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灌进风,昏黄的烛火不安地跳动摇曳。


    罗云生脸上有忧心、不忍、愧疚,却压不住他眼底的执着。


    陶夭夭看着这个昔日里如炽热烈阳般的少年,被家庭的变故折去了翱翔的羽翼,只能如她一般,顶着别人的名字和身份苟活于世。


    陶夭夭双眸中似有晶亮晃动,“阿弟,我大体能猜出你和燕绥在谋划什么,但是,我不能让你涉险,我已经在泥淖里了,你不行!”


    “我为什么不行,我已经长大了……”


    “因为你姓陶!”


    在罗云生的记忆里,阿姐喜欢坐在秋千上放声大笑,喜欢一个人看书的安静,喜欢和家人聚在一起说话,最后伏在母亲双膝上说“困了”。


    她从未有过愤怒、绝望、悲伤,从没有对她吼叫过。


    可今日,她近乎决绝地呵斥他,


    “陶,你要记住,你是陶家唯一的希望和传承,你肩负着父亲的遗志,肩负兴盛陶府的重任,只要有你在,陶府就还存在。你明白吗?”


    这就是世世代代的香火传承。


    罗云生垂在身侧的双手指甲已经深陷在掌心,他执拗着,不肯在这刻听从阿姐的安排,“阿姐可以招赘婿。”


    “放肆,这是你跟长姐说话的态度嘛!”


    罗云生垂眸不语,视线偏向一边,就跪在那里不说话,陶夭夭太熟悉他现在的模样了,有犯了倔了。


    陶夭夭双手握着金簪,保持着随时刺入的状态,与他们拉开一段距离,就算要刺入,他们也救不迭。


    “远儿。”陶夭夭的嗓音缓和下来,目光柔和地落在罗云生身上,“我知道你想保护我,但我半个身子已经在泥潭里,而且官家也知道了我罪臣之女的身份,不差这么一次。”


    “我的计划已经开始运转,如果你不让我出去,就会陷更多人于危险之中,难道这是你想看到的?”


    罗云生闻言,抬头看过来,他唇角抿直,还是没有说话,但陶夭夭直到已经说动了他。


    纵然世间予他恶,他仍能还世间朗月清风。


    “你终是与我不一样的,那些阴暗的、肮脏的事情,就让我和燕绥做吧,你有你的抱负和理想要做,是我不能替代的。不要因为你经历的,就改变那些初衷。”


    “可是阿姐你……”罗云生双眸激红,“如果没有了家人,我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你自己!”


    陶夭夭目光灼然,“而且,我也不一定就会失败。”


    双生子,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他知道阿姐不会失败。


    她想要的,只是亲手手刃仇人。


    “十五,打开锁链。”


    十五嘴巴都能塞进一个鸡蛋,“什么?罗大人,您和主子不是这么定的。”


    “打开。”罗云生嗓音沉着而笃定,“不管出什么事,我担着。”


    十五没办法,主子临走前告诉他,听罗大人的吩咐。


    三个人一起走出阴暗潮湿的地牢,久违的阳光洒在身上,暖绒绒的,陶夭夭多想真的就这样站在阳光下。


    她知道那天不会太久。


    罗云生把大氅给她披上,话语里还是有些担心,“阿姐,虽然放你出来官家不会怪罪,但你也不能堂而皇之回燕府,你有什么打算?”


    陶夭夭从脖颈出拽出一把钥匙,那是燕玖死后,江南知州的陶府到发难后,燕逸之给她的,说是已经在外面置好了一处宅子,如果燕府容不下他们,就带着陶夭夭搬出府住。


    “是这个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她先吩咐十五,“我不便出面,你去燕府把翠竹、陈嬷嬷和思齐悄悄接出来。”


    十五十分为难,“夭夭姑娘,不是我不想,是翠竹根本不相信我,她连院门都不让我进,我偷偷溜进去会被她拿扫帚打出来的。”


    陶夭夭笑笑,拿出一个荷包递给她,“这个给她看,她就明白了。”


    那是一方再寻常不过的荷包,十五翻过来覆过去看了好一会,疑惑道,“夭夭姑娘,你确定这个可以?”


    “可以。”那上面是端午时翠竹绣的竹子,唯一的不同是有几处针脚陶夭夭添的。


    除了她俩,寻常人看不出来。


    罗云生刚扶陶夭夭登上马车,皇城司门前押解来好几位官员。


    罗云生直言道,“他们都是此次赈灾中查出贪墨的官员。”


    陶夭夭钻进马车,然后才和罗云生说道,“瘟疫刚过,冬天便来了,对老百姓来说,这个冬天才是难以度过的。秋天瘟疫横行无人收割,收成减少,还要交赋税,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


    最近几日,朝堂上就此事吵得厉害,罗云生叹息,“如今国库亏空,官家想要免除今年赋税,但是晋王一党极力反对。”


    “那晋王阻止赈灾吗?”


    “这个并没有。”罗云生答。


    其中原委,陶夭夭也猜到了几分,“果然。晋王想要从赈灾款项里再捞一笔。假设官家如父亲所言,是位英明宽仁的君王,那么,造成国库亏空、官员贪墨、赈灾暴动的人,只能是晋王。”


    陶夭夭与官家接触很少,她判断不出官家的人品,但她相信父亲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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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云生言道,“阿姐的意思,想借这次赈灾,瓦解晋王的势力?”


    “嗯。”陶夭夭目光悠远,此时的她一张小脸未施粉黛,更添了几分清冷的气质,“自从来到京城,慢慢地我发现父亲的死没那么简单,十有八九是晋王排除异己的手段。”


    “何不借此次机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罗云生闻言神色顿时一亮,却又以极快的速度黯淡下去,“我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处理不好,甚至会引起兵变。”


    “你是说?”


    陶夭夭眉目一凛,瞬时明白了罗云生的意思,既然他说有兵变一事,十有八九已经掌握了晋王起兵谋反的证据。又按照官家对待父亲翻案的态度,和自己可以堂而皇之走出皇城司地牢来看,官家不想在此时发难。


    他在等一个机会。


    到底是什么机会呢?


    罗云生也有事要问陶夭夭。


    “阿姐,现在受灾的州县暴动四起,这件事跟阿姐有关吗?”


    陶夭夭就这么僵了一下,唇角的笑意一点点晕染开,“是。”


    又问,“这事你猜的到,燕绥也知道了吗?”


    罗云生摇头,“我不清楚。”


    在陶夭夭回答“是”时,罗云生明显惊愕了一瞬,他没想到,自己的阿姐能有这个本事,控制这么大范围的暴动。


    罗云生压着嗓音里的激动,问,“阿姐,你是怎么办到的?”


    这件事涉及陶夭夭从别院出逃,逃回指挥使府的那段时间,可陶夭夭不想让罗云生为她忧心,所以不想说。


    “没什么,只是认识几个乞丐而已。”


    她答得云淡风轻,越是这样,罗云生越感觉她肯定受了不少苦。


    似是着急转移话题,陶夭夭立即下了定论,“现在当务之急,先让燕府抄家灭门。就像吏部尚书府,晋王关键时刻,只会弃卒保车。”


    “至于为父亲翻案,晋王不除,父亲之案没有回旋余地。此事,咱们从长计议。”


    燕逸之买的小院到了,姐弟俩走进院子,江南的布置,虽说不上和指挥使府一模一样,倒是有几分韵味。


    燕逸之花了心思的。


    罗云生不动声色瞥一眼陶夭夭,“阿姐,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问。”


    “咱们姐弟之间,没什么话是不能说的。”陶夭夭神色温和,整暇以待。


    “如果燕府被抄家灭门,其中也包括燕绥和燕逸之,我想知道阿姐的心意。”


    陶夭夭神色平静,“如果到了那天,燕绥定有办法让自己不受牵连,至于燕逸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