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你与我之间的间隔

作品:《狗皮膏药

    摆脱了Soda,苟获觉得整个人都轻松几分,大早上精神抖擞地收拾完便下楼去吃早饭。


    钱程一直在忙项目,听说最近这两年风口严,有的文件始终没有审批下来,他在到处跑关系。


    袁礼没有早起的习惯,家里三个高中生早出晚归,一家人几乎都没时间在一起吃个饭。


    餐桌上只有钱书达、钱书立还有他。


    钱书立在旁边打哈欠,他埋着头喝粥,喝到一半,便觉得后背一凉。


    直觉般抬眼,就撞上一双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


    他眨了眨眼,放下碗,对面的人正垂眼皮看着手机,仿佛刚刚一瞬间的窥视感只是他的错觉。


    钱书达刚刚是在看他?


    那种奇怪的眼神,带着浓浓的窥探和打量。


    从来到这个家到现在,他和钱书达似乎总隔着一层膜,像雾里看花,他始终摸不透钱书达这个给人对他的情绪。


    客观上,钱书达从未对他使过绊子,甚至可以说对他不错。


    和煦,体贴,这是他对钱书达的最初印象。


    但时有时无的不适感又在警惕他,钱书达并非他所表现得那样完美,他绝对有所隐瞒,也可能暗地里对他不满。


    他看了眼旁边的钱书立。


    顶着个大黑眼圈,看来昨天晚上没少打游戏。


    察觉到苟获在看他,钱书立支起眼皮问:“看我干嘛?快吃吧,要迟到了。”


    说完像没骨头一样仰倒在椅子背上。


    这才像正常高中生吧。


    直来直去,心情写在脸上,干了什么事情都不需要猜。


    他现在都在想,自己最开始怎么会仅仅因为脸长得差不多,就把这两个人搞混。


    区别,还是太大了。


    匆忙赶到教室,他踩着点坐到位置上。


    余光瞥到旁边的人,赵仕青在看文言注释,见他来了,也没打招呼。


    他知道是自己先不理赵仕青的,但如果赵仕青对他冷漠起来,他又觉得有些委屈。


    这种委屈既不合情也不合理,他自己开解不了,反倒生起闷气来,把桌上的书往左边挪几分。


    赵仕青还是没看过来。


    他还想再做点小动作,嘈杂的教室却突然寂静,出于每个高中生的下意识动作,他光速从桌肚里掏出一本早读册。


    果然,没几秒,数学老师抱着一堆答题卡从门口走进来。


    数学老师黄文淑是班上最严厉的老师,四十来岁,资历很高,嘴巴犀利,训起人来从不留情。


    但凡被她喊去训话,没有人不是哭着出来的。


    苟获对于她也是有些畏惧的,他立刻端直身子,垂着头,等待黄老师发落。


    这些答题卡是前两天月考的,黄老师站在讲台上,一一纷发。


    阎王点卯,不过如此。


    每个被叫上去的人都会被训两句,苟获手指头在桌子下都要搓起火花了。


    “苟获。”


    终于念到了他,他深吸一口气,快步走上讲台。


    “该对的都对了,后面有难度的看出来尝试过,不过还是错了,等会儿上课认真听我讲。”


    他松了口气,接过答题卡。


    虽然还是班上垫底,但比上次有进步。


    他看着自己的错题,都是不会的,还好还好。


    班上的人都陆陆续续拿到答题卡,现在还没拿到的八成都要被训了。


    好像没听到赵仕青的名字?


    不会吧。


    赵仕青常年第一,数学更是接近满分,黄老师就算想训他,也找不到理由。


    他悄悄看了眼旁边的人,稳如泰山,头发丝都没动。


    不对!


    我靠,他怎么睡着了。


    苟获这才发现赵仕青眯着眼睛,低头被眼镜挡着,没看出他在睡觉,还以为他在看书。


    讲台上黄老师的视线投了过来,他猛地肘击旁边的人。


    “赵仕青。”


    赵仕青倏然转醒,抬头便听到有人在喊自己。


    “赵仕青?”


    他习惯性侧头,看着旁边的苟获。


    苟获眼睛瞪得很大,不停对着他眨眼睛。


    这是在向他表示和好?


    “讲台,喊你,快去!”


    苟获声音压得很低,焦急地提醒他。


    他这才注意到黄文淑在教室,手里拿着答题卡,喊了几遍他的名字。


    班里地目光都投到他身上,他起身往讲台走,几步跨到讲台边。


    黄文淑没说话,只是一只手拿着她自己的卷子,沉默地翻阅着,好像旁边没人似的,自顾自干着自己的事情。


    这是她的惯用手段。


    被他叫到的学生遇到这种情况,一边等待一边煎熬,像看着砍头前的刽子手慢悠悠地往刀上喷烈酒。


    班上的人都憋着口气,仿佛是自己站在黄文淑旁边,等待被审判。


    许久,她拖长了语气,道:


    “——赵仕青”


    “你来我办公室。”


    “其他人继续早读。”


    赵仕青跟在黄文淑后面走了,班里的人松了口气,苟获的心却提了起来。


    黄文淑和年级主任一样,在走廊尽头有一间单独的办公室。


    她的的威名远扬,学生在走廊跑跳,地上有垃圾,班主任不在教室有人吵闹,她看见了都会管。


    所以当她踩着中跟的皮鞋走在前面,哒哒的脚步声吸引了每个挨着窗边的学生。


    “黄主任又要骂人咯。”


    “年级第一也要被黄主任训呐,真恐怖。”


    “上次有个女生被她骂得哭了一路,从办公室哭到一楼教室。”


    走进办公室,黄文淑往办公椅上一靠,翘起腿,往前倾着身子,打量着手里的试卷。


    她抬起手,把旁边的答题卡递到赵仕青面前。


    “你先自己看看,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赵仕青接过答题卡,前面没什么可错点,他翻到最后一面。


    倒数第二道大题,第三小问,最后一种情况的范围看错了,但这道题他们在集训的时候做过类似的题。


    “抱歉黄老师,这道题有些疏忽,范围看错了。”


    黄文淑啧了声。


    “你不用跟我说道歉,你应该给自己说道歉,这种情况的失误,我没想到会出现在你身上。


    你最近的心思是不是没放在学习上。”


    黄文淑把手里的试卷放到一边,抬起头,审视着赵仕青。


    校服规矩穿着,没有花里胡哨的涂鸦,头发在规定长度内,脖子上也没有挂着叮铃咣啷的铁链子。


    毫无错处的好学生。


    “抱歉,我知道了。”


    “不用给我说抱歉。”


    黄文淑打断了赵仕青的话,继续重复着自己的观点。


    “你最近这几个月,和班上的苟获走得似乎有些太近,我几次路过你们班,都看到你在跟他讲题。”


    “你首先要知道,你自己是个学生,他要是有不会的地方,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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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问老师,或者让他爸爸请家教,而不是你来花时间帮他补习。”


    她推了推眼镜,看了眼旁边站得笔直的人。


    “个子都比我高多了,这种道理都不懂吗?”


    赵仕青没反驳,只是应了声嗯。


    短短一个字,黄文淑却觉得自己被挑衅和蔑视了。


    语气刻薄起来,道:“我教书也有二十来年了,你不是我遇到过最有天分的孩子,只是说比较刻苦,之前有听到你奶奶和班主任谈话,说你平时都在学习。


    之前你也去了一中集训,那里比你聪明的大有人在,很多除了学习,什么弹钢琴,小提琴,跳舞,样样都会,不是我们这种死学习能比的。”


    赵仕青皱起眉头,黄文淑这些话让他有些不适了。


    瞥了他一眼,黄文淑又继续输出。


    “老师也知道你家庭情况不好,现在高中拼命学习是你唯一的出路。让你不要太关注其他人也是为你好。


    人家苟获,是他爸妈花大价钱送到我们班的关系户,他就算学习不好,也有兜底,赵仕青,我记得你家里只有位奶奶,年纪大,腿脚也不好,你什么兜底都没有,不往前走……”


    “抱歉老师,我觉得我的家庭如何和你无关,而且这些话题和我这次月考也无关吧。”


    赵仕青冷着脸,打断了黄老师的话。


    “我知道这些话有些伤你的自尊心,但这就是残酷的事实,人与人从出生起就有差距了,苟获生来就是富贵命,他爸爸是阳光城的开发商,你拼不了爹,只能拼自己。”


    不知道那句话戳到赵仕青痛点,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起来,强硬地打断了黄文淑的话,拿了自己答题卡,扭头就往门外走。


    还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黄文淑喝了口茶,换了只腿翘到上面。


    “现在的小孩真敏感,好赖话都分不清。”


    拉上办公室的门,耳边的声音似乎还回荡在脑子里。


    小获现在和他不一样,他们已经不一样了吗?


    旁边教室里有人伸出脑袋看热闹。


    赵仕青收紧手,把手里的纸捏作一团,往教学楼背后走。


    他蹲在鱼池边上,静静地看着水面。


    他们已经不一样了。


    其实他早就知道,当小获兴致冲冲和他讲一些游戏,他都听不懂,只能默默附和的时候,他就不能完全融入小获的生活了。


    从前,小巷子的圈子很小,只容得下他们两个人。


    后来他们也一直在一起,从小到大,他们人生轨迹的重叠度高得可怕。


    他觉得小获早就是他的一部分,是他的家人,是他的玩伴,这些永远都不会变。


    和小获在一起后,小获甚至成了他的恋人。


    他以为,他们之间是唯一的,最特殊的,是密不可分的。


    但事实呢?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向他强调,他的小获早就和他不一样了。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小获有了第一个恋爱的人,有了新的家人。


    沉寂的水面印着他的脸。


    他甚至看得到自己可怜的眼神。


    像极了他小时候养的那条狗。


    一条求着主人不要离开,但又无能为力的狗。


    只能跟在载着主人离开的车尾后面疯狂地跑,跑得足趾磨破了皮,留着血,混在泥水里。


    他不敢停下脚步,因为一但停下,他连车尾的人影都望不见。


    他也知道,当汽车发动的那一刻,他便注定追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