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重珩坐在书桌之后，听见有人进来也未抬头，仍是一派兢兢业业的好皇帝之相。


    宋铮犹豫片刻，屈膝叩首，“民女宋铮，参见陛下。”


    “起来吧。”重珩撂下一封折子，抬头看她，“筝姐儿这些年过得如何？”


    宋铮低眉敛目：“托陛下的福，民女生活富足安定，无忧无虑。”


    “想来也是。翠嬷嬷这般克己复礼、雍容大雅之人一朝离宫，自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这般随性洒脱逍遥自在，朕看了也很是羡慕。”


    随性？洒脱？逍遥？自在？


    谁？她吗？


    宋铮摸不准他这话的意思，只能谦虚一笑：“皇上谬赞。”


    “哈哈哈哈哈哈，朕可没有谬赞。”重珩从书桌前起身，气定神闲地坐到另一侧的茶桌前，还不忘招呼宋铮，“筝姐儿，来坐。”


    宋铮面色拘谨地坐到他对面。


    玩归玩，闹归闹，跟大领导面对面交谈，还是在气氛如此不对劲的地方，她确实有些怵得慌。


    “宋姑娘的皮影技术可是宋侍卫所传授？”


    来了来了，这个灾难问题还是来了！好在宋铮早想过应对之法。


    她面上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局促道：“不是父亲教的，是我在家太无聊，自己研究出来的。”


    “自己研究？自己凭空想出来的皮影技艺竟能如此出神入化？”


    “可能这就叫天赋神功吧。”


    重珩一噎，摇头轻笑两声：“难怪谷岭县的远亲近邻都没见你表演过皮影。”


    宋铮面上笑嘻嘻，内心悄悄响起警钟。


    还远亲近邻，重珩到底调查出了多少东西？


    若是重珩现在突然问她一个和原主父母相处的细节，她百分之一百要露馅。


    还好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出一个更令人窒息的问题：“筝姐儿跟王二碗关系好吗？”


    宋铮干笑两声，“这......陛下问他啊，他人很好，没有坏心的。”


    “他应该庆幸他没什么坏心，要不然朕早就不会留他至如今。”重珩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茶水，“小玖应该把你想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了，那确实是真相。筝姐儿若不相信，尽可以随意去查。只是朕还是希望你能相信小玖，他从没有对人这般赤诚过。”


    提到阿玖，宋铮紧张的心绪突然被另一种不似紧张，却更令人揪心的感觉所摄，她一时形容不出这是种什么感觉，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憋闷的要炸掉。


    宋铮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这种感觉，扯了扯嘴角，“是吗？也许九王爷只是许久未与人平等交流，偶尔一次感觉很有意思呢。”


    “噗，这话若给小玖听到，他恐怕能生个三天三夜闷气。”重珩弯起眼睛，似是觉得很有意思一般，“其他人都渴望嫁入皇室，可看宋姑娘这意思，倒嫌弃阿玖是王爷？”


    “......不敢。”宋铮咬了下唇，欲言又止道，“九王爷已醒，不知民女几时可以出宫？”


    在这里呆着她真担心哪天重珩突然想起她刺了他弟弟，直接让人把她砍了。


    她果然还是不太能适应皇权社会吧。


    “......”重珩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书案上，似是很轻的叹了一声，“再等等，等他们回来吧。”


    宋铮不解：“谁？”


    重珩只是摇头苦笑，却不肯再多说什么，宋铮见状只能知趣弯腰告辞。


    走出书房，沈慧贞仍然在门口等着，见她出来，沈慧贞立刻带着笑意迎上来，“宋姑娘现在去哪里？去九王爷的寝宫还是回您自己的住处？”


    “回我自己的宫殿吧，劳烦您了。”


    “宋姑娘不需要如此客气。”沈慧贞微微一笑，扶着宋铮的胳膊沿着石板路一路向前行。


    回住处的路上会经过一处临水湖畔，夜色浓郁，宋铮看不清楚，只能隐隐约约瞄到一个人影。


    霎那间，无数皇宫鬼怪人命惨案齐齐涌到脑门，宋铮扯了扯沈慧贞的衣服，“沈姑娘，你可能看到那边的人影？”


    沈慧贞蹙眉远眺，看着看着，眉眼间浮起笑意，“是九王爷回来了。”


    “啊？”


    这么久了，她还是没能适应阿玖“九王爷”这个称呼。


    宋铮颇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又突然开口：“我们走吧，夜晚这样会面，是不是不太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清越的声线响起，比进京之前多了几分沉着。


    重玖身高腿长，说话间人影已至近前。


    他先是对着沈慧贞颔首低声唤了句：“贞妃娘娘。”


    啥？


    贞贞贞贞......贞妃？还娘娘？


    宋铮僵硬地，一点点扭过头，却见沈慧贞面对她俏皮地一伸舌头，又后退一步，正经地向重玖行礼，“见过九王爷。”


    两人互相见礼后，沈慧贞安抚地拍了一下宋铮的肩膀，非常自觉地退下了。


    “她是皇兄新封的贞妃。”


    见宋铮神色茫然，重玖开口解释，“我们被人带回来后我便陷入昏迷，她向皇兄求助，一来二去，不知为何两人暗生情愫，就这样了。”


    “......你皇兄有几个妃子？”虽然没听人说起过，但皇上应该都是三宫六院的吧？沈慧贞无权无势，万一被人欺负......


    “只有贞妃娘娘一个。新朝初立，皇兄对设立后宫没什么兴趣，这次封贞妃娘娘也有一部分是为了堵住前朝悠悠众口。”


    宋铮暂时放下了心。


    她虽不支持对人对事有刻板印象，可自小到大接触到的影视作品中，后宫女子甚少获得幸福。她与沈慧贞认识时间虽不长，却也能感受到她的纯良，这样的女子，她实在不想她就这样踏入火坑。


    “宋铮。”重玖突然开口，打断她的思绪，“你讨厌我了吗？”


    “嗯？”宋铮抬头看他，眼里是纯然的疑惑，“怎么会？”


    “......可是我们再见面后，你对我冷淡了许多。”


    “......”


    宋铮沉默片刻，笑着打趣道，“我们明明今天才再次见面。”


    重玖却并没有笑，月光之下，他周身冷得像是一尊白玉雕塑。


    微凉的风夹杂着一股莫名的香吹到宋铮心头，她颓丧地收起笑意，“王爷。”


    “别这样叫我！”重玖转过头，双目微红，“我不想听你这样叫我。”


    “......阿玖，你现在是王爷了，我只是一个身无长物的农家女。”就算在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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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也是希望门当户对的，更何况是在等级阶级差异大过天的古代。


    她当然知道阿玖喜欢她，只是在有滔天权势的皇家面前，她只是一个蝼蚁。若真与阿玖在一起，未来会如何便不是她自己能决定的了。


    与其缩在皇城一辈子不见天日，她宁愿回谷岭县种地。


    “你在介意这个？”


    重玖神情不变，说出口的话却吓得宋铮一个趔趄。他说：“那我就请皇兄将我贬为庶人，和你一起做农家女！”


    什么玩意？？


    话刚出口，重玖也是一顿，迅速改口：“做农家男！”


    宋铮忍不住伸手点了点他的脑门，“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吗？”


    “反正只是个无甚用处的王爷，我便是不做了又如何？”


    “我要是你兄长，听到你说这话非得打死你不可。”宋铮叉腰靠在一旁的阑干旁，假装看不到重玖幽怨的眼神，只仔细盯着水池中活泼的游鱼，鼻尖又闻到那股奇异的香气。


    什么东西这么香？花开了吗？


    宋铮四下打量一圈，才终于在阿玖身上找到了源头。她靠近一闻，才在那股醉人的香气中间寻到一丝极其不明显的酒精味道。


    “你喝酒了？”


    重玖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一点点。”


    宋铮被他这个极其现代化的手势气笑了，“一点点也是喝了。我说你今晚怎么这么奇怪。回去吧，等冷静下来我们再继续说。”


    “我很清醒！”


    阿玖猛地伸手拉住宋铮的手腕，在她转身看过来时嘴角已经耷拉下来，“我是认真的，想做你的夫君，想和你一起回谷岭县，想和你在一起，都是认真的。我喜欢你，是认真的。”


    宋铮嗓音微哑：“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喜欢你，想做你的夫君，想和你一起回谷岭县，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想——唔？”


    没等他继续说下去，宋铮顺着力道将重玖抵在池塘边的阑干上，踮脚吻了上去。


    重玖呼吸一滞，身体瞬间僵硬，与身后的阑干不相上下。眼看他将自己憋的自脸上到脖颈红了一片，宋铮无奈拉开一指距离，“呼吸啊，傻瓜。”


    下一刻，攻守异形，重玖怀住宋铮腰间，垂下头近乎虔诚地吻了上去。


    宋铮双手怀住重玖脖颈，意乱情迷间撑开眼睛，只见他闭目深吻，长而翘的眼睫毛颤抖地扫过她的眼皮上方，带来一阵痒意。


    宋铮报复性地贴近他，用自己的眼睫扫上重玖的眼皮，使他本就杂乱的呼吸越发混乱，炙热的呼吸喷洒在两人中间，他终于睁开眼睛。


    这时候宋铮才注意到，那双黑曜石般澄澈清透的眼睛里折射出莹润的泪光。


    宋铮心头微软，伸手覆住他的眼睛，温柔撬开他的唇齿，引导不知所措的他更进一步，索取更深的彼此。


    大胆一次吧，宋铮想。


    多少人穷其一生都遇不到一个令她心动的爱人，她既然有机会遇见他，不管结果如何，先勇敢一次吧。


    初春的风轻柔温和，在水池刮起一圈圈涟漪，飘在水面上的金鱼似是不敢面对这等场景，匆匆沉入池底，只留下几个圆满的透明泡泡，像是用鱼眼镜头拍摄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