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命运回溯(六)

作品:《柯学马甲觉醒后

    诸伏景光见过蝉生叶枝的很多样子。


    特训期间,他们曾尝试过各种变装。


    有特殊职业,特定场合,绝大多数时候,他们的变装都会极力做到不显眼。


    但也有例外。


    入职第二年的夏天,在潜入组织之前,他们两个人曾经接到过一个小任务。


    隅田川的花火大会,现场人流量超过百万。


    为了维护现场秩序,当地警署和半个警视厅都会出动。


    公安部倒是并不会被征调去维护现场治安,但那样混乱的环境,同时也是滋生罪恶的温床。


    大会之前,警视厅接到了线报,说有人打算借着花火大会的掩护做一点不法交易——诸伏景光和蝉生叶枝便是被委派调查这件事。


    她那天穿了件浴衣,长发罕见地精心编过,缀了一朵盛开的红山茶。


    他们扮作看花火的情侣,她挽着他的手臂,山茶蹭过他的脸颊。


    夏天的温度很高,透过衣料传递到他身上的温度也很高。


    高到仿佛能将她烙进他的生命里。


    花火在天上铺开,像是漫天的星河都流淌进了她的眼瞳里,有那么一瞬间,诸伏景光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好像在那一刻,他们只属于彼此。


    如果这不是错觉就好了。


    如果他们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这是他一直埋藏在心底里的秘密。


    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


    诸伏景光喜欢蝉生叶枝,一直都是如此。


    她那么优秀也那么强大,在她身边的时候,就好像一切都有了皈依。


    ——可他同时也很清楚,这份感情是不被允许的。


    有人说潜入官和联络人是这个世界上最特殊的关系,因为他们在只有彼此的黑暗里,两颗灵魂会被任务牢牢捆在一起。


    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伙伴,是在苦难里唯一的救赎。


    他们比夫妻更亲密。


    但潜入官和联络人之间却不可以产生爱情。


    那会影响判断,或者说,那会让人觉得他们的判断会被这样的情感左右。


    潜入搜查是一份需要隐藏的工作,隐藏出身,隐藏来历,隐藏信仰与愿望。


    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潜入搜查官,就一定要强迫自己忘掉关于原本的一切,真真正正地成为另外一个人。


    如果连自己心里的感情都无法克制与隐藏,那要怎么让人相信他有足够的能力应付接下来的工作呢?


    如果他暴露了对她的感情,那么卧底行动一定会被迫中止,而留在后方的她一定会无可避免地承受来自公安的全部压力。


    诸伏景光喜欢蝉生叶枝。


    很喜欢。


    也正是因为这份喜欢,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想让这份感情成为她的拖累。


    她不该被任何人拖累。


    再等等吧,等到任务结束,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等到他们可以在阳光下堂堂正正地做回自己。


    到那个时候,他会站到她的身边,为这份感情争取一个资格。


    他想满足她的所有愿望,他想给她最好的一切。


    ——一直以来,他都抱有这样的期待。


    抱着这样的期待,和她并肩在黑暗里穿行。


    他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可命运实在跟他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


    他不可以喜欢她。


    从一开始就不可以。


    可他还是无可避免地被她吸引。


    一直如此。


    在更衣室里并不算明亮的灯光下,她也依然美丽得晃眼。


    鲜红的唇,如泪般的假痣,她的一切都让人着迷。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不顾一切地吻上去。


    可他不能。


    他伸出手,握住了领带的上半段。


    小指几乎擦着她的皮肤,交错的温度让人有一瞬的眩晕。


    他的动作顿了顿,接着又用力了几分。


    “抱歉,是我失神了。”


    他说着,领带一点点地从她的指缝间抽了出来。


    “接下来不会了。”


    她身上擦了香水,浓烈的玫瑰香,带着十足的侵略性,是夜场里最常见的味道。


    被她这样一握,领带上也沾染了她的味道。


    她收回了手,扬起眼尾,轻轻笑了。


    “那就好。”


    诸伏景光的指尖在领带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一对猫眼微微垂着,良久,他才忽然又问了一句:


    “你要混进去直接动手吗。”


    “我似乎并没有向你汇报战术的必要?”


    她的声调上扬。


    “我来发布命令,你来执行,我们一直都是这样的,不是吗?”


    的确,他们一直都是这样。


    进入警校的第二个月,校方安排了一场实战演习,全体警校生随机打乱分成不同阵营,进行人质营救的对抗赛。


    当时的他有幸和蝉生叶枝刚好被分进同一个组里,对手阵营里很不幸的有鬼冢班里那四个最强的同期。


    组里的其他几个同期也都是挺有实力的家伙,也因此,对于蝉生叶枝这位女性同伴,他们有点轻视。


    他们无视了蝉生的建议,制定了战术,结果在执行的时候被对面打得落花流水。


    对抗时间还没过半的时候,场上就只剩下了诸伏景光和蝉生叶枝两个人,而对面只有一个减员。


    他们背靠背躲在掩体后面,蝉生问他:“你想赢吗?”


    当时的诸伏景光并不太能理解她的问题是什么意思。


    到了那个程度,他其实也几乎要放弃了。


    他不觉得他们还有什么胜利的可能性,但他知道,她不想放弃。


    她也不该放弃,因为做出错误决定的并不是她。


    于是半带着安慰的,他说:


    “我会和你一起战斗到最后。”


    那个时候的她似乎是笑了。


    “诸伏君,你其实可以对我更多一点信心。”


    “碍事的家伙都已经出局了,这里有我们两个人,足够了。”


    “我们会赢的。”


    他们的确赢了。


    在调整了战术之后,他们两个人反而在比赛里放开了手脚,打了对面一个措手不及。


    松田阵平事后耿耿于怀了整整两个月,因为他是那场偷袭里第一个被清出局的。


    这场反败为胜实在太过经典,以至于这场比赛被指导□□写进了战术课的教案。


    那也是诸伏景光第一次感受到了和她并肩作战是什么感觉。


    很安心,好像在她身边的话,自己也会变得强大起来了一样。


    不止这一次,后来的几次演习里,包括进入特殊任务的特训之后的演练,他们曾经合作过,也曾经对立。


    她有时候会负责安排战术,更多的时候,为了练习的效果,教官会禁止她指挥。


    因为她指挥的场次里从来都没有过败绩。


    不管是什么样的困难,她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然后向着自己划定的方向一往无前。


    她可以做到自己想做到的任何事,在他的眼里,她就是这样无所不能。


    诸伏景光想,他或许永远也不可能阻止蝉生叶枝达成目标。


    那么,她想要什么呢?


    想要完成组织的任务吗?


    想要岩崎正人的命吗?


    那么他又该怎么做呢?


    阻止她去杀人吗?拼着性命不要,放着难题无解,也要全力以赴地保下岩崎正人那个渣滓的性命吗?


    他该这么做。


    哪怕他对她抱有那样的感情。


    哪怕他明知道她无法战胜。


    “对了。”


    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这次比方才隔出了一小段距离。


    诸伏景光回过神,视线重新聚焦在了声音的方向,却发现她抬起手,掌心里平躺着的,正是那把银白色的柯/尔/特。


    十分钟之前,她还在用这把枪指着他的脑袋。


    “这个交给你来保管。”


    她说。


    诸伏景光怔了一下,有些不解。


    “这……”


    “这身衣服没有能装枪的地方,又不能就这么丢在休息室里。”


    她说着,不容分说地将枪抛向他。


    “碍事的东西没有留着的必要,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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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欢也不行。”


    诸伏景光没想到她会这么随意地把枪抛出来。


    左轮是很脆弱的武器,一点轻微的撞击都可能让它故障,甚至走火。


    这把枪她一直随身携带着,保养得也很好。


    可现在丢得却格外随意。


    他几乎是手忙搅乱地去接,总算稳稳地把枪抓在了手里。


    枪把上还残存着一点她的体温,沉甸甸地压着他的手心。


    她明知道他们现在的立场不同,她明知道枪是一种什么样的武器。


    可她还是轻易地把东西交到了他手里。


    像是笃信,即使把枪给了他,他也无法做出什么似的。


    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到底在计划着什么?


    诸伏景光苦笑了一下。


    侍应的衣服同样贴身,并不比那一身短裙更适合隐藏,但就如她说的那样,枪总不能留在这间休息室里。


    他将枪收了起来,仔细整理了自己的衬衣和马甲,直到确认那把枪完全被遮盖住,才松了口气。


    通常情况下,侍应生不需要做什么太大动作,所以枪也不会有掉出来的危险。


    而当他需要做大动作的时候,或许提前拔枪也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管怎么说,多一把武器总归是多了一点优势。


    而他要想的是怎么利用这样的优势做点什么。


    想要调查岩崎正人所在的位置并不困难。


    以岩崎正人和会所的关系,他点的酒大概率并不会被写进账单里,但仓库终究还是会有出货记录。


    比对账目就能发现端倪,之后再分析酒的流向,岩崎正人所在的房间自然也就清楚了。


    207豪华包厢,当晚没有订单记录,但明显有侍者出入,送进去的酒水没有标签,不过多半价格不菲,还有几位女公关在里面作陪——玄关的公关名簿上,这几个姑娘无一例外登记的是今天不出勤,显然是被专门叫来招待贵客了。


    毫无疑问,岩崎正人就在里面。


    岩崎正人虽然托大,但这种私人的宴会自然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打扰的。


    “但这里毕竟只是一个包厢,不是铁桶。”


    站在转角的阴影里,蝉生叶枝看着金碧辉煌的走廊,还有走廊尽头那扇状似沉重的大门。


    诸伏景光就站在她的身后,隔着镜片的视线垂落在她肩头的假发上。


    “里面的人会出来,外面的人会进去。陌生的面孔或许会让里面的人警惕,但如果跟着熟悉的面孔混进去呢?”


    她没有在看他,而是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


    诸伏景光看不清她的表情,也无法分辨她心中所想。


    她语调听起来坚定而平静,似乎和以前任何一场战斗之前都一个样,可又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


    蝉生叶枝扶着墙角,纤长的指尖在墙纸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出来醒酒,回房间的时候带一两个偶遇的姑娘,在公关俱乐部里,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而我现在这样,应该也算得上是个值得被带进场子的姑娘了吧。”


    诸伏景光没有回答,只是心里有些发堵。


    沉重的大门豁然被拉开了一条缝,从里面走出了个略上了些年纪的干瘦男人,脸色阴沉,满眼郁气。


    蝉生叶枝的眸光微闪,唇角上扬了些许。


    她微微偏头,似乎是看向了诸伏景光,却又不是在看他,只是露出了眼下那颗折射着灯光的水钻:


    “看来我运气不错,一来就抽到了大奖呢。”


    诸伏景光闻言,视线随着她的方向看去,却只看到了一道有些消瘦的背影。


    耳边再次响起女人的声音:


    “三十分钟后,带着一瓶泰斯卡威士忌进来,来帮我演一出好戏。”


    诸伏景光有一瞬愕然,他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陡然撞进了她的视线里。


    “不用问我怎么做,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该怎么配合了。”


    隐形镜片遮住了她眼底的红色,让那对漂亮的眼睛愈发迷离。


    被唇彩晕染得水润的双唇轻轻翕动,她说:


    “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