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日，殿试。


    恰昨日外出巡视监察民间的钦差陆续回来，为避免铺装浪费，重珩大手一挥，宣布自己要上午开启殿试，晚上便设宴邀新任三甲与诸位钦差一同接风洗尘，共沐圣恩。


    得知消息的宋铮在心中默默叹了句陛下圣明，这样一来，他们只出席一场酒席就好，免得每天来来回回跑，听的还都是那些场面话。


    这批钦差功德圆满回京，接下来就该她去四处巡查了，宋铮坐在书房列外出需要准备的清单，一字一句写得极为认真。


    笔下的字虽称不上龙飞凤舞，好歹也算是有了些许雏形。比起刚穿越过来时的“文盲”水平，她如今也算是进步了一大截，这些都要归功于卓盈袖的教导。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宋铮听着力度都能猜到是谁。她无奈道：“怎么了，阿玖？”


    重玖推门而入，清朗身形如芝兰玉树，端着副仙子脸却很是煞风景地往门上一靠，“别画了，来换衣服。”


    “你才是画！我这是艺术！”宋铮放下毛笔，站到他身边将他拉起来，“怎样？殿试结果出了吗？”


    重玖眉毛一挑，“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此男真是幼稚至极！


    宋铮掰过他的脑袋，一口印在他唇上，态度无比自然，“现在能说了吗？”


    重珩愣愣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一点红意自耳尖开始蔓延，直至铺满整个侧脸。


    “你你你，你怎能如此......如此......”


    宋铮歪头看他，补充道：“孟浪？不知廉耻？”


    重玖伸手捂住她的唇，一手牵着她走得极快，“不许这么说自己。”


    好吧。


    宋铮努力跟上他的脚步，追问道：“所以呢？谁是状元？谁是探花？”


    “你不认识。”重玖答得很快，脚下脚步未停。


    “啊......”宋铮面色顿时垮了两分，“舜华兄没及第么？”


    重玖转身，挑眉看她，“状元探花都问了，你就不问问榜眼？”


    榜眼？


    真是得罪，她竟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第二名。


    “所以......舜华兄是榜眼？”


    重玖哼笑一声，“不是。你以为熙盛的一甲这么好得吗？”


    宋铮顿时站在原地，将重玖往后一扯：“那你说什么？欺骗别人感情很好玩吗？”


    “......这么关心你那舜华兄，没得到一甲便是欺骗感情？”


    “没得一甲你提什么榜眼？舜华兄一路走来有多么用功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可惜一下怎么了？”


    “不愧是青梅竹马，深情厚谊令人羡艳。”重玖斜睨着她，语调阴阳怪气。


    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醋酸味，宋铮咽下自己更加阴阳怪气的回怼，安抚般回道：“再青梅竹马不也还是跟着你这个病怏怏的‘表哥’住到皇宫来了？今后几十年继续青梅竹马的不也还是我们，这才值得羡艳。”


    不知听到了哪个词汇，重玖好心情地勾了勾唇角，这才侧过脸极为骄矜地道：“他是进士。熙盛能人异士极多，又多年未曾科举，这位曾经的‘竹马’能考上进士已实属不易，倒也不枉他十年苦读。”


    “曾经”两字他咬得极为郑重，方才阴沉沉的气氛也顿时雨过天晴，宋铮只能在心里叹句：男人的脸，说变就变。


    金銮殿上。


    丝竹管弦之声声声悦耳，翩翩舞女之步步步生莲。


    重玖坐在高台左侧第一个座位旁，与宋铮隔着一条宽阔夹道面对面。


    殿试的前三名早已端坐于靠近殿门的案台前，隔着不近的距离，宋铮也能感受到那三人的风采出众、气质非凡。


    第一次见到活的状元和探花，宋铮正想探头再仔细看看，却听身旁突然传来一道懒怠的磁性声线：“哟，这不是宋大人和她的表哥嘛？宋大人来参加宴席还不忘带家属，真乃绝世好女子。”


    对面重玖唇部霎时抿成一道直线，却意外的没有开口，只是抬起他那双清凌凌的眼睛直直望向宋铮，似语还休。


    宋铮被这一眼看得心中发软，连忙开口替他解围：“贤夫如良佐，有事半功倍之效，自当随身相伴。”


    她这边话音刚落，重玖立马接上：“是，本王黏人，一眼见不到宋大人便心痒难耐，宋大人也乐意依着本王。顾大人年近而立，可有能随行的家属了？”


    不远处的沈尧也噗嗤一笑，跟着重复：“顾大人可有能随行的家属了？”


    一道沙哑粗粝的嗓音嗤笑道：“就他那个懒散的样子，哪家的好女儿能看上他？”


    宋铮跟着声音看过去，只见顾景行另一侧案桌坐着的女子身高马大、英姿飒爽，咽喉处一道显眼的疤痕使她看上去多了几分野性。


    对上宋铮的视线，那女子端起酒杯，直接迈步坐到她身边，举着酒杯一饮而尽，勾起嘴角笑道：“宋大人，在下张瑞安，暂任西北地区钦差，幸会。”


    宋铮连忙给自己添了一杯酒，回敬道：“原来是张大人，幸会幸会。”


    宫中清酒微甜，入口也没有什么火辣的感觉，宋铮佯作不经意般舔了下唇，有些想再来一杯。


    “不必如此客气，我乃武夫，不拘礼法，宋大人自在就行。”张瑞安撑头看着她，眼里含着笑意，“陛下登基这两年朝中虽开始出现女官，可在下还是第一场看到如此鲜研的女子面庞，今日得见实属惊喜。”


    宋铮讶然：“朝中竟还有其他女子吗？”


    “前些年战火纷飞，人才本就不多，陛下当然是不拘一格，能者居上。地方的老头子们经过这一轮洗牌，也可以换其他同僚任职了。”


    张瑞安咬着酒杯咽下一口酒，笑道，“宋大人年少有为，皮影技艺名动四方，一路传奇可是给在下枯燥的路程带来不少乐趣。”


    这事竟然传的这么快吗！


    宋铮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她也就是运气不错，赶上好时候了。再早一点说不定出不去谷岭县就被那个老县令摁死了。


    眼见张瑞安说来说去就是不肯回去，重玖起身，嗓音沉沉：“张将军，回席。”


    “不过是看看同僚，我又不跟你抢。”张瑞安又跟宋铮碰了一杯，这才朗笑着回去。


    待张瑞安落座，宋铮、顾景行和沈尧的视线都转移到她对面沉默的男子身上。


    那男子迎着众人视线，一身正气凌然，毫不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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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怯地回视过去。宋铮自觉地举起酒杯，遥遥朝他一敬，“在下新任钦差宋铮。”


    那男人点点头，看着宋铮将酒一饮而尽，不发一言。


    顾景行见怪不怪，懒懒打了个哈欠，闷头吃菜。


    沈尧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向宋铮耸了耸肩。


    张瑞安忍无可忍，一把将手中的杯子摔到他案桌上，轻斥道：“呆子，回礼！”


    “啊？啊，喔。”男人急急站起身，弯腰行礼，“宋大人好。”


    张瑞安拍桌，“敬酒！介绍一下你自己！”


    “在下西南地区钦差于时，宋大人好。”于时动作很快地倒了杯酒，面朝宋铮一饮而尽。


    宋铮看着他机器人般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的行为，动了动嘴，咽下了多余的寒暄，只鞠身还了一礼，两人便齐齐坐下。


    隔着不短的距离，宋铮清楚地看到他大松了一口气。


    重玖不知何时端着个酒壶走到她身边，见她盯着于时，不动神色地靠近她耳边开口：“于大人在人情世故方便多有欠缺，但为人正直，工作能力很强，皇兄很信任他。”


    宋铮懂了，越是不懂人情事故看不懂眼色，就越不容易接受甜言蜜语和金钱腐蚀，只要皇帝能相信他，这便是最好用的检察官。


    两人正旁若无人说小话间，最大的主角皇帝陛下才姗姗来迟。


    他登上高台，将殿内众人扫过一遍，挥手示意舞女们下去。


    重玖这才拎着酒壶趁乱回到自己的座位。


    重珩笑着睨他一眼，开口调侃：“还知道回来？朕还当你就这么一刻都离不得宋大人。”


    宋铮：“......”怎么这君臣都一个调调。


    跟重珩一个调调的顾景行添乱道：“是呢，九王爷方才还扬言‘本王黏人，一眼见不到宋大人便心痒难耐~’，真令下官这等孤家寡人羡艳。”


    他模仿的语气惟妙惟肖，让人一眼就能想象到重玖说这话的语气，而且极其欠揍。


    重玖假笑道：“顾大人孤家寡人，当务之急是找个肯接受你的家属，而不是对着其他眷侣冒酸气。”


    沈尧趁乱火上浇油，“顾大人不找家属是不想找吗？”


    于时这时眼睛一亮，迅速接话：“是找不到。”


    说完，他重重点了下头，像是对自己这次的反应很是满意。


    顾景行：......


    张瑞安见状毫不留情地嗤笑出声：“多大的人了还跟小玖计较，是这些年没被呛够？”


    顾景行凤眼挑起，看向张瑞安的方向：“在下确实比不得张将军情绪稳定，被流落民间的桃花债追到京城仍能淡然若素。”


    “顾大人。”张瑞安将酒杯自指尖绕过一圈，重重落在案几上，微微一笑，“再乱攀咬，您这副伶俐银牙，便留在这里吧。”


    眼见底下越发混乱，重珩虽早已见怪不怪，但还是觉得有些头疼，他揉了揉额头，及时叫停道：“行了你们，别老顾着自己寒暄，今日可不止是为你们接风洗尘。”


    互相斗嘴的几人终于安静下来，重珩面上带着淡笑看向靠近殿门的处他钦点出的前三名，“来人，将状元、榜眼、探花的案几移到殿中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