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此去经年身飞絮

作品:《绥绥狐言

    夕桀笑得和一贯没什么分别,温和润润,却让千玦有些莫名。


    她怀疑这个笑面虎多半是又准备暗戳戳给自己放钩子了,于是机智地就此刹住话头,望向对面收场的大戏。


    嗯,该渲染的已经渲染了,该哭的也哭了,该叙旧的也叙完了。时机卡得刚刚好,她不禁心中为自己方才识趣靠边的行为赞叹。


    简直皆大欢喜。


    除了夜绮兰脸色铁青,像个龇牙咧嘴也无人在意的小狗,被孤零零丢在一边。


    难怪叫夜小狗。这段真该写进话本里,千玦暗暗想,同时也凑了过去。


    嗔兔缓过了那股伤心劲儿后,言简意赅同弥迦讲了千玦等人入境一事,尤其拣着自己力挽狂澜踹翻贪鼠那段,眉飞色舞了许久。


    “那臭老鼠现在还躲在里头,我抢不回主持的长明灯,只好先来寻你。”说到这里,她又有些沮丧,“千玦说,有人可能会害你。虽然你以前总爱同我吵架,但我私心并没有讨厌过你的,我很怕再也见不到你。”


    顿了顿,又道:“弥迦,想害你的那个人,是把你抓走的人吗?”


    这问题似乎正中夜绮兰心头。他一直忍气默默在一旁听二人絮叨,此刻闻言,立马抬眼竖耳。


    “我并不知他潜在暗处,但我想应该是的,疫灾前他曾正大光明来过一趟银杏寺。”弥迦颇为谨慎地问了句:“只是我明敌暗,我们现在说话不会被听去吗?”


    “暂且无妨,”夕桀适时开口:“我布了能隔绝的风屏。”


    弥迦松了口气,放心道:“其实当初那人抓我,是想打探北原的事。”说着,偷偷瞟了一眼夜绮兰,见他目光犯冷,更心虚道:“但我自北原出来后,便失了北原的记忆。他问我的关于神迹的事,当时我答不出来。”


    听到“神迹”二字,夕桀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尽管他一直都克制着心绪不让千玦反窥,这次千玦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起伏,她断定夕桀与此有关。


    “他先将我关在了一处水牢,日日以水刑逼问,试了各种方法,总算确信了我没有记忆。”弥迦神色不大好,似是想起了什么痛苦回忆,“他见我无用,没了兴致,便干脆将我随手卖给了人间的拍卖场。这些年我被作异子奴隶几经转手,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他。”


    夜绮兰冷呵,钳住她的手越发用力:“所以你就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费尽心力瞒了所有人跑出来,原来想过的就是这种神仙日子。”


    弥迦失笑,不知如何回答。


    为了活下来,她的性子大变。


    -


    起初她也是宁死不屈,倔强发狠,总是逮着机会千方百计地逃跑。


    逃一次,便被抓回一次,然后挺直脊骨忍受生满倒刺的藤鞭,或是在三九寒天被沉到冰冷湖底,奄奄一息才被吊上去。


    最严重的一次,她拖着沉重的锁拷出逃了一个月也没被抓到,硬是徒步跑了千里想逃回北原。在她远远瞧见北原那座高耸入云的雪山时,主人家的马从身后赶来,马蹄踏在她孱弱的肩骨上时,她清晰地听到了肩骨碎裂的声音。


    被抓回去后,主人家夸赞她双足伶俐,但既然不能用在婀娜献舞上,便是暴殄天物。于是主人家直接打断了弥迦的双腿,让她改习手上器乐功夫,做一个榻上乐伶。


    还有很多很多时候,总之数不清。


    弥迦的脊骨是在多年后再次见到那人时弯折的。


    那时她的腿疾已愈,重新习得一身翩跹袖舞。适有贵客来府上,点名要她献舞。主人家要她好生准备,切莫像往常那样任性找苦吃,否则得罪了贵客,主人家也要受牵连。


    为求观舞美感,束缚的枷锁被卸下。


    弥迦假意应了,却偷偷在舞袖中藏了磨尖的发簪,想趁献舞之际刺杀贵客引起骚乱。若是幸运,她便趁乱出逃;若是不幸,连累了主人家,也算不亏。她自以为盘算得很好。


    弥迦计划得很缜密,甚至特意挑了支适合靠近贵客互动的舞,方便行刺。上台后,她看着高坐看台静默微笑的那位贵客,血色尽褪。


    那是当初抓走并亲手卖了她的男人。


    对上视线的那一刻,弥迦后知后觉到自己其实从未真正踏上所谓的求生之路。


    即便得不到北原的情报,那个男人也不甘作罢。他将自己辗转拍卖,却一直在暗处观察一切,将自己数年挣扎求生当作消遣的乐子。


    贵客起身缓缓下台,踱步上前,俯在她耳边说:“这些年你表现得很好,总算让我没那么无聊。可惜你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我也没办法从这里救你出去。今日过来,只是来看看你。你跳舞罢。”语气中颇为遗憾,好似真在为弥迦深陷囹圄不得救而惋惜。


    片刻,那人又道:“知道我为什么把你留在普通凡人手中吗?”


    弥迦咬着唇,说不出话。那人便自顾自道:“凡人没有修为,手段和精力也有限,这才能给你滋生逃走的念头和机会。若在仙魔二界,随便一个禁锢或追踪术,你便无力回天,兴许直接就会断了求生念想。你不反抗,我又怎么能寻到乐子呢?”


    弥迦面色惨白。


    “所以我说,这些年,我对你很满意。”


    她终于明白这个人其实从未打算放过自己。


    那之后,弥迦一改前态。她开始低眉顺目,乖巧听从主人家的话,磨成了如今的温婉模样,即便主持自己的拍卖也忍气吞声。从前种种吃的苦就好像是个天大的笑话,嗤笑着她的不自量力。


    但只有弥迦自己知道,这不过是表面的屈服。她心里从未轻贱。


    那个男人绝对在谋划着什么,或许下一个遭殃的就是北原。她不能让故乡也如白苓一般覆灭,即便自己记忆全无,而且自己好像确实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她必须确保自己活着,那些没必要的苦头也不必硬吃,因为毫无意义。凭她自己,根本逃不出那个人的视线。


    她得耐心隐忍,敛起锋芒,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尽管她并不确定会有这么一天。但或许某天,嗔兔会来找她,甚至是夜绮兰......


    最初离开北原时,她只告诉了夜绮兰,但没让他跟来。


    这么多年风雪飘摇下来,她却私心里有些后悔。


    现在夜绮兰确实找来了,还对她好一番挖苦。这当然不是她期望的生活,可她却无力辩驳。后悔的话说不出口,只能生生咽回肚子里。


    -


    弥迦用沉默无声地回应夜绮兰,良久才道:“北原人其实离不开北原。我们生来受了北原之神的庇佑,便要担下不得离开的风险。若是像我这样长久在外,就会渐渐失去有关北原的记忆,除非身上有北原冰川融化的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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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当初并不知此事,便不得已流落在了白苓镇。”


    “夜绮兰他......此番便是来寻我的,给我带了冰川雪水,我就都想起来了。所以我猜你们既然救下了我,为了北原的秘密和白苓屠镇一事,那个男人多半也会追过来。”


    哦,原来是心碎小狗执着追爱为爱离乡的桥段。


    千玦默默觑一眼满脸阴沉的夜绮兰,再瞟一眼他攥在弥迦腕上始终未松分毫的手,心中一阵唏嘘感慨,随后才回到正题:“但我不明白,他想打探北原,为何单单抓着你不放呢?难道他没有别的途径吗?还是说,你是个关键?”


    弥迦闻言,神色有些许犹疑,“此事......事关北原神迹,我不便告知。”


    千玦努力在脑中摸索看过的史书,隐约想起了神迹相关的只言片语:“神迹是说始神曾离开神境降临北原之事吧,史书上明明白白写着的,我记得始神后来好像是隐世不出了。”


    “是没有了。”


    “啊?”千玦疑惑地看向突然出声的夕桀。


    他继续解释道:“尘世已经没有神了,始神早已消散魂灭,连上仙界也无法登上神境。”


    数千年前,在尘世三界之上,本还有更神秘的神族,传说只诞生过一位神明,被众生奉为始神。后来这位始神降临在了北原,平息世间大乱后,便隐回了神境,至今再未有第二位神明诞生。


    史书上对始神的描述只有这寥寥片语。千玦有些意外从夕桀嘴里听到了另外的版本。


    但她很快就理清思路,反应过来为何夕桀突然提起这等秘闻,心底却有些不可置信,“你意思是,那个人想以弥迦为媒介,找到北原的神迹,从而去往神境?!”


    众人也是皆露讶色。这个想法似乎远比掀起仙魔大战要来得更加疯狂可怖。


    难怪方才弥迦初次提到神迹时,千玦会感到夕桀心中一凛。


    嗔兔不解道:“虽然你们说的这些我不懂,但他既然要找弥迦,好好的屠我们白苓做什么?我明明记得,那个人当初是先去找渡心主持要入镇被拒,临走时才见过弥迦一次的。对了,他还冲你笑了,弥迦你当时觉得莫名其妙,还骂他了!”


    弥迦点头:“对,他想入镇在前,碰见我在后。所以最开始他不是冲我来的,我听到他想要的,是助白苓成为药乡的秘方。”


    一言甫毕,她又想起什么,对嗔兔欲言又止:“贪鼠他......我确实不知他为何要帮忙打开结界,但他应当没有背叛我们......”


    提到贪鼠,嗔兔不禁一顿厌寒,不曾想事到如今,弥迦竟然仍帮着贪鼠说话,立时怒由心生:“他害死了主持,害死了全镇,你却帮着他?我可不是为了这个才来找的你!”


    “是真的,贪鼠向来聪明你不是不知道,可就连他也被那人骗了!”


    嗔兔咬牙:“他要是冤枉的,这两百年躲着干嘛不说?别告诉我是有难言之隐这种老套的理由,未免荒唐!”


    贪鼠那样的人,尖酸又刻薄,狡诈又讥诮,凡事恨不得都摘干净了才好。他打开了结界就是事实,他摘不掉的!他身上背负了数不清的人命!


    她才不信别人的开脱辩解。


    明明,明明......他躲了自己两百多年,一次都不曾亲口告诉过自己。


    她要亲自去问明白。