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南走天气越热，宋铮每日刚上路的时候和重玖驾马奔腾一段，待太阳升到高处便钻回马车，待太阳落下又短暂地跑一会，像是在故意和阳光开玩笑。


    倒是顾景行，只要一上路便自己闷在马车里，对沿途景色和车厢内温度毫不在意，当宋铮问起他也只是淡淡道：“心静自然凉。你们这种整天腻在一起的人怎么会懂？”


    宋铮：......


    如此这般经过十几个县城，一队人马终于抵达泰宁县。


    听重玖说，泰宁县令之前是六皇子手下的谋士，因长期不得重用转而投靠了重珩，为人乐观豪爽，只是政治理念与重珩不太相符，重珩便特意安排他来民间做县令，让他细细感受民生琐碎，积累经验。


    听起来好听，简而言之便是......被贬了。


    只是贬归贬，泰宁并不算很差的去处。乱世那几年赵地斧带着山匪兄弟将泰宁守得安安稳稳，后面虽被崔贺大肆敛财，在他下狱后沈尧也安排人将那些金银财产返归过民众，也给其他早年的受害者送过一笔不大不小的补偿。


    如今正值和平盛世，若他能安安稳稳不犯大错，升职回中央也是迟早的事。


    与这位爱笑爱酒的豪迈钦差应酬过两轮后，宋铮照旧带着重玖去街上溜达，亲身体察民情。


    白日的泰宁民众安居乐业，其乐融融，晚上的夜市也是灯火辉煌，从夜市的一边走到另一边，路上经过了大约三四个表演皮影戏的摊子，且每个都是各有特色。


    有的重点用自制乐器烘托氛围，有的转换音色非常丝滑，有的重在故事，有的操纵皮影顺畅无比。


    重玖挽着宋铮的手，轻哼一声：“这些明明都是学的你的技术，学费却都让宋尚赚了。”


    “这也是宋尚手把手教出来的呀。”宋铮左手拿着糖葫芦朝他递过去，“他们的想法很超前，总有一天会将皮影发展到非常、非常精彩的地步。”


    重玖咬下一口山楂，看着她笑盈盈的脸，同样勾起一个笑：“都是拖了我们宋大人的福。”


    “......你别这样说话，我好害怕。”


    “宋！铮！”重玖恼羞成怒，猛地夺过她的糖葫芦，“剩下的是我的了，不给你吃。”


    “略略略，真幼稚。”


    *


    六月十四日，立秋。


    宋铮骑在马上眺望着眼前树林，忽然侧过头敲顾景行紧闭的窗子。


    “干嘛？”


    顾景行拉开窗户，手中还捧着一卷新得到的话本，看到正精彩处被人打断，他面上带着些敷衍，一副“有事说事没事滚蛋”的表情。


    宋铮假笑着指指前方的路，问他：“眼熟吗？”


    顾景行眯眼打量片刻，“不就是一条路，我们走过的这几百个县城，哪个县城没有这样的路？”


    宋铮：“……”


    重玖跟过来听到这番话，侧头笑了一下，这才行至宋铮身边，语气傲娇：“你跟个不解风情的木头说什么？”


    “木头？”顾景行挑眉，猛地合上话本探头出来，“若论木头，下官怎样也不能赢过王爷，待下官仔细看看。”


    他眯着眼打量了这里半天，终是沉沉地叹了口气：“我知道这里是哪里。”


    宋铮做出一个“请说”的手势。


    顾景行深深吸了口气，又突然看向重玖，“我们三天前是从哪个县里出来来着？”


    重玖：“......”


    “这算场外信息了，不能说。”宋铮驾着马挡住顾景行看重玖的视线，很是难过般叹了口气，“难为本官将与顾大人的初遇记得那么清楚，如今看来当真是不值得。”


    重玖上扬的嘴角瞬间撇下来：“你很在乎和他的初遇？”


    顾景行呆滞两秒，求饶般向宋铮抱拳，“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惹不起，告辞。”


    “砰！”马车的木窗被重重闭上，只余重玖和宋铮两两相望。


    宋铮轻咳一声，试探性地去拉重玖的手，却被他轻轻甩开。


    “诶哟，在乎和谁的初遇都比不上和你的，我只是第一次见到大官，所以印象深刻罢了。”宋铮侧头向他解释。


    “是，第一次见面表妹便将那么重的凳子拍表哥头上了，当然印象更深刻。”重玖轻哼一声侧过脸，仙子般的脸上面无表情。


    “......”您还惦记着这事呢？


    宋铮挠了下侧脸，颇有些尴尬。


    再回谷岭县触景生情，想到过往种种自是正常不过。重玖这么说，说明他也有些放不下那段清苦简单的日子。


    她叹了口气，一手握缰绳，一手轻轻扯了下他的袖子，“表哥别气了，都是我的错，我们回马车慢慢说。”


    想了想，她又补充一句：“怎么说都行。”


    重玖身体瞬间僵硬，“我没那个意思！”


    “我也没说什么啊。”宋铮笑盈盈翻身下马，站在一边伸手等他来牵自己，“别心虚，来吧。”


    重玖脸颊泛上薄红，扭扭捏捏下马，拉上宋铮的手，又强调了一句：“是你将我拉下来的。”


    “对对对，是我。”


    两人回到宽敞的马车，宋铮将木门拴上，合上窗户，拉住帘子，马车顿时陷入昏暗。


    重玖喉结不明显地动了一下。


    宋铮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轻轻摘下官帽，拔下银簪，柔顺的发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你......”重玖声音干涩，他用力清了下嗓子，努力维持着清冷的嗓音，却压不住尾调的颤抖，“周围有人，你不要乱来。”


    “我能来什么呀？”宋铮逼近重玖，在他摇晃的眸中轻轻印上他的脸颊。


    轻扶着她腰侧的手瞬间用力，宋铮侧头躲过他下意识前倾的唇，从窗边摸到一把木梳递给他，“来帮我梳头。”


    “？”


    重玖呼吸还有些急促，他看看手中光滑的木梳，又看看宋铮一本正经的神情，突然笑了一声。


    “你笑什——唔！”


    没等宋铮的话说完，他的唇带着熟悉的温度覆上来，急促又霸道，像是守候多日的恶狼终于等到了他的猎物。


    迎着狂风暴雨般的吻，宋铮抬起胳膊交缠在重玖脖颈后，将他拉得更近。摇晃的马车如一叶扁舟，几乎要将两人溺死在这一方天地。


    意识逐渐沉沦间，宋铮恍惚听到了擂鼓的心跳，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两人此时紧紧贴在一起，本也不分你我。


    还是憋太久了，宋铮想。


    这可不行，这种炽烈又窒息的吻，实在让人有些......把控不住。要不然今晚就......


    ......


    许久之后，宋铮撑着脸盘腿坐在地毯之上，感受着头皮处一阵阵酥麻，格外舒适地眯了眯眼睛。


    “阿玖，你的手法又变好了。”


    “哼，当然，我是谁啊。”重玖心情很好地哼着不知名小曲，手上动作很快地为宋铮重新束好了头发，再慢慢给她带上钦差官帽。


    宋铮笑嘻嘻转身，对上他很是骄傲的神情，霎时被可爱得心尖一颤。


    她上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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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将膝盖压在他两腿中间，刚刚俯身，却感觉马车速度渐缓。


    “大人，谷岭县到了。”


    宋铮遗憾起身，与重玖对视一眼，又像触到火星一般双双避开。


    马车停在眼熟的县衙门口，宋铮抬头，眼前却没有了那个白发苍苍的佝偻老人，取而代之的是身着红袍官衣，头戴漆黑官帽的青年人。


    是李舜华。


    见到她来，李舜华垂眸敛目，非常谦卑地弯腰向她行了大礼，“下官李舜华，见过钦差大人。”


    “快起快起，舜华兄不必如此多礼。”宋铮急急将他唤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下重玖的衣角。


    一路上其他官员如何行礼参见都无妨，只是亲眼见到熟悉的人这样，宋铮还是有些别扭，更何况李舜华弯腰这一下，几乎比所有县令鞠得都要深。


    李舜华听话起身，微微一笑，“大人请进，下官近日刚将谷岭县卷宗整理出来，方便大人直接翻看。”


    宋铮点点头，这次倒没急着去县里逛。李舜华刚刚进士及第，回乡做县令的日子跟她成为钦差的日子差不多，这么短的时间他能将县衙内东西捋清已经很厉害了。


    谷岭县的卷宗被安置在一间向阳的资料室，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自谷岭县建立之初直到现在的卷宗。


    宋铮、重玖两人分别面对着不同方向随机抽查，重点检查的便是近些年的案件。


    顾景行则自觉去了账房，虽然李舜华还没有贪污受贿的机会，但之前那个老县令是他亲自处置的，解决他以后那些贪污银子、查抄的家产究竟是如何处置的，他得好好复盘清楚。


    他们各自忙碌，李舜华在一旁静静陪着，及时添茶倒水，还送来了一些方便吃的水果。


    待到这里的卷宗翻得大差不差，天边已微微擦黑。


    宋铮与重玖并肩走出书房，李舜华落后一步，要带他们前往正厅用餐。


    前方小路突然出现一道苗条的身影，宋铮定睛一看，竟是李舜华的母亲李芷兰。


    李芷兰在她面前哭天抢地的画面犹在眼前，李家夫妇送来道谢礼的满面欢喜也是历历在目。过往记忆交织，宋铮心中激荡，忍不住向前两步，呼唤道：“李夫人。”


    李芷兰一愣，脚步更加轻快起来：“筝姐儿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宋铮扶住她的手，笑着问道，“李夫人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完饭。”


    “好好好，许久未见，筝姐儿真是越发俊秀了，不像舜华，每天呆呆的。”


    宋铮看向李舜华，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呆呆一笑。


    “哪有，舜华兄进士及第，可真是厉害着呢。宋铮挽着李芷兰的胳膊，随口拉着家常话，转瞬就到了正厅。


    不算精美但很有谷岭县特色的菜一道道被呈上来，宋铮扫过桌子上的人，提醒道：“李老爷呢？叫出来一起吃饭吧。”


    餐桌上的氛围突然僵硬起来，宋铮筷子一顿，敏锐地感到自己说错话了。


    “筝姐儿莫怪，”李芷兰笑着开口，“舜华进京赶考后，我便与李大贵和离了。”


    宋铮眉头微挑。


    和离？这她还真没想到。


    虽然亲眼见到过他们吵架，可上次两人一起来给宋铮送谢礼时可不像要和离的样子。


    她还以为两人就是那种互相吵闹凑合一辈子的夫妻，还是她思想狭窄了。


    宋铮端起一杯果汁，笑着对上李芷兰，“那便恭喜李夫人重获自由了。”


    “害！”李芷兰甩了下手，眼圈却突然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