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克沃克确实想要这颗永恒之芯，但是他知道自己很难弄到手。首先疯羊洞里全是恨死了他的报废混血种，一旦暴动起来，他本人在也够呛。还有你看到了，永恒之芯被夏娃独特的加密方式锁在机关里，只有她本人或者夏娃后裔能解开。为了一个零件冒着生命危险进来太亏了，达克沃克才不会那么干，选个倒霉蛋进来帮他销毁最好。”


    麋因看着自己的手，还有手掌里的东西，“如果我想，我也可以替他带回去，达克沃克还是做了个亏本买卖。”


    “他知道一旦开启机关，记忆就会被你采录，你就会知道前因后果，肯定不会替他捎带回去的。而且你能活着进来再活着出去的可能性已经太低了，要不是我已经清醒过来，只要一个照面，你的小脑壳就已经在我手上，你就会被外面游荡的野鬼一样的混血种分食掉。你是怎么得罪他了，让他费劲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就为了安排一种最惨的死法给你？”


    麋因只能苦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是夏娃后裔，这不就是最好的理由吗？不需要再得罪他了。”


    促织装作不经意地问，但是脸上好奇的表情已经出卖了她，“夏娃在蓝星上的后裔……有很多吗？都是什么样？”


    这下麋因连苦笑都抿不出来，只能干巴巴说：“没逃家的只有我一个，过得……我就直白点不修饰吧，过得又惨又穷，还被达克沃克奴役，签了卖身契给他……不然我为什么大老远跑来？”


    促织一个机械体混血种，竟然露出了惊呆了的表情，上上下下地扫视着麋因，至今不敢置信，“夏娃的后裔怎么会落魄成这样？当年她可是纵横星盟没人敢惹，夏娃的名字和称号一拿出来，达克沃克这种等级的变态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麋因叹着气，揉搓了一把脸，一时无法面对这个问题，“……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是很大的……好比有的人能滑铲单杀老虎，但是大部分人只能喂饱老虎……”


    “这一点你们倒挺像的，”促织用幽默的眼光看过来，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就是讲笑话方面都有十分的天赋。夏娃说话也很好笑。”


    麋因眉尾一挑，“那我更胜一筹，不单说话好笑，我整个人包括人生都好笑。”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麋因一时迷惑，反问她，“什么打算？什么怎么办？”


    “面对达克沃克，你想怎么办？他的命比你长，如果你认命了，听从卖身契的安排，那这辈子有了。”


    麋因露出烦躁的情绪，“可恶！本来想靠死他的，我以为天神族跟我们蓝星普通人类寿命差不多……你以为我这么想的吗？废话，我当然知道不能随便达克沃克揉捏，我这不是出来寻找机会了吗？”


    “我是你的机会吗？”


    麋因鼻梁间的皮肤皱了起来，虽然不甘心，但是只能承认，“是，你是其中一个机会……我想的是把你们所有的混血种集合起来，像鬣狗抢食一样，你一块我一块把达克沃克分解……”


    “但是你现在没有我，连疯羊洞都出不去。”


    短暂的沉默之后，促织迎面走了过去，从麋因手里掏走了那颗永恒之芯，阴沉地开口：“如果只靠着夏娃的名声和家徽，也可以召集起来一批人，但是只能召集纯粹的疯子，乌合之众罢了。除非你能证明自己，证明后裔到了这一代，没有沦落成废物，她的勇气和狠厉还在。”


    手指一根根松开，直到掌心里的心脏从手掌坠落，掉进了地上的孔洞，顺着滑槽一路往下，传来叽里咕噜逐渐远去的声响。


    “如果你能靠自己，把永恒之芯找回来，我就加入你的绝命复仇小队。反正这条命是夏娃给的，还给她的后裔也很公平。”


    促织说得很认真，麋因听得也很认真，在黑暗当中闪烁过一阵灿烂的冷色光芒，成为两团不停旋转的光圈，从两颗瞳孔边缘射落。她那双棕色的眼睛完全蜕变成了莹蓝色，电路板样式的图案沿着虹膜一直向眼尾蔓延。


    背景响起了尖叫，还有仿佛兽类嘶吼的咆哮声，带着电音的波纹。整个疯羊洞正在从死寂里醒来，切换成疯癫的模式……


    表演赛一周后，旅游团回到了蓝星，看起来所有的风波已经过去了，终端站一派平静，印视杯忙着开下一盘，水面之下大量的星币流转进了几个盘口，空气中充满蠢蠢欲动的焦躁。


    麋因和靳京的第一站不是回家，而是先到中心医院探病，探视的对象是受伤不轻的吴誉。


    他刚从医疗舱被推出来，医疗官冷淡地向麋因介绍他的状况：


    “外伤基本上愈合了，断裂的膝关节还需要几天，我们用了新型的融合型骨胶泥，可以加快断裂处粘合。内脏出血的情况也比较危险，我们用了刚刚面世的纳米机器人缝合技术，暂时情况稳定了，只要他别在一门心思地逃跑……现在卧床休息是最重要的，他要是再不听话，我们只能注射安定让他老实。你们应该庆幸他是个有钱人，这几天的抢救加上实验性药剂，医疗费用超过30万星币。”


    麋因和靳京被人像训孙子一样，蔫头耷脑地听着吴誉这几天的“辉煌事迹”，麋因还试图找补两句抢救气氛，“他现在不是有钱人了，不过他的姓氏还是值钱的，只要他愿意不改姓的话……”


    医疗官叹了口气，语气软了很多，“议会的詹先生预付了一笔医疗费用，医院这边现在很纠结，我们当然不敢去找詹先生要钱，又不知道费用花完该怎么办，幸亏你们赶到得及时。”


    麋因一脸复杂的表情，“什么意思？我们不来的话，你们就要把吴誉扔大街上吗？”


    靳京阻止了她把尖锐的话题继续下去，转身跟医疗官保证，“我们会付钱的，马上就去付。”


    现场只剩下两人时，麋因把脸扶在双手手掌，闷闷地感慨，“太好了……在外面烦恼一大堆，回家里同样烦恼一大堆，不管什么时候生活都这么热闹哈，永远不会寂寞。”


    靳京眯起眼睛简略地翻了一遍病历，“不是表演赛吗？怎么会表演成这样？这明显是奔着搞死他来的！”


    麋因双手动作一停，将眼睛从手指上方露出来，左右转动着思考，“我现在不是很冷静，不适合去探病，还是你去吧，你去问问他发生了什么。”


    靳京慢慢转移目光，意有所指地看着她，“看见他你心虚？”


    “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心虚？！”她的眼睛瞪得奇大，露出了本来头发遮掩下的右眼，电路图般的斑驳光点覆盖在虹膜周围，在人造灯光下若隐若现。


    靳京指了指VIP病房区，“那你为什么不敢去见他？”


    “……”麋因把身后的兜帽一戴，哼了一声，“我哪里不敢了？我现在就去见他。”


    他低下头，盯着麋因的脚，比较无奈地说：“光用动词是不够的，还要用行动，你得轮流迈动这两个器官才能去见他。”


    麋因怂怂地迈着小碎步，走出了两步又停住，扭过一半身体望着他，小声叮嘱：“你不许来偷听。”


    靳京一脸无语表情，“我从来不会偷听，你心里清楚的，这么说倒好像在暗示希望我去偷听。怎么了？你怕他说骚话的时候说不过他，要我在门外做个后盾？”


    麋因气得原地愣住，有点气哼哼地瞪着他，“太奇怪了，明明我大你五岁……”


    “四岁半。”靳京纠正了一句。


    “为什么我感觉年龄优势慢慢消失了？”


    靳京表现得幽默而轻嘲，“你自己说的，人类二十五以后就是下滑曲线，那你肯定下滑得比我厉害。”


    麋因在原地慢慢地皱起脸，“感觉……我应该谨言慎行的。”


    他赞同地点点头，“现在有点晚了，要是更早之前就开始谨言慎行，说不定根本就不会和吴誉认识，还有诸如詹雪、金透这些催命鬼都不会和我们粘上关系，那我们现在的日子不就起飞了？”


    麋因轻轻地白了他一眼，“你想体验一把起飞？那很容易。苍蓝迷因号自带驾驶舱弹出功能，能飞三十米呢。”


    靳京一把揽住她的肩背，推了一把将她揽到了病房门口，“要谈什么快点谈，你说骚话这么厉害，吴誉肯定是比不过你的，没什么好怕的。”


    麋因不太情愿地进了满眼纯白的单人病房，看见靠墙的床上，吴誉深陷在厚重柔软的白色床垫里，显得小小的一只。他脸上的几团淤青还没有完全消失，残留着几条青蓝黄紫斑斓痕迹，精神萎靡，眼睛还是睁开的，胸前随着缓慢的呼吸微弱地起伏。


    麋因小碎步走到了病床前，摸到一张小圆凳坐下，开始寻找话题，“看得出来，表演赛真是一场硬仗，真的……真的是蓝鸳把你干成这个吊样的吗？”


    他的蜜色眼珠艰涩地转动过来，人也终于从僵尸状态转醒，平静地看着麋因，“你没看比赛的录播？”


    她迷惑地摇头，“没有，印视杯没有保留任何录播画面，网友自行上传的片段也被删干净了。”


    吴誉不太意外地点头，费劲地扭动身体，从床旁边的立柜抽屉里掏出平板。麋因怕他直接从床上栽下来，赶紧伸手替他完成了这个动作，他细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两下，挑出了一段画面摇晃的偷录片段。


    “这就是迷幻大千号，有点东西吧？”


    麋因眯起眼睛，凝神观瞧了半天。画面里苍蓝迷因号距离镜头更近，对面几米开外站立着机体修长的迷幻大千号，双方向着当中位置冲锋，苍蓝迷因号更快，但迷幻大千号忽而扭曲成一团，仿佛空气当中的色彩融化了，以一种极度诡异的形态迅速变换了几个角度，从镜头中看，就像同时出现了好多个迷幻大千号……


    尖锐的金属切割声，伴随着巨大噪音，还有剧烈的震荡，苍蓝迷因号就往后跌飞出去，差一点翻出了舞台。


    麋因又看了两遍这段视频，眉心浅浅皱起。吴誉虚弱而平静地开口，“看出什么来了？”


    麋因轻叹了一口气，但是没有表示，他看在眼里，也跟着叹了口气，慢悠悠说：“有秘密不跟我讲，看来我已经跟你不是天下第一好了，现在不是我们一起偷偷溜出去玩的时候了？”


    麋因一挑眉，忍不住辩驳，“我有点糊涂啊，你刚才说的那次一起偷偷溜出去玩，是指你绑架我、拘禁我，然后带着我回老宅做检讨顺便出门鬼混的那次吗？”


    他平静地点点头，“就是那次，你可高兴了。”


    麋因露出神秘苦笑，“确实，如果中途我没拒绝靳京带着我逃走，我们可能已经都被爆头了，这么刺激的经历确实不是人人都有。”


    他可能有点讲累了，停下说话，光是用目光直勾勾看着麋因，看得她也沉默下来。麋因抬手打开了通讯器，切进自己的内部数据库，调出了整理过的夏娃笔记，给吴誉看。


    “眼熟吧？”


    他也眯起眼睛，仔细审视着上面的蓝图和设计草图，“幻影神通？你觉得迷幻大千号是抄袭夏娃的机甲？”


    “这是她早年的作品，那时候夏娃还没到二十。两者的外形虽然相差挺大，但核心理念确实非常一致。而且幻影神通是为了参加星盟的机甲联赛设计的，当初也没有保密，细节都对得上。”


    吴誉自己感慨了一句，“夏娃真是个天才，百年一遇……不对，是千年一遇。这么说，你有把握克制迷幻大千号了？”


    “……没有。”麋因的语气有些遗憾，“我又没有逐页地研究过夏娃的笔记，我从来没想过上面的某台机甲复制品有一天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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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对手。其实我也经常通过笔记薅夏娃的羊毛，玉丽雪华号和飞廉秋典号都是从夏娃的设计里找到的灵感，离开了夏娃我确实什么都不是……”


    吴誉缓缓抬起头，他一脸不赞同的表情，但没有直接说出来，“我在和你讨论怎么解决眼前的难题，不是在听你自我批评自我检讨，反正我从来不检讨自己，我从来没有错，错的都是这个世界。”


    “……”麋因眼光发直，默默点了点头，“谢谢你提醒我，离你这个反社会人格患者远一点，不要共情，不要试图理解你，我记住了。”


    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等一下！你一个人是开不动苍蓝迷因号的，你找的谁当助手？你的助手还好吗？”


    他选择保持沉默，因为太过于了解他了，从他的沉默当中，麋因霎时懂了什么：


    “仇飞？还是仇飞和寇鸿？那两个倒霉蛋现在还好吗？你能不能放过他们？！他们只是两个不小心涉足了中心城这个巨大泥潭的普通人！”


    “他们现在不是普通人了。”吴誉平淡简洁地解释了两句，但回音良久，在麋因心里造成了不浅的阴影。


    她阴沉了几个度，脸色不善地问，“你反驳的是哪一点？他们现在不普通？还是他们已经不是人了？”


    吴誉传达了一个懂的都懂的眼神，成功地让麋因的沉郁程度加深，多了两分责备的语气，“我常常觉得你可能不是人，你是个黑洞，会吸干一切靠近你的东西和人，所有的爱恨情仇、纯善美好吸进去，变成麻木冰冷的残渣喷出来。”


    这条指责已经相当过分，但是他似乎一点不走心，还发出反问：“那你是什么？是个白洞，能和我互相抵消？麋因小姐，你是在暗示我们天生一对吗？”


    麋因的反应是竖起了一根中指，冲着他。“你现在不能动，再胡说阉了你！”


    他用看垃圾一样的眼光看了一眼自己的这副躯壳，随口回：“我还真被阉过，如果你实在想，也不是不能商量。”


    麋因又冲他竖了一遍中指，起身示意谈话结束。吴誉随口多问了一句，“你的眼睛怎么了，右边那只？”


    麋因现在心情不是很愉悦，所以答得很粗鲁，“关你鸟事。”


    吴誉浅笑一声，“三句话不离我的鸟，你真的这么喜欢干脆揣兜里带走吧。”


    “气死我了！气得我素质都变低了！”麋因出了病房的第一件事，就是靠着门发泄怒火。


    靳京赶紧上来，摩挲着她头顶的细软棕发，“好好，不气了。要是素质变低能泻火，其实你可以一直保持低素质的。”


    “……”麋因默默抬起头，想反驳一句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难受地缄默下去。


    他抓紧时间问正经话题，“所以他说了是怎么搞成这样的吗？真的是正经的机甲对战被打成这样的？”


    麋因闷闷地点头，“是的，蓝鸳还是有点东西。可是……奇怪，我们明明狠狠威胁过詹雪，我以为他在找到解决办法前起码会老实好一阵，他是真的不怕我弄瞎他吗？我虽然看起来软弱，底牌没几张，可是真的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也能狠狠恶心他一把，他怎么会毫不在乎呢？”


    靳京垂下头苦思了一会儿，“恐怕未必是詹雪做的，或者说，联邦议会这股势力尾大不掉，詹雪一个人已经无法完全掌控了。议会与人民联合会长期被四家霸占，詹雪、金透、司澄、姚珈四个人作为家主，实际上就是通过中心城掌控蓝星的四个土皇帝。蓝庭岳身为机甲协会的会长，表面上风风光光，其实只是寄生在某个议员身上的可怜虫。”


    麋因眨巴了两下眼睛，“所以你的意思是，詹雪没有下命令，是别人干的？金透？这挺像他的风格。”


    “如果我们赢了印视杯，机甲协会会连带着议会一起完蛋，他们很清楚，如果拿不出10个亿的奖金，你肯定会满世界宣传中心城信用破产，你不会放过他们的。所以就算用尽了手段，也要阻止我们继续参赛。”


    麋因脸上的表情皱了皱，“那……吴誉不是相当于帮我们挡刀了吗？如果不是这次达克沃克的临时任务，我们没有拜托吴誉顶上的话，现在躺在里面的就是我们了。”


    “福祸相依，谁说不是呢？”


    “那现在情况就严重了，你觉得他们下一步会用什么招数？精神检测这一招已经太老套了，估计不会再用了。搞一个表演赛趁机搞小动作也乌龙了，不过对于他们来说，现在情况未明，他们还不清楚是否受伤的只有吴誉，应该会再试探一段时间……”


    靳京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出声提醒，“有件事你好像暂时忽略掉了，我不想唱衰的，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吴誉都伤得爬不起来，那机甲是什么模样？”


    麋因只犹豫了极短暂的时间，就转换了个方向，朝着电子街的方向猛冲。


    机库的前门打开的瞬间，两个人就同步做出了从震惊到木然的变化。眼前的苍蓝迷因号仿佛刚经历过世界末日，外壳斑驳狼藉，胸前被开了一道深长狰狞的口子，就像被天外怪兽开膛破肚。甚至驾驶舱被直接爆出，留下了一个不规则的大窟窿……


    麋因面无表情看了半天，将一声叹息吞了回去，“光是从这幅残骸上，都能猜到吴誉发生了什么。”


    靳京扭过头问：“你能修得好吗？”


    “你问的方式不对，修好是可以，问题在于时间。”


    于是他换了种问法，“能赶上八强赛吗？”


    麋因扯出发圈开始扎头发，“现在开始加班的话，应该可以。”


    然后她的通讯器就响了，滴滴声仿佛催命。靳京用眼神示意她，“你的主人找上门了，肯定是要他的心脏。”


    麋因嗤了一声，“那是我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