅子，爬上了高处，从橱窗里压在最下面的一层翻出薄薄的一页纸。


    “给你。”


    谢觐臣没有接。


    她便将和离书扔到了书案上。


    顾仪重新上了榻，将自己裹紧了被褥里，她闭上眼，两行清泪便顺着眼角滑落。


    她知道她没有资格与谢觐臣和离，她的所作所为，只是为自己找回最后一点自尊而已。


    她病的这几日，错过了初雪，也错过了定北将军府的喜宴。


    “夫人，您终于是病好了。”


    顾仪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女子，看着她自己的眼睛，觉得她哪里变了。


    “夫人，您清瘦了不少，不过冬日是最容易养身体的，您……”


    顾仪打断她，问：“弦月，你去过西北吗？”


    弦月摇头：“夫人，奴婢当然未去过西北。”


    顾仪又说：“弦月，我做了很长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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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的一个梦，我梦到，我在西北大漠里纵马疾驰，我还梦到奶皮子这样的吃食。”


    弦月便笑：“夫人见多识广，定是从哪里的书上看来的。”


    顾仪没吱声。


    弦月不知道她是乡野农女，还以为她真的是尚书府里娇养大的小姐。


    她没看过很多书，更与见多识广搭不上边。


    “弦月，谢谢你这样说，但我真的是凭空梦到的。”


    弦月似乎总能将她说的话与谢觐臣连接起来，她一边给她插珠钗，一边笑：


    “夫人，大人就去过西北，您去问问他呀。”


    顾仪撇了撇嘴，眼尾都垂落下来。


    “我累了，这样的话，以后你不要再说，我不喜欢听。”


    几日后，郑时宜又入了京，是在除夕宴上，她穿着娇艳的石榴裙，缓缓向太后行礼。


    顾仪学了教训，这一次，没再敢喝什么酒，只是一味低头，想着自己的事。


    秋芙是怎么死的，她的尸骨去了哪里。


    她与她朋友一场，又是儿时的玩伴，她该竭尽全力为她料理后事，照顾家人。


    郑时宜会跳柘枝舞，有人告诉她，这种舞蹈在边关流行甚久，她也是第一次见。


    鼓声轻快，跳舞之人身姿轻盈，移步换形间尽显妩媚。


    她一时看得入迷，连谢觐臣的目光是何时落在她身上的也不知。


    宴会行到一半的时候，郑时宜便离了席，不多时，谢觐臣也被太后召走。


    顾仪不用抬头，便知道殿里有多少半是鄙夷半是怜悯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心里想的却是，谢觐臣去过西北，郑时宜也去过西北，这下陆聿玄也去了西北，那只有她未去过西北。


    这一次，她没有喝多，也不用被太后叫出去醒酒，便老老实实地待在殿里，哪里都不去。


    宴席快散的时候，郑时宜回了席位，可谢觐臣还未回来。


    “弦月，我们走吧。”


    顾仪没有等下去，她独自回了府，直到她已经歇下，谢觐臣带着满身酒气上了她的榻。


    她很少见到谢觐臣喝醉，便要叫人将谢觐臣扶走。


    可她唤了弦月，弦月没有进来，她推开门，连墨书与墨辞都不在外面。


    是谢觐臣让这些人出去的。


    谢觐臣手里握着那块纯白的玉佩，这块玉佩他平日里不带在身上。


    她恍然想起，今日是静安公主的忌日。


    谢觐臣喝醉了的时候，与她也无什么不同，他也会呢喃低语，顾仪听说静安公主是个好人，她看在静安公主的面子上，不和喝醉的谢觐臣计较。


    谢觐臣将玉佩塞进她的手心，玉佩是上好的羊脂玉做的，触手生温，因为谢觐臣握在手里许久的缘故，她觉得烫人。


    “我要睡觉了。”


    顾仪别过脸，滚进了被褥里，谢觐臣眼神却清明了些，他把玉佩小心翼翼压在了她的枕头下。


    “小仪。”


    顾仪不知道她枕下有此物，她只闻到了谢觐臣身上除了酒味的第二种味道，是女子身上的脂粉味，清甜可人。


    明明是谢觐臣喝醉了酒，想吐的却是她。


    第二日清晨，谢觐臣又恢复了平日里清冷端正的模样。


    只是，顾仪很疑惑，他眼里为什么这样热，像是火星子落入了冰窟里。


    他站在她的榻边，大夫跟在他的身后，他说：


    “小仪，你有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