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盛四年，三月初十，春闱第一场结束。


    宋铮一大早便跑出去帮着卓盈袖整理庭院。


    经过这些日子的打理，这间庭院已经焕然一新，两株杏花树落在门扉处，随着微风吹落几片花瓣，唯美又浪漫，俨然一派世外桃源之景。


    见到宋铮，卓盈袖放下手中的木桌，笑着招了招手，“可算是来了，来，快进来。”


    宋铮好奇地左右探头，“你不是说今日就有学生就来上课了吗？孩子们呢？”


    “在屋里呢，人来的比我想的多，这不，我刚又去搜罗了张桌子。”卓盈袖一手搬起桌子一手牵住宋铮，带着她向北边的小屋走去。


    屋子里分散着坐着十来个小姑娘，见她们来，灵活地跑到各自的板凳前待着，笑眯眯地向卓盈袖问好，又好奇地看向宋铮。


    卓盈袖放下木桌，给她们重新排了座位，专门将宋铮安排在离她最近的讲台边上，这才开口介绍道：“这位是老师的好友，宋铮，今天她与你们一同上课，你们唤她师姐就好。”


    “好！”


    感受到背后热切的目光，宋铮起身向这些萝卜丁们打了个招呼，“大家好，我是宋师姐，下课我们再一起玩~”


    卓盈袖无奈地笑了下，将她按回座位上，“好了，我们现在开始读书。”


    宋铮与其他小女孩们一起盯着前方木板，跟随卓盈袖一字一句朗诵这个朝代的启蒙读物。


    四句过后，卓盈袖布置下任务，要求女孩子们自己熟悉背诵那几句词，她自己则是端着笔墨纸砚站到宋铮身后，“怎样？背过了吗？”


    “那当然！”宋铮笑盈盈地看向她，“卓老师要单独给我开小灶了吗？”


    “嗯嗯，开小灶更要认真学习。”


    卓盈袖将纸张铺开，教宋铮握住笔，再握住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她写下一个字。


    “不错嘛，很有灵性！”卓盈袖满意地看着纸张，“字迹秀美，笔走龙蛇，真是天生奇才。”


    “......”宋铮忍不住吐槽道，“这明明是你自己写的。”


    卓老师教书法，自写自夸。


    “咳，那也是在你手下写出来的。”卓盈袖掩饰性地将那张纸抽走，重新换上一张新的，“来，你先自己练习一下方才的字，我给孩子们讲新的。”


    许是练字练的太入神，直到卓盈袖拍拍她的肩膀，宋铮这才意识到周围已无一人。


    “午时啦，今天安排孩子们上课太匆忙，没来得及准备什么菜，要不要一起出去吃？”


    “好啊，”宋铮伸了个懒腰，“听说今天春闱的第一场就要结束了，正好去凑个热闹。”


    李舜华直到现在都没被她安排的人找到，不知道他究竟能不能赶上这场考试。


    想到这里，宋铮心情有些低沉。


    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卓盈袖忍不住敲了下她的脑壳，“别想那么多了，你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想想我们要去吃什么。”


    宋铮痛呼一声捂住额头，“吃福满楼！都来京城了当然要吃最大的酒楼！”


    直到站在京城最大的酒楼下，宋铮仰头看着前方高似塔的楼层，往前走的脚步一顿。


    卓盈袖疑惑转身，扯了扯她，“怎么了？”


    “这......这里面菜很贵吧，我们带的钱够不够？”


    “够的够的，我请客你放心。”卓盈袖用力拉着她走进去，调侃道，“以后你就是钦差大人了，别露怯，大大方方的。”


    “......钦差大人没带够钱也大方不起来啊。”宋铮嘟囔一句，跟在卓盈袖身后坐到二楼一间靠街的包间。


    店小二正在殷勤地等待卓盈袖点餐，宋铮没有忌口，干脆趴在窗台望着下方来来往往的人群。


    第一场春闱结束，不少学子都在福满楼周边的小摊上吃饭休息，交流考试信息。


    有人在吐槽考官，有人埋怨试卷，有人哭诉时间不够，但不管他们上一秒在谈论什么话题，下一秒又开始义愤填膺，满面激昂，一副全世界只有我最懂熙盛的样子。


    听着他们满口“之乎者也”，宋铮有些无聊，正巧卓盈袖点好餐示意她再加两个，宋铮应了一声正欲关窗，眼角却突然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李舜华？！”


    “什么？”卓盈袖怔愣一瞬，却见宋铮动作飞快，已经跑到楼梯处飞奔而下。


    “阿铮，你跑慢点！”卓盈袖向窗外看了一眼，抱歉地将菜单递给店小二，脚下如风追了上去。


    中央街道上，宋铮拨过来往的人，向那道清瘦的身影奔去，“李舜华！你停一下！”


    前往人影一手捧书卷，一手像是在啃一个馒头，两耳不闻道上事，走的很是专注。


    忽然，一道黑色身影自宋铮身后急速穿过，直愣愣挡在李舜华身前，逼得他一个倒仰，堪堪稳住脚步站在原地。


    宋铮动作一顿，突然想起来今早出门前，重玖软磨硬泡，非要她带上这名侍卫，说是能替她跑腿，还能保护她的安全。


    看出来了，真的跑的很快。


    顾不上再想这些有的没的，宋铮快速上前，上下打量一遍，果真是李舜华。


    她大松一口气，面上浮现些许笑意：“果真是你！我还担心我看错了。”


    李舜华仍怔愣在原地，看着宋铮的面庞三秒过后才反应过来，“啊......恩人！您也在这里。”


    “是啊，我一直找不到你，今天第一场春闱结束，我还担心你会错过，现在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宋铮面上是真切的关心，李舜华弯了弯眼睛，左右看了一眼，“这里不方便聊天，要不我们找个人少的地方说？”


    恰此时，卓盈袖匆匆赶来，看了两人一眼，接上他的话，“去福满楼吧，现在还有包间。”


    包间内，卓盈袖接过店小二送来的茶水，为三人一人倒了一杯。


    宋铮率先开口：“当日我们离开后发生了什么？小碗叔叔可还安好？”


    李舜华面上犹豫，欲言又止半晌，轻声道：“小碗叔叔现在和我住在一起......但是......”


    他眉头紧蹙，再次卡壳。


    宋铮看得着急，忍不住追问道：“那时玉山呢？时玉山怎么样了？”


    据重玖所说，时玉山曾是深得他信任的一位太医，直到这次给他下毒才暴露出真实面目。


    这样隐忍的人，像环伺在周围的毒蛇，实在让人心生不安。


    这次李舜华回答得很快，话中内容却让宋铮大吃一惊。


    因为他道：“死了。时玉山死了。”


    死了？


    “怎么死的？”难不成是那双腿感染？


    李舜华摇摇头，“有些事我知道的也不清楚，若恩人想知道，请稍待片刻，我先回去问过小碗叔叔。”


    宋铮想说她要跟着一起去，可话到嘴边又想到，李舜华既然这样说了，那可能是王二碗不愿见她。


    “好吧，麻烦你了。”宋铮垂眸，“劳烦你转告小碗叔叔，我父母之死另有隐情，若他想见我，我会当面向他解释。”


    希望在小碗叔叔眼中，她还没有变成一个忘恩负义的不孝女。


    李舜华离去得很快，宋铮望向桌上的吃食，却有些索然无味。


    卓盈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多少吃点东西，我可不想把剩下这些都打包回家一日三餐只吃剩饭。”


    也有道理，宋铮思量了一下，好不容易来大酒楼吃一次饭，那当然要好好享受！


    李舜华回来得比她们想象的快，再次站在包厢外，他面上比离开之时多了几分轻松。


    应该是好消息。宋铮站起身，正欲将他迎进来，哪知他身形一闪，明晃晃露出身后身材高大，身形却有些佝偻的身影。


    “小碗叔叔？！”


    遍寻不到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宋铮又惊又喜，赶紧将两人迎进屋内。


    谁知王二碗突然后退一步，“砰”的一声双膝落地，虎目瞬间含上要掉不掉的眼泪，悲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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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筝姐儿——”


    “小碗叔叔你，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进来说。”


    宋铮拽着王二碗的衣服往屋内拖，卓盈袖极有眼色，在王二碗进屋的一瞬间扯着李舜华走出去，猛地关上了门，还不忘留下一句：“你们聊，我回去带孩子们读书。”


    屋内只剩两人，王二碗神情悲痛，屈膝便要再次下跪，却被宋铮急急拦住，拉扯着让他坐到凳子上。


    “究竟发生什么了？小碗叔叔，您别吓我好不好？”


    听到这话，王二碗呜呜咽咽的声音愈发大了，“是我对不起你！筝姐儿，我与虎谋皮，是我害了你啊呜呜呜......”


    与虎谋皮？是指时玉山？


    宋铮试探道：“时太医，他......”


    “我杀了他。”王二碗泪滴大颗大颗地掉，说出的话却带有一股杀气，“他背叛了宋大哥！宋大哥救了他，他却在暗地为重德君卖命！追杀九王爷之时，为斩草除根，竟给你下毒，狠毒至此啊呜！”


    “......”宋铮安抚王二碗的手一顿，“给我下毒？”


    王二碗弯腰仰视着宋铮，满脸心有余悸，“若不是筝姐儿你命大，我真的......呜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宋大哥，对不起翠嫂！”


    “等等等等，小碗叔叔，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靠谱吗这消息？


    王二碗抹了把眼泪，“陈书和被抓的前几天，他脚上受伤，来找时玉山医治。为防意外，时玉山提前给我吃了药，但我当日心绪繁乱，不经意间将药吐了出来......”


    所以那晚，他假意睡觉，却在暗处将他们的谋划，以及过去的布局听了个干干净净。


    陈书和离开后，他先杀死时玉山，又跑出去暴露出陈书和的位置，使他们多年谋划彻底毁于一旦。


    宋铮叹了口气，世间因果，阴差阳错。现在想起那日血迹，她还是会有些手抖。


    “筝姐儿，现在我是杀人犯，你之后少与我接触，免得引火烧身。”王二碗声音很低，“我带着舜华来京城，待他考试结束，我便回谷岭县为宋大哥和翠嫂守墓，今后你与舜华怎么样，全靠你们各自的缘分了。”


    “......”宋铮有些尴尬，挠了挠头，“那个......其实我已经和阿玖在一起了。”


    “......九王爷？”王二碗皱了下眉毛，似是不太赞同，但看到宋铮微红的脸，还是没有多说什么，“若他待你不好，你跟小碗叔叔说。我便是粉身碎骨，也会带你离开。”


    宋铮笑了一声，“哪里就有那么严重？圣上刚封我为朝廷钦差，若小碗叔叔不放心我，便跟在我身边吧。”


    王二碗连连摆手：“我？我身手粗陋，榆木脑袋，这不合适！”


    “合不合适的，去试试嘛。若能通过宫中侍卫考试，小碗叔叔就是正式的宫中侍卫了。”


    凭小碗叔叔这般神出鬼没的身手，想必问题不大。只是要先想一想应该怎样跟那位弟控皇上解释一下。


    夕阳西下，夜幕初降。


    虽然感觉他们没谈太久，但从包厢出来时，宋铮还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王二碗与宋铮暂时告别，继续回他和李舜华的暂时落身之地，关于未来的一切安排，都要放到李舜华考试之后再行决定。


    宋铮很是理解。孩子高考期间，确实不宜作妖。


    高大的福满楼下，一道清隽身影正站在不远处。回宫解毒后，重玖身体强壮不少，远远看来倒也像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宋铮嘴角勾起一抹笑，看着他大踏步走过来，在她身上覆上一层外衣。


    “说好的天黑之前回宫，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宋铮拉起他的手摇了摇，“现在也不晚啊，正赶上夜市，要不要一起去买点小吃？”


    “谁爱吃那些......”重玖侧过脸，紧紧握住她的手，“去东街还是西街？”


    “西街西街，盈袖说那里好吃的多！”


    “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