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四溅，糊住宋铮的视线。


    她只能感受到陈书和拼命甩开她的力道，感受到身体不受控的倾倒，感受到数十追兵一边怒骂一边追向马车的脚步，感受到双手被反剪到身后的痛意。


    接下来的一切都像是在混沌中度过，她不知道那些人是如何惊慌失措地为阿玖止血，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样回到京城，追兵的马血性十足，仿佛能颠出她的五脏六腑。


    再有意识时，她已经身处幽暗湿冷的寒狱。


    宋铮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将头倚靠在坚硬冰凉的墙壁上，费力举起自己的手，却眼睁睁看着它控制不住的颤抖。


    “古代真可怕。”宋铮自嘲一笑，将身体蜷缩地更紧一些，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遵纪守法二十年，一朝奋起，杀王爷，刺贼子，谁能有我牛逼。”


    说着说着，她又不可抑制地叹了口气。


    寒狱里的不适是由内而外的，高大狭窄的墙壁将人衬得愈发渺小，湿冷刺骨的环境又极其折磨人的承受能力。但可能是这一路走来也见识过不少东西，宋铮此时并没有觉得有多崩溃，反而在庆幸如今是冬天，最起码她不会直面那些老鼠蟑螂。


    只是......之前的经历再艰难，她的身边至少还有人陪。


    卓盈袖那边如今是什么情况，会不会与她一样，被安上扰乱治安的罪名逮捕起来，一起困守在这监狱里。


    想到这里，宋铮突然有些跃跃欲试，她站起身，踉跄地走到铁门之前，呼唤道：“盈袖？卓盈袖？”


    没有回应。


    宋铮声音愈发增大，几近破音的喊声在寒狱中回响：“卓盈袖！盈袖！卓！盈~袖！”


    还是没有回应。


    好吧，她可能没有被关在这里，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她又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宋尚和赵天亭，想他们如今的生活，想他们的感情变化，想他们的生意会不会被自己影响。


    小碗叔叔又怎么样了？从皇宫侍卫的行动来看，他们的身手和敏锐度绝非常人能及。若小碗叔叔想凭他们现在的寥寥几人为他们的宋大哥复仇，恐怕只是以卵击石，到时候说不定会和她关成邻居。


    石婶呢？石婶要强，不会让自己受什么窝囊气，但想到她们家的情况，还是有些微担心。


    ......


    想来想去，从古代想到现代，从好人想到贪官，直到想无可想，她才收敛起思绪，怔怔地看向墙壁。


    那......他呢？


    阿玖如何了呢？


    皇宫里的太医医术高超，应当会保他无虞的对吧？


    可是这里是古代，因小伤口感染去世的人数不胜数，他......真的会无虞吗？


    直到现在，宋铮都回想不起来她究竟是如何刺进阿玖的身体，又为什么会这样做。


    思来想去，最有可能的便是那个小男孩口中，陈书和曾经喂给她的药最有嫌疑。


    寒狱无日月，宋铮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有时候会有人将饭菜放到铁门外，有时候没有。毫无规律，毫无声息，毫无希望。


    这环境可真适合准备考研，如果有书本就好了，再加一盏小夜灯。


    宋铮只能这么苦中作乐地安慰自己，尽管如此，她睡觉的频率还是越来越高，对时间的掌控力度也越来越弱。


    不知过了多久，许久未发出声响的铁门外穿出一阵细细簌簌的动静。宋铮困倦地睁开眼，只见一位太监打扮的年轻人笑眯眯站在她面前，两名身强体壮的侍卫跟在他身后，神色很是恭敬。


    太监带笑向宋铮行了一礼：“宋姑娘，睡醒啦？咱家接你去面圣。”


    面圣？是她想的那个面圣吗？


    宋铮迷茫地站起身，思绪有些转不过圈。


    小太监也没有多解释的意思，站在宋铮身前两步引着她走出阴冷压抑的寒狱，穿过空旷萧索的庭院，又进入一个温暖如春的房间。


    房间内整整齐齐站了数十号人，一个像宿舍里的单人床一般大的浴桶还在袅袅冒着热气。


    “给宋姑娘好好洗刷洗刷，去去寒气。”小太监扫视周围宫人一圈，又像宋铮点点头，退出房间。


    宋铮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她是北方人，并不畏惧与众人一起泡澡堂子，搓澡阿姨那各异的手法她也体会过不少。


    只是......


    一个人洗澡与一群人伺候着洗澡完全是两个概念啊！几十个人帮她洗澡是要一人给她洗一个部位吗？


    她有那么多部位吗！


    “宋姑娘，来吧。”一个貌若春花的小姑娘上前牵住她的手，温柔的浅笑恰到好处地缓解了她的尴尬。


    那只手一步一步将她引导到浴桶前，另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手轻柔地解开她身上凌乱的衣服。


    再之后便是极其飘飘然的体验，从未有过的舒适温暖霎时包裹住她的身心，在各地逃窜奔波、痛苦挣扎的疲惫仿佛被一扫而空。


    被人细心妥帖打理好后，宋铮又被那位小太监引着到一间金碧辉煌的宫门前。


    “宋姑娘，皇上在里边呢，您自己进去就好。”


    宋铮仰头看看这扇殿门，心中若有所感。她点点头，推门进去。


    听到声音，殿内明黄衣袍的男子抬起头，寒星般的双眸略带探究地落到宋铮身上，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宋铮遥遥看了一眼，心下微动。又很快收回视线垂首敛目，极有分寸感地朝男子行礼：“民女宋铮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应该是这么行礼没错吧？


    “起来吧。”重珩开口，又随手指了指她身旁的矮凳，“坐。”


    宋铮面带拘谨，僵硬落座，等着这位在民间争议颇多的新皇率先问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宋铮已经忍不住有些昏昏欲睡了，那位皇帝仍是非常坐的住，别说开口，连喘息声都几乎没有。


    好吧，当皇上的不开尊口那就人民来开口。


    宋铮闭了下眼，猛地秃噜出自己目前最关心的问题：“阿玖怎么样了？”


    重珩诧异地看她一眼，“宋姑娘竟然还记得小玖？真是我皇家三生有幸。”


    宋铮：？？


    是她的错觉吗？怎么总感觉这话......阴阳怪气的。


    只不过人家毕竟是皇上，宋铮心中骂骂咧咧一通，面色还得挤出一个笑：“是民女僭越了，只是这伤毕竟是民女所致，民女心中不安。”


    “你倒是有意思，其他杀人凶手千方百计隐瞒自己的罪行，你倒直接承认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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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竟有那么多目击证人在场。”


    重珩垂眸饮了一口茶，神情转淡，“尚在昏迷。”


    “......”


    宋铮神色怔忪，半晌后艰涩道：“那您叫我来，是为什么？”


    “小玖一直在喊你，”重珩放下茶杯，似是不能理解，“朕确实想问问宋姑娘，短短几个月的相处，当真能让一个人情深至此？”


    宋铮手掌悄悄紧握成拳，心脏像被人狠狠攥了一把，酸涩紧绷。


    她颤抖着呼出口气，快速地眨了几下睫毛，“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说完，又怕引人误会般迅速补了一句：“我什么都不做，远处看看就行。”


    重珩神情不变，目光放肆地在她脸上扫过，直到宋铮莫名其妙地看回来。


    他收回视线，抬头叫来门外候着的小太监，低声朝他耳语几句，又笑着安抚宋铮一句：“宋姑娘稍等。”


    很快，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医跟在小太监身后进殿，向重珩行礼后极为自觉地跪到宋铮身前，“姑娘请伸手。”


    宋铮顺从地伸出手。


    老太医闭目凝神，细心感受着她的脉搏。很快，他站起身弯腰到重珩身侧低声不知道汇报了些什么，重珩点点头，两人很是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视线。


    宋铮坐在原地满头黑线：怎么，只有我没被邀请是吗？


    把了她的脉，直接当面耳语蛐蛐，还不如直接让她走！


    重珩自是注意不到宋铮的内心独白，送走太医后他站起身，像是轻松了不少，语气都轻快了：“跟朕来。”


    绕过几个屏风，又穿过一扇木门，明亮的灯光洒在室内，使得整间屋子都显得朝气蓬勃。


    床上躺着的人被对比得愈发死气沉沉。


    宋铮呼吸一滞，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朝他冲上去。


    周身高不可攀的气场散去后，阿玖精致脆弱的五官便变得极有冲击性。暖黄的光洒在床边，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恰到好处的中和他与人世间的疏离感，像是童话故事中等待公主唤醒的睡美人。


    “若不是小玖高烧不退时一直唤你的名字，”重珩突然侧过身看向宋铮，笑意很浅，“宋筝，我真想杀了你。”


    宋铮身体下意识离他远了一步。


    重珩轻哼一声，开玩笑一般：“宋姑娘害怕了？”


    宋铮点点头，心有余悸，“人之常情，毕竟刚捅了您弟弟。”


    天知道，她刚刚汗毛都要炸起来了！这位新皇刚刚说的想要杀死她的话绝对不是开玩笑！


    “还有呢？”重珩调笑道，“都言贵人多忘事，宋姑娘这么快便忘记在京城之内扰乱治安，差点引得民众暴起之事了？”


    宋铮：“......”


    虽然她确实有些心虚，只是......


    “圣上，民女当日所言句句属实，清水县官匪勾结之事丧尽天良，希望圣上彻查！”


    重珩眼神明灭不定地看着她，似是思考，似是探究。


    见面以来，他是第几次用这种眼神看她了？难不成他一会还要来句：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重珩：“宋姑娘，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有趣？”


    宋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