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受邀

作品:《NGC6302

    人生头一回,有人和她说,她是人。比任何人都要活。却毛骨悚然。什么人,在是人的情况下,还活的不同?


    思绪拉回儿时,两三岁那年,她生了一场大病,药石无医。后来奇迹般地好了。这件事情,许是太小,她从不记得——别人口中听来的。


    儿时的事,总是很模糊。记不得看不清。唯一能看清的记忆,是自他开始,慢慢地上小学之后。


    此前,她不觉得奇怪。人嘛,尤其是小孩,哪儿能桩桩件件都放心里。


    现在却有所怀疑。生大病那年,正好是三十年前。


    挨家挨户放鞭炮,路上碎了一地红纸。越到里面,巷子越窄,车越开不进去。


    俩人到前面下了车。


    刚一下车,地面“嘭”地一声惊雷,炸了个大的。骇得余九浑身发颤。一群小孩躲在土堆后,个个笑开了花。


    余九回神,不怒,反冲他们招了招手。笑容可掬,一看就很好相处。寻常人早骂开了。


    小孩们犹豫着,讪讪走过去。余九揪住拿火的小孩的耳朵,狠手一拧:“小朋友,不能在有人的地方玩火知道不?”


    “我旁边就是下水道,这是在乡下,里面极有可能排满了沼气。你炸进去,万一发生爆炸,车坏了事小,人没了,可就真没了。”


    松开手,她把小孩吓掉的炮仗捡起来,想还过去,小孩早东奔西窜着跑没了影。


    有些尴尬,她没说不让玩啊。


    揣着炮仗,丢无可丢,只好拿在手里。


    重回正题,余九问:“活死人,和人的区别是什么?”


    她看小说、电视剧,通常都会放大这类人的特殊——不是人了,总得异于常人吧?总得会一些别人不会的吧?


    穿过一户篱笆院墙,蔷薇藤高高扎起一面绿墙,把俩人兜进青荫。


    孟终停下脚步。坡上的余九转身,跟着他停下来。阳光正好,藤蔓把俩人衬得青白。孟终朝上看她:“你猜,死了的人,为什么拼了命地想成人?”


    “最大的区别,就是死了,活不下去了。”


    说了一句白话。谁都知道,人是死了,却仍活着,活不下去,还活什么?


    再一秒钟,孟终走上来,低头看她。


    “虫子拼了命地破茧,不是为了蝴蝶刹那的漂亮。不要觉得,生命是很寻常的东西。”


    还有一部分东西,永永远远被深埋土中、上天无门,下地无路。痛苦、挣扎、血与泪时刻牺牲着,却还是,只能沦为怪物。


    蝴蝶,又是蝴蝶。余九知道,他并不是在说教。这话从他口中出来,带着万分沉重。


    *


    有人敲门。


    余九开门一看,是那个放炮的小孩,身后跟着个女人,四五十岁,穿了件绿色毛衫,头发扎起来,眼神犀利。


    涂满口红的嘴巴却笑着:“妹妹,不好意思,今天我才知道我家小孩跟着出去乱放炮,差点出大事。小孩把人家草垛点着了,大过年的,全被送到了公安局。我的回去的早,人没事。这事多亏你。”


    她拎着一兜点心,往屋里送:“大过年的,我做了一点腊肉,一点心意。来。”


    余九摆手回绝:“谢谢。但我这儿不能下厨,也带不走。”


    “啊,瞧我这记性。”她讪笑,“这都饭点了,过年嘛,外头也没几家开张的,不然去我家吃?”又补了句,“我跟老秦对门。”


    突来的热情让余九起了疑心。


    她往回看,孟终刚洗完头,正在里面吹头发,眼睛也看了过来。在她的注视下,他点头。


    余九扭头,应下:“真这么说,我可不客气了。”


    “哎呀,客气啥。”女人收起一些锋芒,眼尾带笑,“难得你们回来看一趟老秦,还留在这儿过年——走走,饭我都做好了。”


    *


    天完全暗了。


    进到红姐家,率先看到的是纸扎、香车宝马小人、琳琅满目。


    这纸扎……


    “不好意思,”红姐把挡路的纸扎挪开,“我家老头做花圈的,家里还开了超市——会打牌吗?待会儿吃完饭,咱们凑个局,搓一顿?”


    穿过院子,往堂屋里走,橘白色的光照得地面暖烘烘。余九边走边回:“不好意思,我不打牌。”


    不是不会,这些年,熟悉的人都走了。最亲近的老公——瞎的。自己,一身是债。时常紧绷着,没有心玩,也组不到局。久而久之,生疏了。


    可以打,但没必要。


    进了门,正中间摆了一张大方桌,有个系着背带围裙的男人在上菜,二十七八,朝他们看了一眼。像只狐狸,眼神和红姐一样,不笑时很具有攻击性。


    “来,坐坐坐。”


    红姐当即把俩人请到了主桌。


    余九惊了一瞬间,忙在侧面拉了把椅子:“谢了。”


    桌子上的菜不少,一二十道。厨房里还有一个在炒菜——这家只有四口人,根本吃不完。


    上这么多菜,看来早把他们算进来了。


    人生地不熟,余九还真不敢下口。


    菜上齐,红姐先用公筷把所有菜品夹一遍,送进碗里,笑着说:“今天就是正常过个年,没别的。”


    她当着面把菜送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大嚼:“没毒,吃吧。”


    做到这份上,吃吧。


    二十七八的男人坐到了她边上,一团冷气袭来,余九没扭头,心里更觉奇怪。


    这家人……


    秦叔莫名死掉,万一是他杀,总有个凶手吧。他家里还放着三尊纸扎佛像。


    假设他杀成立,现在有三种可能,一、凶手与秦叔有私仇,害人之后,怕被发现,一般会再观望一段时间。现在就是观望阶段。


    二、秦叔手里有“心脏”,杀他的人,极有可能正是奔着“心脏”来的。但没拿到东西,所以在等。


    三、秦叔知道什么秘密。这是孟终找他的原因——之一。自然也能成为别人找他的原因。这种类型的,秘密到手还好说,没到手,可就不止观望那么简单了。


    这三种可能,放在这家人身上——都有可能。


    余九不着痕迹地观察着每一个人。


    对面的大爷,身材细瘦,不很高,佝偻着背,头发花白,乍一看平平无奇,但眼睛神采奕奕,精气神很好。


    红姐,眉眼狠厉,行动利索干脆,再年轻个十岁,绝对是明艳美人。这样漂亮的女人。待在山村里,和一个大爷过日子?


    旁边的男人,红姐说是她儿子,是有些像,气质极像。但和大爷之间的关联,暂看不出来——他身高一米八三开外。


    “小青,你说你是老秦的干女儿?”红姐喝着汤,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嘴。


    来了。


    余九点头:“是。”为了套话,她解释,“秦叔和我爹是旧识。很熟悉。”


    红姐:“可老秦他不跟别人来往啊。”


    认识得还挺深,秦叔都疯了,她还知道这事。


    “怎么会?”余九把话还回去,“秦叔不爱跟别人来往,不也和你们有来往了吗?”她点了一下,“秦叔家里那些纸扎,你们送的吧?”


    饭呛了一下,大爷端着碗,表情不爽:“我送的。村里人说他这种,算守村人。守村人莫名被吓走了,村子触了眉头,非做法事超度。”


    “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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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信佛,请一群道士算什么?他做了什么坏事,就搞超度?那地藏王菩萨,不比什么都管用?我熬了两个大夜做的。”


    哦,原来是这。


    “倒是你们——要是他亲闺女,这时才来探望人,我早把你们轰出去了。”


    大爷心疼不过:“老秦死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五十多岁啊,平时什么病没有。疯了也不招谁惹谁,就这……”


    脸色涨红,心窝子疼,大爷又说:“不是我不帮他,我儿子生大病,小儿子要上学,我也穷。不然谁还把纸扎做进家里?”


    “今天来找你们么——是有件事。”


    说到正点了。余九洗耳恭听。


    “老秦…问我借过一笔钱,数目不小。”


    大爷把早揣在裤兜里、揉得发皱的纸拿出来,朝余九遥遥递去。


    余九汗颜,阖着搁这等着呢。


    但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了过来。上头歪歪扭扭地写:秦连山,于二零二三年二月一号,请万国龙出海送货。往返劳务费:三万元,定金一万,暂余两万未付。送到拍图留证。


    字迹歪七倒八,不像秦叔的字,但他疯了,久不写字,不排除笔迹是他的可能。下方摁有手印。


    信,还是不信?


    余九把纸转交给孟终。


    再接着,大爷把手机掏出来:“不止是纸。因为他这儿不好使,”大爷指指脑袋,“我怕他反悔。录了视频。他真有钱,不知道打哪儿来的。我也因此怀疑他还和家里有联系,才特意没删视频。”


    呃,视频没删,还骄傲上了。


    冤大头余九想把手机拿过来看,但拿不动——大爷不撒手。


    余九招招手:“要不你过来?”


    大爷忽然背也不佝偻了,眼光如电,行动矫捷,三两步钻过来,把手机横在了她和孟终眼前。


    视频开始,秦叔瘦削的身体蹲在地上,一只手端着碗,往嘴里送饭。虽然瘦,进食没有障碍。这是临死两天前的视频。


    一只瘦劲苍老的手入境,手里拿着打钱,嘴里乱哄哄地嗡着:“老秦,不是我不信你。这海上不比陆地,大冬天,我一个人出海,还去那么远的地方,要碰到个浪、撞到个什么石头,我就完了呀——你老实说,还有钱没有?”


    秦叔的眼睛瞅向摄像头,闪躲着避开:“没有。”


    又往嘴里猛扒饭。


    大爷往他盆里撂了块鸡腿:“一万块,我办不了。我要三万。”


    “不是我坑你。我儿子要死了,我急用钱。你又不花什么钱——我平时对你不错吧?天天来这送饭。不是我,你早饿死了。”


    “三万,给不给?”


    秦叔沉默着。


    “现在不给也行。”大爷把纸笔放在地上,用手机打着灯,“你在这上面签个字,缓几天再给我——村里补助贫困户,不是有两个选择吗?一是盖房子,二是不盖房子,直接给钱。有个一两万呢。你不盖房子就好了,我那有地方,给你腾个地儿。”


    饭转眼见了底,秦叔把鸡腿啃了个干干净净,骨头都没放过,手上油腻腻的。他还是回避着,不肯动。


    大爷:“你不签,那我走了。”


    镜头挪开,照见院子里荒草丛生,砖瓦碎了满地,屋里地面坑坑洼洼,全是土沫。


    “我签。”


    镜头再转回来,秦叔已经拿起了笔,瘦得脱相的身体佝偻趴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字——


    秦连山,于二零二三年二月一号——


    视频完整播完,余九攥紧了拳头,眼眶发热。瞬间对眼前的一切感到了无比恶心。


    敢情,这两万欠款,是这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