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趁着出去补货的空隙，我偷溜回墨大夫身边，便再也没敢乱跑，可谁知……”


    *


    “为何不让我们回家？”许大夫问道。


    他们十人已经在此地逗留了近一个时辰，大夫们本是可以每日往返的，现下全都被关在一间静室里头，看守的是一位绿衣管事。


    管事叹了口气，道：“外头不太平，诸位先生还是在此为好。”


    孙大夫的一双儿女还小，心急得很：“怎么就不太平了？再说，就算出了事，不还有你们呢吗？”


    管事解释道：“诸位先生，并非要为难你们。只是……”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只是那通往出口的走廊和门洞，实在不便通行。”


    这模棱两可的回答，让大夫们彻底炸了锅，纷纷站起来抗议，迫于压力之下，管事只好说出实情。


    “外头那些个搬运伙计，犯了事儿，现下领头的正在处置呢，场面血腥得很，诸位大夫还是不要出去为好。”他的声音有着一种特殊的冷漠。


    血腥……


    这个词让所有大夫瞬间噤声。


    墨大夫年纪最大，见识也多，他颤巍巍地上前一步，问道：“他们是犯了死罪？”


    管事摇了摇头：“何止是死罪啊老先生……听闻，被生生撕裂的大有人在，还有的……被做成了人彘，就为了审问其他人是否知情。”


    撕裂……人彘……


    如此小众的词汇，任凭普通人在过完一生都不会听见。大夫们的冷汗瞬间就湿透了后背的衣衫，他们只是治病救人的医者，何曾听过如此酷烈的手段？


    大家都在心里猜测为何会下手如此严重，毕竟在这座岛屿当是仁义为上。


    而亲身经历过的青墨，却是场上唯二知情之人。怕是那场闲聊，被有心人搞了谜，可下午那阵子，他也在其中，万一……


    他如坐针毡，脸色惨白，几乎要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墨大夫看在眼里，只当他是年纪小，被这场面吓坏了，还特意将他拉到身后，低声安抚了几句。


    ……


    “后来呢？”许恒问道。


    青墨咽了咽口水，抬眸道：“直到深夜，通道才勉强清理出能下脚的地方，我们才被允许离开。一走出那扇门……全是血腥味，那味道……我到现在都记得。”


    下一瞬，他的眼眸黯淡下来：“我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毕竟那些大人物的手段不是我能抵挡的。没想到，那些人到死都没有供出我的存在，倒是那位去了茅厕的人叫嚷着自己不知情，却被他人拉作垫背的……”


    屋内陷入片刻的宁静，烛火跳跃着将三人的影子拉长，淡月的身子往前探了，温暖的手心抚上少年的额头，温柔道：“你遇到了好人。”


    而许恒，则是以此作为教育，“这世间如他们这般之人，少之又少，如今你既得见，便要学其长处，懂其变通。”


    不知为何，他每次见到青墨都觉得想帮衬一把，想在有限的相处时间里头多教他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其中道理，他也想不通。


    看着青墨依旧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淡月心下一柔，温声道：“今夜你就别回去了，吓坏了又一个人待着怎么行。偏屋是你许大哥在住，收拾得很干净，你就在那儿将就一晚，我们也放心些。”


    青墨愣愣地点了点头，往偏屋走去，可就在他即将踏入房门时，脚步却顿住了。他猛地回身，目光越过淡月，直直盯着身侧那个高大如山般沉稳的男人，少年的眼底冒出了一团火焰，他攥紧拳头，声音不大，却有着历经世事过后的坚定：“许大哥，我一定会变成像你一样的人！一定！”


    说完，飞快地转身钻进偏屋，轻轻合上了门。


    被留下的两人面面相觑，随即，都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少年人的崇拜与决心，在这种暗夜时刻，显得尤为珍贵起来。


    许恒走到淡月身边，自然地抬手，用手背轻轻抚了抚她的额角，“别担心那小子了，他韧性足着呢。你也累了一天，快去歇着，明日还有一场恶战要打。”


    他环顾了一下此刻的居所，唯一的偏屋给了青墨，他自然不能再进去。最终，他的目光落在房间另一侧稍远些的空地上，径自走向柜子，一边取出备用的被褥，一边说道：“我打个地铺就好。”


    海岛的夜晚比内陆格外亮一些，伴随着不时呼啸而过的海风渗透进门缝，在床榻上睡着的时候若是没有盖严实，都觉得冷得刺骨，更何况是打地铺呢？


    淡月看着他熟练地展开被褥，那宽阔的背影却要在地上蜷缩着，她在床边犹豫许久，心慢慢随着思绪如擂鼓一般，脸颊也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红晕。她小小声开口，那声音几乎要消散在空气中：


    “你……你也到床上来睡吧……”


    许恒铺床的动作猛地一顿，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愕然回头看她。


    淡月被他看得更加窘迫，连耳根都烧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尽管声音依旧很小，却清晰地重复了一遍：“我说……地上凉，你到床上来睡。”


    那一刻，她的脑中闪过许多画面。


    上一世，他们是两情相悦，也得到了父王的默许，只是父王严令，未行大礼之前，绝不可有丝毫僭越，他们便一直恪守礼数。


    可如今，他们共同经历了生死，跨越了轮回，两颗心早已紧密得容不下任何缝隙。她便也想勇敢一次，也想……主动靠近他一些。


    但少女的矜持让她无法直言心事，只好垂下眼睫，小声地解释道：“你……你别多想，我只是怕你着凉，床上……总归暖和些。”


    许恒背过身去，强忍着几乎要溢出口的轻笑，嘴角却难压得很。他抱起被子，朝床边走去的路上，耳朵也是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他来到她的身侧，具有落差的视角让她感到被热气包围，只是耳边喃喃地传来一声：“……好。”


    于是，在这间并不宽敞的卧房里，两人第一次同榻而眠。


    他们中间隔着一点点微妙的距离，各自枕着自己的枕头，各自盖着自己的被子。枕畔传来彼此清浅的呼吸声，那奇异的氛围，像极了二人情窦初开时的对视。


    很快，淡月疲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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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便进入了梦乡，睡着之前她仿佛听见耳畔传来许恒说的话，可是困极了的她，却也是一个字都没有听清楚。


    “月儿...待一切安定下来，我便去向师傅提亲。”


    男人鼓足勇气的一句话，却未等来心上人任何的回应，就连心上人的呼吸声都未有一瞬间的波动。他转过头去，只见那气质美人呼吸均匀绵长，已然进入梦乡。


    他就那样用极其眷恋的眼神凝视着她的睡颜，目光温柔得仿佛能融化青峰之上的积雪。他轻轻替她掖了掖被角，才安心地闭上眼睛。


    临睡前，他的脑海只有一件事。


    他一定，把月儿安全地带回家。


    朝日初升，海鸥长鸣，海岛又迎来新的一天。


    而他们本该是五日之期的最后一天，也因为被人阻挠放弃了计划。


    二人一刻也没有耽搁，淡月将许恒叫到屋顶之上，分享她发现的秘密。


    “那座山峰后头，我昨日打听了一圈，没有人知道那边是什么。可我想，海岛海岛，一定是四周环海而建的。”她的手指划过山峰来到另一侧，“且将海岛一分为四，那么山峰的后头一定是没有人开辟过的领地，那片海底陵墓的走势，我猜想也是藏在山峰底下最为安全。”


    许恒眉目紧锁看着淡月所指的方向。


    她的声音还在继续：“我不相信，以景王的才智，他会让这座岛上有他陌生的区域，所以山峰之上路是一定有的，可是危不危险，就不一定了。”


    他懂她想做什么。


    “若是想走，还需要一艘船。”许恒沉思道。


    “对。”淡月点头，“我也是这样考虑的，今日青墨介绍的阿山和阿海两兄弟，或许有造船的门道，若是我们能够拿上足够的材料，翻越这座山，便真的有逃出去的可能。只是...”


    许恒接上她的话：“只是你怕，景王会对我们有所行动。”


    她只是点点头，没有过多的言语。


    “月儿，按照昨日青墨探知到的，主墓室或许还未曾真正地竣工，而底下如此多画师和工匠，也意味着此地或许还是在发展当中。我们初临之时，那赤蛇帮的头头催促进度，如今看来不是为了行宫竣工，而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进入内阁之中。”许恒揽过她的肩膀，尝试和她站在一处。


    淡月低头：“我明白。以我对景王的了解，他是一位万事讲究完美的人，尤其是对他如此在意之人，定然会等到内阁完全建好才会让娘亲...住进去...”


    起风了。


    淡月鬓角的两缕青丝随之舞动着，她垂眸甩了甩，试图用劲儿把青丝归位。


    “只是我不明白。”她的声音仿若与风齐平，“为何还未竣工，景王要如此早地将我娘的尸身盗出，甚至还在我父亲未走之时。”


    许恒的眼眸微抬，答案已经了然于胸，他在斟酌片刻后开口道：“或许，狸城的那场闹剧真正的主角，本就是恒王殿下，而非你我。”


    ......


    “或许是这样吧。可我还有一问，我娘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为何还能保持着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