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驾摇摇晃晃迅速前行，凤驾内的靖曦元也跟着晃荡，但这副身体好像早已习惯，很快把这晃动劲儿当做摇篮，睡的安稳。


    直至行至菱月郡，马车外聒噪的喧哗声恼人，靖曦元才渐渐转醒。


    趴在被柳冉绑成小辫的马车车窗上，遥看外头已经昏暗下来的天光，隐约看到远处有火光跳动。


    靖曦元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


    “小冉儿，柳冉，醒醒。”


    一旁靠着睡着的柳冉被靖曦元推醒，迷糊睁眼道：“公主，怎么了？”


    “你看看那边，是不是我看错了？有几个人架着另个人，往那大锅里扔。那大锅下头可烧着火呢。”


    柳冉瞬间清醒，睁眼去看，确定道：“公主，你没看错。”


    田俊捷察觉公主凤驾这边有动静，骑马靠近查看，问道：“公主，怎么了？”


    靖曦元指着亮火光的那处道：“田将军，你看见那处把人往热锅里扔的没，快阻止他们啊。”


    那边异象，警惕的田俊捷自是早有察觉。


    田俊捷平静道：“公主，那些是因战乱而无家可归的流民。


    臣一路走来，看周边树皮草根都被他们扒干净了，应当是这些流民饿的走不动路了，菱月郡又将流民拒之城外，这些流民才聚集在此。


    这种事情，管的了一时，管不了一世。我们一走，饿昏头的流民还是会对其他人下手。”


    田俊捷就差没把不要乱管闲事摆明了说出来，靖曦元自然能听懂。


    靖曦元瞧了眼附近，周边果真寸草不生。


    而前面城门紧闭，城墙之上，还有背备箭羽，手持利刃的守城将士。


    可大家都以一种默认的态度，静静看着城墙下饿疯的人，将其他人丢进大锅炖煮。


    身边的田俊捷忽而抽出一柄偃月刀，看着前方，目露警惕，“公主还请在马车内坐好，臣担心会惊扰圣驾。”


    靖曦元目光看向前面，大型车队吸引了流民的注意，流民们正在逐渐向车队靠拢，大有围堵之势。


    靖曦元心里一紧，脱口而出道：“田将军，若可以，别对百姓下杀手。”


    “嗯，”田俊捷应了一声，又补充道：“自然。”


    柳冉在旁安慰：“公主不必惊慌，不会有事的，公主还是别趴在车窗上，先进马车里躲躲吧。”


    靖曦元这才注意到，马车外，大部份围拢过来的流民，如幽狼般的视线。


    他们不是在看一个美人，而是在打量一块肥肉。


    甚至他们打量肥肉的目标，不是朝向人高马大，肉多紧致的田俊捷，而是靖曦元这种，看着瘦弱无力，无法抵抗的脆弱人类。


    头回见这场景，靖曦元心中有点发憷，但面上不显，咽了咽口水道：“无碍，我的拳头也不是吃素的。”


    大家一致刀口对外，指向轮为百姓的流民。


    城门未开，未沟通来意，众人也不敢贸然上前，怕被当成了闹事的，被城门上的将士乱箭射杀。


    队伍缓缓前行，直至距离城门五十米远，田俊捷指了个小兵，携过路费上前交涉。


    靖曦元目光紧紧追随前方远去的小兵，生怕他有何不妥。


    车队渐渐停下，等待城墙上将士示意。


    周围流民看车队停下，却渐渐越靠越近，有些人盯着靖曦元，甚至有流口水的。可见这里没少有吃人的情况发生。


    伴随着流民靠近，距离缩短，将士们长刀只能越来越往回收，怕伤了他们。


    可如此必然威吓意图降低，迟早无法拦住一群已然兽化的人类。


    只见那小兵骑马行至队伍前方，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举起高喝：“路过借宿一宿，过路费五十两。”


    将士话音刚落，城墙上，便有两个人影迅速移动。


    紧接着下方城门发出一声异响，‘嘎吱嘎吱’，正被推动。


    田俊捷抬手一挥，示意队伍继续前行。


    车队开始缓缓移动，周边将士警惕的盯着流民，以防流民中出现暴动。


    “贵人给口吃的吧，我爹爹快不行了，”一少年冲出人群，不顾将士手中兵刃，要往靖曦元马车冲来。


    那少年不似旁人，眼中还没有对同类的贪婪。


    但此刻有一人带头，立即便有人跟随，蜂拥而上。


    “给口吃的吧，求求贵人给口吃的吧，实在饿的不行了。”


    “求求贵人行行好，赏一口吧。”


    靖曦元见状，当即大喝道：“不要杀百姓！”唯恐将士们会为保安危，大开杀戒。


    可靖曦元却没料到，自己的人还未为自保动手，高城之上，见城门已开，而流民暴动，唯恐出现意外的城门将士们，却在搭弓射箭。


    ‘咻咻咻！’


    顿时数箭齐发，以靖曦元马车为中心，瞬间射杀数十位百姓。


    “公主，别看，”柳冉抬手，冒犯的遮挡住靖曦元的眼睛。


    靖曦元眼睫微颤，鼻尖嗅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靖曦元扯开柳冉的手，看到方才那向自己奔来讨食的孩子，已倒在了血泊中。


    靖曦元缓缓抬头，看向远处火光中，哪个正被几人抬着，将被扔进大锅里的人。


    那似乎也是位男子，身量极长，但已瘦的皮包骨。不知是遭受了什么，他人此刻是昏着的，任由着他人摆弄着，如死猪般正被剥衣。


    一闪而过的瞬间，靖曦元恍惚瞧清了他的脸，黑乎乎的，却是张俊秀轮廓。


    不知为何，靖曦元觉的他与倒在血泊中的男孩，有些相似。


    靖曦元又低头瞧了瞧，血泊中男孩那张恬静稚嫩的脸。


    城门大开，将士持刀从城内出来，刀尖对向流民，呵斥他们退让。


    方才才死了十几人，此刻再无流民敢上前。


    我们的将士上交了五十两过路费，对方掂了掂重量，路引也没问，立马笑眯眯给整支车队放行。


    靖曦元回头，看向已经远去的血泊，有些吃肉的人已经上去争抢食物。


    靖曦元闭了闭眼，叹道：“十几条人命，竟不抵五十两，这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什么鬼世道。”


    田俊捷和柳冉听见靖曦元说话，眼观鼻鼻观心，哑然无声。


    靖曦元忽而猛地坐起，掀帐冲出了马车，向着那口燃着火光的大锅而去。


    天色灰暗，那抹明亮的火光在朦胧灰色中里异常耀眼。


    柳冉在身后大喊：“公主殿下！”


    靖曦元头也不回道：“看不过去！这事不管，寝食难安！”


    靖曦元下了马车，大跨几步，竟忽然飞了起来，直至飞至半空，靖曦元才发现自己这具身体，竟然下意识的使出了轻功。


    从成片流民头顶越过，犹如仙女下凡，缓缓落地。


    靖曦元也怕这些个流民把自己打杀了煲汤，落脚后立即几脚踹翻周边流民，向着将被投入热锅的那人而去。


    扛人入锅的几个流民，亦是个个骨瘦如柴。见靖曦元会武，立即就将手中人给扔了欲跑。


    靖曦元追上，就一脚踹过去。


    他们许是久不进食头晕眼花，靖曦元一脚，便将他们踹的人仰马翻，久爬不起。


    靖曦元这才扭头，看向方才差点被他们丢入大锅炖了的人。


    瞧着是个身形高大，骨瘦如柴的成年男子。不过身上脏污的很，即便凑近了，靖曦元也未瞧清此人样貌。


    方才哪些人见靖曦元来，四散逃去，直接把他往地上一扔，此刻靖曦元瞧人已经晕了过去。


    靖曦元毫不嫌弃，直接弯腰捞起他们今日的食材，抱入怀中。掂了掂手上重量，恐不过百。


    一米八几的大个，窝在靖曦元怀里，靖曦元单手就可轻松抱起，心中不由酸涩。


    若在法治社会，谁见过这种场景。


    靖曦元拍了拍怀中人脸蛋，“喂，醒醒。”


    入手却是一片滚烫。


    靖曦元仔细探了探他额头，断定此人发了高热，一时怕也是唤不醒的。


    该是生病被人发现，无力反抗，才被旁人当成猎物的。


    靖曦元在怀中摸了摸，掏出一锭金元宝。


    旁边流民见了这金元宝，双眼立即发光。有这金子，便可同城门将士以高价换取些吃食。


    可惜靖曦元见了金元宝，亦双眼发光，立即便将金元宝塞了回去。


    流民见状，顿时眼神灰暗。


    靖曦元掏了掏，又掏出一锭金元宝。


    流民双眼发亮。


    靖曦元又把金元宝踹回怀里。


    流民眼神灰暗。


    流民们眼神亮亮暗暗数次后，靖曦元嘴角微翘。


    被戏耍的流民们，很想上去教训教训这个没有同理心的家伙！


    可惜方才这姑娘一脚踹翻一个，身手着实不错。众人犹豫着要不要抢钱，却没有一个敢上前的。


    靖曦元身旁忽然有人落地，靖曦元扭头一看，是使轻功飞来的田俊捷。


    田俊捷偃月刀往前一甩，挡在靖曦元身前，朝流民们怒喝道：“退后！”


    本就惧怕靖曦元不敢靠近的流民们，此时看来了个更凶的，立即大退一丈。


    田俊捷道：“公主，没事吧？”


    “没事，”靖曦元拍了拍田俊捷手臂，“田将军，我这身上带的都是金元宝，你有银子没有？”


    田俊捷愣住了，什么？不是救人吗？怎么就扯到银子上了。


    靖曦元催促：“田将军，银子。”


    田俊捷依旧愣的很，但却老实巴交的，从怀中掏出一枚元宝形的大银锭，递给靖曦元。


    “这么大个！”靖曦元追问：“有没有散银？”


    田俊捷扫了眼周围流民，大伙都一副我就知道会如此，看小气鬼的表情，看着靖曦元二人。


    一位脸上有点肉，还较为精神的老者，站出来跪地祈求道：“这位贵人，给点吧，已经三天未进食了，若再不进食，明日饿昏过去，隔日便了成他人的口中食喽，求贵人发发善心。”


    田俊捷虽面露不忍，但军令不可违。


    听话将钱袋拿出，掏出一两银子后，问靖曦元道：“这，行吗？”


    靖曦元直接拿过田俊捷的钱袋，扫了眼里头，确定都是碎银，这才合上钱袋，手上漫不经心的抛着把玩。


    那老者见靖曦元夺过了钱袋，低头疲惫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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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以此掩饰眼底凶光。


    靖曦元瞧的分明，脚步故意向前两步。


    那老者见靖曦元凑近，立即便冲上前撕咬，眼珠子瞄准了靖曦元腹部。


    那里的肉，最嫩最多，最好下口。


    靖曦元伸手就是一拳甩出。


    正好揍他下巴上，对方下巴瞬间脱臼，倒在地上唉唉叫唤。


    瞧对方这模样，看来近段时间，是吃啥东西都难咽下了。


    “吃人虽是形势所迫，但能把自己吃胖的，想必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靖曦元面无表情道：“逃亡皆是一家人齐上路，我将你打成这样，都不见你家人上前维护，到底是死绝了，还是都进了你腹中！”


    那老者叫唤的声音顿时一滞，面色发白，盯着靖曦元。


    靖曦元苦笑摇头，却无比希望，自己猜错了。


    但观老者表情，靖曦元显然猜中了。


    靖曦元目光扫视周围流民一圈，都被靖曦元吓的直往后退。


    毕竟这里头饿的受不住，吃过人的不少，对自己亲人下手的更不少。毕竟亲人对自己不设防，才更好下手。


    靖曦元目光扫来扫去，最终定格在一个眼神清明的青年身上。


    认准目标，靖曦元抬手将钱袋随手抛了出去。


    钱袋落地。


    正好落在，靖曦元刚刚瞧准的青年脚边。


    青年眼巴巴瞧着钱袋碰上自己的脚，本打算捡的手却怔愣了，下意识抬头，目光看向靖曦元，似在询问，这些银子是不是给自己了。


    那青年不捡，却多的是旁人蜂拥而至，毕竟这玩意能够换取的，可是救命的吃食。


    青年见状忙将钱袋捡起护在怀里，见有人来夺，双肩左右耸了出去，撞的周围人翻到一片。


    尽管如此，那青年目光依旧看向靖曦元，似还未得到主人许可的头狼。


    靖曦元方才瞧的分明，那青年耸人时，体内爆发出气，才有如此大力，能将周围人掀翻。


    不过靖曦元看准的，却是这青年好似没吃过人，看靖曦元时，眼神并不贪婪。


    靖曦元看向自己抱在怀中的人，开口道：“吃人肉会得病，不过早死和晚死的区别。我拿了你们的食物，这钱算是换他的，你拿钱去换点吃食吧。”


    靖曦元言尽于此转身欲走，田俊捷瞧见相拦道：“公主，把他给我吧。”


    田俊捷伸手就要接过靖曦元怀中的人，那料人刚接过一半，才发现这人的手，不知何时，竟死死拽住了靖曦元的衣衫。


    田俊捷气道：“这人！定是装昏呢！”


    田俊捷作势要将人打醒，靖曦元连忙将人抱回了怀中，替其辩解道：“他发了高热，确实昏了，许是方才听见响动，有阵模糊转醒了。”


    “他浑身污秽的很，怎能让公主抱着，”田俊捷气的很。


    “无碍，回头洗洗便是，”靖曦元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甩给田俊捷，“还你。”


    田俊捷一愣，“公主......这。”


    靖曦元道：“你觉的他们拿银子和城门将士换吃食，那些将士是会给这些流民找零，还是一直给他们供给吃喝？还不如多拿些碎银给他们，才好每隔段时间，都同将士换些吃食。”


    田俊捷闻言恍然大悟，赞道：“还是公主思虑周全。”


    靖曦元说罢便使轻功，动身飞回了马车旁。


    柳冉见着，忙扶着靖曦元上马车。


    靖曦元听见身后有脚步落地，知晓是田俊捷跟着回来了。


    回头看了一眼，笑道：“多谢，这下可以走了。”


    靖曦元回到凤驾内，柳冉才松口气。又瞧瞧靖曦元放下怀里邋里邋遢，不知死活的流民，问道：“公主，这人是死是活啊？”


    靖曦元肯定道：“活的，在我怀里时，还有呼吸。”


    “进城！”外头田俊捷一声令下，因靖曦元离开而停下的队伍，又开始缓缓移动。


    靖曦元朝窗外看了一眼，瞧见田俊捷，二人互一点头。


    靖曦元一根根掰开，这人扯着自己衣衫的手，开口道：“放开！”


    柳冉瞧见靖曦元身上被蹭的一片污渍，皱眉道：“公主怎还亲自给他抱回来了？”


    靖曦元笑了，“这人扯着本公主衣衫不撒手，你家公主也没法子啊。”


    柳冉轻哼一声，“就公主好脾气，这流民真是走运，遇着公主给他带回来了。”


    靖曦元点头，“是是是，去取些茶水来。”


    柳冉会意，立即端来茶，喂那流民。


    可任柳冉再如何捏着他的下巴灌，也灌不进去。下手拍了两下也不见人醒后，柳冉摇头道：“昏沉了，得唤太医来，奴婢搞不定。”


    靖曦元道：“嗯，等寻间客栈落脚再唤。”


    队伍缓缓进入菱月郡，城门被重重关上。


    城门之前的将士堆中，为首一人遥望进入菱月郡的车队，疑惑问身旁人，“方才那小女子喊的什么？是公主吗？”


    “好像......是吧，”现场人群杂乱，谁都没大听清。


    为首那人眉头一皱，“你们守好城门，我速去知会太守。”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