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队伍浩浩荡荡，开着运载端的生化人服务员、拖着名牌行李箱的生化管家、负责撑伞遮阴的梅迪瑟文……无数机体存在于此就为了服务一个人，她穿着繁琐臃肿的丝绸长裙，乘坐着一辆粉刷成银白色的小花车式飞行器，一路慢吞吞地徜徉着，顺便欣赏沿路的风光。


    麋因坐在双人座的另一端，一件件掏出东西，顺便碎碎念地嘱咐：“达克沃克虽然挂了，他和你签订的合约应该是撕毁了，但是合约是用永恒等式签的，我在这方面……马马虎虎，不太行，只能拜托混血种朋友帮忙，可是她们也只是一知半解，所以……到底能帮你抢救回来多少时间，我真的没有底。”


    昙华反而不怎么在意的样子，“没关系的麋因，其实见到你已经够了，这次我本来就是抱着见你最后一面的心情来的，不管多少时间都是赚了。我不怨夜游神，他答应我的事都做到了，作为报酬把我的命拿走也是应该的。”


    麋因没忍住反驳，“可是他的目的不只是你的命，他想把蓝星揣进口袋里！他要自由买卖所有人的时间和精神力，这就太过分了！”


    昙华拍了拍麋因的手背，此刻她没戴光学迷彩面罩，将自己的本来面目完全暴露出来，一张皱巴巴的脸在灿烂的阳光下，却仿佛回春了一些，夏日炎阳里多了些意气风发。


    “我认真想了想你说的经过，做了一个决定，就是：我终于找到了最合适的投资方向。”


    麋因没想到这个展开，好奇地问：“什么方向？”


    “就是接手夜游神的盘子，重新把这些混血种、猎食者还有赏金猎人召集起来，组织一个全新的机构。”


    “啊？！”这下不只惊诧，麋因简直是惊呆了，“混血种每一只都不是省油的灯，把她们召集在一起，相当于一支能随便踏平一个星域终端站的军团！你真的能行吗？”


    昙华一挑眉，笑吟吟回答：“就是因为这是一支力量壮大的生物军团，我才更要做。再出现一个达克沃克怎么办？如果再遇到一个野心家，像达克沃克一样掌握了这些混血种，又会重现之前的危机。你不用担心我，我在星盟混了很多年了，什么没见过，我不光是富有，能守住财的人一定也有脑子。”


    麋因稍微放下心，“如果你遇到困难，有什么需求一定要告诉我。”


    昙华发出响亮的笑声，“如果有需要，我肯定不会跟你客气的，其实现在就有一个……你觉得，新组织叫什么名字好？”


    麋因望着前面，路两旁香风拂面，毛茸茸的光明草与天南星随风摇曳。这里距离中心城不远，刚刚离开了边缘的工业区，还有人造景观的痕迹，天高疏阔，远山如黛轻柔地起伏，她灵机一动说：“叫猎星团呢？”


    昙华随手写在了小本子上，“最后确定了我再通知你，等到我在星盟的工作差不多，猎星团已经完善后，麋因，你要不要……离开蓝星，来星盟定居？”


    麋因缓慢地转过脸，用惊诧又茫然的眼光看着她。


    昙华平心静气地分析，“我看到的，跟你看到的不一样，蓝星已经不是当年夏娃亲手创建的那个蓝星了，她亲手设计的权力系统也已经面目全非，就算你不愿意承认，但是世家贵族已经卷土重来，他们现在一心想搞死你，夏娃这个名字已经重创过他们一次，早就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恨，我看你不如离开吧。”


    “……”麋因默默垂下头，最后做了个委婉的决定，“蓝星是我的家，我不能走，何况还是以逃跑的方式走……”


    昙华还是没有做任何评价，也把眼光转向了远处，“那我就不清楚了，在我心里，我到了哪，哪里就是我的家。当首富的好处就是，整个星际联盟都可以是我家。”


    麋因苦笑着调侃了一句，“下次结婚记得给我寄请柬。”


    把臃肿庞然的行李运上了郊区的船舱，昙华最后道了个谢，“多亏你帮我找了这条曲速引擎跃迁机，有熟人就是方便。”


    麋因呵呵浅笑，“不用客气，现代文明的好处就是有钱啥都能买到。”


    藏匿了很久的龙蝎等人都上来告别，龙蝎依然寡言少语，反而黑寡妇星盗团的人不停叽叽喳喳，徐灵雨抓着麋因的手腕不放，连珠炮一样叮嘱：


    “梓杉还是没有消息，能翻的地方我们都翻过了。”


    麋因愁得无语凝噎，“……我会继续找，有了消息马上通知你们。”


    阿桑站在圈子里，同样愁容满面，“她会不会被达克沃克处理掉了，只是我们不知道？”


    “我觉得不会。”麋因思索了一下摇摇头，“达克沃克是个很自负的人，按照他的性格，应该注意不到梓杉才对，这里面可能有内情，一个大活人不会消失的，我一定会找到她！”


    赫拉也笨拙地表达意见，“没错，如果达克沃克把梓杉当成筹码对付我们，最后他被按在大街上圈踢时，怎么到死都没提起梓杉呢？感觉他确实把梓杉忘了。”


    几个人忧心忡忡地上了船，叶子蝉和沙米娜没在队伍里，而是站在麋因这边，一起给同伴送行。


    麋因看着她们两个，无奈地提醒，“现在中心城这么乱，你们不走还在等什么？印视杯的诱惑那么大吗？你们不会是奔着10亿奖金去的吧？”


    沙米娜勾搭在叶子蝉肩背上，笑呵呵望着麋因，“我才不怕联邦议会，印视杯那么好玩，我肯定要玩进决赛。”


    麋因转移目光，看着叶子蝉，“你呢？你不是已经被淘汰了吗？你还留下干什么？”


    她气鼓鼓哼了一声，“上一场不能算真实水准，我光顾着配合你发射高频干扰信号，用的武器都不是我专长的，下回我们再比一次！”


    麋因有一些心疏意懒，随口承诺，“活到了那个时候，我肯定比。”


    “我也觉得你应该走。”沙米娜忽然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你们蓝星的人，特别是议会里的人心里真脏！干嘛跟他们纠缠？我们到星盟里创立新组织，建设自己的世界嘛。”


    麋因被她说得懵了半天，最后哑然沉默地把人送上船，看着火瀑一样的尾焰飞射向天空，光华胜过了白日的晴空。一直到她回到约定的集合点，和几个人汇合时，还一直保持着那种无语的凝重。


    靳京毕竟和她太过熟悉了，马上察觉到她不对劲的地方，开口问：“发生了什么？”


    麋因随口回答：“昙华邀请我一起走。”


    他想了想，“有可能是礼貌性的询问，就比如：下回来家里玩那种客套。”


    “可是她不是客套，她问得很认真，她是真的希望我跟她走。”


    靳京急忙问：“你肯定没有答应吧。”


    “当然了，这里是我家，我为什么要逃跑？”麋因稍微停顿，又落进了渺然迷茫的疑惑情绪里，“可是，就连沙米娜也那么觉得，她们似乎……达成了一致意见，觉得这样下去，我的结果不会太好。”


    “我觉得她们说的对。”吴誉忽然说话了，他本来独自站在一边，不愿意和两人有过多接触的样子，但是麋因昨天提出邀约，他却偏偏来了。


    麋因于是转过头，“什么对？哪个地方说的对？”


    他竖起一根细白的手指，在空气里画了个圈，“整个句子说得都很对，现在达克沃克总算被你们搞死了……”


    麋因纠正他，“是被我们搞死的。”


    他不耐烦地忽略了这句打岔，“结果一样。没有了达克沃克这个搅局的，詹雪的眼光又会落到你身上，你又成了他的眼中钉，说不定根本就没变过，只不过之前有达克沃克在时，詹雪觉得他能压制你，所以才没有急着采取行动。”


    “你的意思是，现在他就要采取行动了？”


    吴誉无意中瞥了她一眼，淡漠的眼光里暗藏着一些复杂而酸涩的东西，“我的意思是，他可能已经采取行动了，但是你这个迟钝的人感觉不到而已。”


    麋因伸出两根指头在空中比了个叉，示意暂停，“我们现在不是在吵架，能不能停止人身攻击？”


    他呵地发出讥笑，“我就是在吵架。”


    “停，停停——”靳京已经看不下去了，出来作为调停人的身份插话，“往好处看，达克沃克挂了，一切卖身契和交易合同都撕毁了，现在是庆祝的时间。往坏处看，目前印视杯还在进行，詹雪为首的议会还在暗中狙击我们。不管从哪个角度看，现在都不是吵架的时候。”


    麋因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再看了看远处生闷气模式的吴誉，由衷发出了声感慨，“我不应该听姜灿的话，组织什么远途旅行，简直太地狱了……”


    靳京正在琢磨着该怎么挽救气氛，于是说：“来都来了……”


    这一点，麋因也不得不同意，“而且我没开任何交通工具来，现在后悔也晚了。”


    吴誉扭头看了看周围，随口说：“我可以叫一辆来。”


    “嗯……但是这里信号很差，已经出了城，基本上也不会有代驾接单。”麋因看了一眼通讯器上的时间，通知另外两个人，“赶紧上路吧，不然今晚就没住的地方了。”


    靳京一阵奇怪，“什么意思？上什么路？”


    麋因调出了地图，发给了两人一份，“今天的活动是一次远足，从此地出发，终点在17公里外的风花山上，事前我已经让无人机把物资送过去了，我们的任务就是在天黑之前抵达，就有食物和帐篷等待我们了。”


    “……”靳京呆滞了几秒钟，真诚地发问，“你有多久没走过那么远的路了？不对，应该问你曾经走过那么远的路吗？”


    麋因一阵无奈，“不要看不起我好吗？我还在公司组织的运动会里拿过冠军呢！”


    他有些惊讶，“什么项目？”


    吴誉冷漠地抢答，“筷子夹玻璃珠比赛，你以为是长跑短跑吗？”


    靳京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忍不住提醒：“你对自己的体能太没数了，最后几里路你肯定坚持不下来。”


    麋因刚想吐槽，忽然一怔，转过头问吴誉，“你怎么知道的？你怎么连我在啵唧电器运动会上拿过什么奖都知道？”


    经过她的提醒，就连靳京都不解地聚焦过去，吴誉才慢慢吞吞地开口，“我调查过你，怎么了？”


    麋因小小地爆发了一波，“我可以接受你调查我，但是你调查得有点太细了吧？”


    吴誉打她面前经过，眼光也不舍得遗留一秒，直勾勾盯着前方，好像前面有外星人，“就许你巨细靡遗地了解我，我不能了解你吗？”


    靳京走在最后，微微一愣，“你们的对话有点暧昧了吧？”


    前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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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过得非常快乐，夏日的风虽然热力不减，还黏黏糊糊的，但是野外视野开阔，山花草书都充满了生机，绿意茵茵，有别于钢铁水泥构筑的城市。但是一个小时往后，随着体力消耗，麋因就有点不行了，应该说靳京对她太了解了，她从来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对自己的预测十分不足，很快就头昏眼花，气喘吁吁，像个破风箱拖拽着队伍末尾。


    靳京终于停下脚步，无奈地转身朝着她的方向，伸出手做邀请状，“我背你走。”


    麋因虽然很想同意，但依然在嘴硬，“不需要。”


    他距离了三步远，无奈打量着她汗水涔涔，躬身拄着两膝的姿势，“可是你这么走下去，天黑之前肯定到不了。”


    麋因发挥了自己一贯的性格特征——倔得像头牛，“呼呼……我保证，天黑……呼呼，之前肯定能到，只要我……呼呼，稍稍提速……”


    然后她就表演了一个伏地加速，两步超过了前面的靳京，凌空一个转身，刚想炫耀自己伪装出来的活力，就消失在了小路上。


    靳京下意识喊了一声她的名字，飞奔到道路边缘，看见了她沿着下坡一路翻滚下去，倒在了落叶丛里，一脸懵逼顶着粘了满头了树叶撑起上半身。


    他松了口气，刚想撑着小路跟着滑下去，吴誉却伸手拦住他。


    靳京一怔，茫然地抬头，看见吴誉对空吹了声口哨，叫来了两只硕大的迷走蝶，轻轻扑飞而下，落在麋因面前。


    “抓着。”他简洁地吐出两个字。


    结果麋因没有动，现场一时比较尴尬，吴誉于是改成嘲讽，“你想在底下呆一夜也可以。”


    靳京忍不住轻哼着提示他，“不要激她，她真的会在底下呆一夜。”


    吴誉没有再说话，径直操纵着两只迷走蝶降落，各自衔起麋因一侧肩膀，几乎是把她凌空吊出了斜坡，衔回了小路上。她以一个两腿撇开，屈膝蜷缩的窝囊姿势跪坐在路上，唯一和刚才不同的是满头树叶，就像顶了个鸟窝，湿漉漉的眼睛周围添了两块污渍。


    靳京很想笑，但硬是忍下去了，鼓起两腮，呜噜噜地催促，“我都说我背你了，你从来不听我说话。”


    吴誉继续讥讽，“麋因家主不听任何人说话，她认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恐怕你要是想留在她身边，就必须接受这条设定。”


    麋因表情一转，从摔蒙了的状态切换成斗鸡，“我知道，昨天我的反应是有点问题！姜灿也跟我说过，但是我觉得并不完全是那么回事，我这个人没有亲疏的分别吗？我如果真的对你没有任何的区别，我早就……”


    她快速嚣张地输出了一段话，倏地停住。吴誉抬起眼睛，“继续说啊，你早就怎么了？”


    她的两片嘴巴撅起，但是没有发出声音。吴誉呵了一声，替她把句子补全，“你早就把我这样一个变态反派就地正法了吗？我本来就没有资格留在公平正义的夏娃后裔身边，是不是？”


    “……我没有那么说过。”


    “但是你就是那么想的。”


    靳京再次出面，挡在两人中间，疲倦地重复，“停，停停——首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们在干什么？”


    麋因小小声说：“远足。”


    “那远足的时候应该干什么？除了对骂以外。”


    她又小声回答：“相亲相爱……”


    靳京满意地点头，继续说：“我想在天黑之前吃到热的速食食物，有一杯速溶咖啡，还有帐篷，有没有人有同样的想法？”


    他环视了一圈，麋因慢吞吞举起手，吴誉把脸偏向一边，权当默认。于是靳京又满意地点头，“好的，我们都达成意见一致了，那就上路吧。”


    一直走到黄昏的尾焰将要熄灭时，最后一缕赤金色的霞辉苟延残喘地趴伏在山脊上，风花山圆而钝的轮廓终于出现。麋因早就像条干巴脱水的鱼，老老实实趴在靳京背上，宛如小小的一只缚地灵。


    她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神已经死了，脸色蔫败，两条小臂活力全无地垂挂在靳京身前，随着小幅度起伏轻轻摇晃，简单来说不用演就像具尸体。


    好在地图标记的地点很准，物资装载在一个方形手提箱里，这也是啵唧电器的产品之一——军用装备箱。


    靳京把人放在一块石头上，让麋因依靠着一颗挺直的松树坐着，自己打开了沉重的矩形行李箱，里面密密麻麻整齐码放着各种工具，他检视了一遍，神情微变，慢慢抬起头问：“帐篷在哪？”


    麋因还在微微缺氧当中，思维有点迟钝，“……肯定有的，这是远征军团单兵装备箱，一定是包括帐篷的。”


    靳京又检视了一圈，确定自己的观点，“我没找到。”


    吴誉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忽然伸手向箱侧的一颗小小按钮，“是这个吗？我知道军用装备箱本身展开就是帐篷。”


    麋因在那个瞬间是想要阻止的，但是缺氧导致她的动作慢了半拍，等到那声“不要”喊出时，吴誉已经按下了小红钮，整个行李箱宛如火箭升空，在嗖一声尖锐巨响中冲天而已，无数瓶瓶罐罐、调料包装、衣料毛巾四处炸开，宛如一座小超市在空中解体……


    麋因保持着麻了的表情，呆滞地在日用百货雨中开口，“装备箱展开前要先清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